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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在夫君登基前 正文 第20章 新衣

    叶三郎回到叶家堡,已是六月二十九。

    他一回来便问:“六娘在哪?”

    他要立刻见到叶碎金,要告诉叶碎金方城的一伙子王八蛋必须得弄死。

    方城都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他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南阳才不过是中县而已,方城可是上县,盛产粟米,相当富足。

    他爹带他去方城赶过大集,热闹得很。

    现在,全没法看了,触目惊心。

    此时,更深刻地理解了叶碎金说首先保护本乡本土的乡亲这件事。若邓州也真叫人啸聚了,遭殃的都是百姓。

    被告知叶碎金在练功房,他也不及洗换,带着一身赶路的汗就往那里去。

    到了那里,恰遇到弟弟们个个一头汗地从练功房出来,见到他,俱是眼睛一亮。

    “三兄回来了!”

    “三兄快去找六姐!”

    “哎呀,三兄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三兄你到底干嘛去了?”

    他亲弟弟叶五郎一把抓住他:“哥!你快去见六姐。六姐把回马三枪都教给我们了!你快去学!”

    叶三郎本来一肚子的话要找叶碎金说,闻言也惊住:“回马三枪?”

    “对。”五郎兴奋地说,“幸好二伯传给六姐了,六姐说,早学早练,传给了所有的本家子弟。十一娘十二娘都跟着学了!”

    “爹说没必要。十二娘还跟爹生气,说六姐都学了,怎她就‘没必要’。”

    十一娘、十二娘是本家姐妹中还未出嫁的。十二娘是三郎五郎的亲妹妹,叶四叔的亲闺女。

    叶三郎消化了这些信息,问:“六娘呢?”

    “还在练功房。阿锦也在。”五郎道。

    叶三郎奇怪五郎为什么特意提一嘴段锦。段锦是叶碎金身边小厮,叶碎金在哪,他就在哪不是很正常?

    “哥,我跟你说。”五郎却把手拢在嘴边,“回马三枪,六姐也教了阿锦。爹还为这个不高兴了。”

    叶三郎顿了顿,说:“爹没有乱说话吧。”

    他爹那人,就是刀子嘴,有时候话说不好,容易伤感情。

    “嘿嘿。”五郎笑道,“杨先生劝了他。杨先生问,若依祖宗规矩,咱们可能学得回马三枪?又问,若爹是嫡房,可愿意把回马三枪传给所有本家?爹就闭嘴了。”

    上一代里,叶碎金父亲还有个弟弟,未及冠而夭。他们另外还有一个堂兄,也是夭折了。

    所以叶碎金的父亲行二,其实是他这一代的长兄了,他下面便是行四的叶四叔。

    叶四叔与叶碎金的矛盾就在于,叶四叔认为二房无子,叶碎金该出嫁,叶家由四房承嫡。

    结果叶碎金争到了叶家堡,保住了嫡房的地位。

    则四房虽是本家,但依然不是嫡房。

    叶四叔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如果是自己,断然是舍不得把回马三枪拿出来教给众人的。

    他只会教给三郎五郎两个亲生儿子。

    杨先生道:“眼前世道,正大有所为之际,这时候还……四老爷,你自己琢磨琢磨。我一个外人或许不该多嘴,但你叶家的回马三枪传了几百年了,也没见它名显天下,大发神威,倒是几次都差点断了传承是真的。”

    叶四叔想了许多,长叹一声,终是服了叶碎金的胸襟,不再叽叽歪歪了。

    叶三郎松了一口气:“亏得杨先生。”

    他拍拍弟弟的肩膀,往练功房去。

    练功房外却有家丁守卫,敲了门通禀了,才进去。

    房中只有叶碎金和段锦,两人手中都执着长枪,虽屋角放着冰盆,依然一头的汗,显是刚对练过。

    “三郎。”叶碎金把枪交给段锦,“事情如何?”

    叶三郎第一句就是:“六娘,方城好惨!”

    明明和邓州接界,说起来真不算远。可他和项达一路过去,跟邓州简直两个天地。

    邓州虽能看见许多北来南下的流民,但本地乡亲还是安定的。

    而方城,叶三郎路过的村子连续两个都是空村,良田荒废。再没有他小时候记忆中的富足景象了。

    杜金忠占了方城最富裕的大户的宅子。那家人据说被杀光了。在那里,叶三郎更是看到很多不堪景象。

    叶三郎虽在杜金忠面前表现得沉稳,可内心里实在受到很大冲击,所以急欲向叶碎金倾诉。

    叶碎金了然于心。

    其实也不是不能派别人去办这个事,但叶碎金特意让叶三郎去,就是为了磨炼他。

    她这兄长性子淳厚,他虽肯听她的话行事,但他的内心里必然存着“其实方城未曾犯我们,我们主动去打方城,是不是不太对”的疑虑。

    如今她看着叶三郎的眼睛,知道叶三郎已经对夺取方城没有疑虑了。

    “现在世道就是这样。其实中原都还算好,也就是因为新旧两朝刚刚更替,眼下才这么乱。待给新帝两年时间稳定下来,就好多了。”叶碎金说,“真要说乱,你得过江,去南边看看,你才知道什么是乱。”

    叶三郎困惑:“那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往南边跑?”

    “因为他们就是北方人,北边打仗动乱,他们不往南边跑,难不成往塞外跑?”叶碎金反问。

    叶三郎感到困惑。

    段锦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是不是说,其实大家根本无处可逃?”

    我家三面着火,只有一个出口,我只能朝那个方向逃命了。

    哪管得了那边洪水滔天,当下,只能拼命地逃离眼前的火场。

    叶三郎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他呢喃。

    他看着那许多人拖儿带女要往南边去,的确是生出一种错误的认知,觉得去了南边就好了,就安全了,就有希望了。

    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江南是大粮仓,去了之后哪怕讨饭,也比北方好一点。所以,往南边跑,也不能说不对。”叶碎金道。

    “走,先去洗换一下。通知四叔和杨先生,咱们待会书房说话。”

    “我一身臭汗呢。”她抱怨,“三哥,你也臭。去换衣服。”

    大热天骑马,他又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回来。汗流浃背了简直,怎么会不臭。

    叶三郎挠头笑笑,道了句“那我去了”,赶紧去了。

    叶碎金回头道:“阿锦,你也去换洗。”

    段锦和其他叶家子弟一样,练功的时候只穿个两裆,光着肩膀,露着手臂。他扯起襟口低头闻闻:“还好?”

    叶碎金啐他:“都湿透了!”

    啐完,她问:“衣服够换吗?回头我叫秋秋、苹儿她们多给你裁几件。”

    段锦喜欢漂亮的衣袍。

    他权势赫赫,身家丰厚,却没有妻子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天天穿新衣。

    见天一身锦衣,骑着大宛宝马招摇过市。

    就爱臭美。

    可现在的段锦才只是她身边一个小厮而已,没有那么多的衣服给他换。

    这几日练功勤,洗换勤,都不知道够不够他换的。

    他不肯与她做姐弟,碍着身份,她纵想万般宠爱他也得收敛着。

    若招小人妒,总归是麻烦的。

    段锦擡眼道:“开春的时候不是才给我裁了好几身夏装?尽够了。”

    “我都长大了,主人还当我是小孩打扮我。”他笑。

    眉眼弯弯,一口白牙。

    身体瘦削有力,手臂上肌肉成型。

    叶碎金怔住。

    练功房为了防窥,窗子扁而高。阳光斜入,明暗切割。

    叶碎金的面孔在光里,仿佛玉瓷雕铸的美人像。

    段锦:“主人?”

    叶碎金别过头去。

    “对,我喜欢打扮你的……”她喃喃,“我竟忘了……”

    叶家堡时代的小打小闹和后来的波涛诡谲、殚精竭虑比起来简直岁月静好。在她的记忆中被太多“大事”挤退到边角旮旯里落尘。

    是的,她想起来了。

    她喜欢打扮段锦。

    段锦从小就生得好看,穿上漂亮的衣服更好看。

    叶碎金从小玩刀玩剑,从未喜欢过玩娃娃,却喜欢玩段锦。

    谁叫他可爱呢。

    叶家堡的大小姐手面阔绰,不缺那点衣裳料子,从小就叫人给他裁剪好看的衣裳打扮起来给她赏玩。

    “主人,你看我今天美不美?”堂堂的镇军大将军,入宫觐见她一回,还要显摆显摆新衣。

    她笑他臭美。

    ……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忘记了,他一直还记着。

    “不过主人要是还想给我做新衣,我当然要。”段锦一边套上衫子,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全要!不嫌多!”

    叶碎金也笑了:“好,我给你……给你……”

    她喉头哽住。

    段锦笑容消失,愕然。

    “给你……”

    叶碎金抹了把脸。

    又抹了一把。

    最后,她双手捂住了脸。

    她这一辈子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从未让人看见过。

    谁都不行。

    赵景文不行,阿锦也不行。

    叶碎金的软弱和后悔,从来都是自己扛自己吞。

    段锦呆住了。

    他一生从未见过叶碎金软弱。

    即便是老堡主急病去世,她最难的那段日子,都没有过。

    少年手足无措:“主人?”

    叶碎金把手放下,脸已经抹干净。眼睛红着,可已经挂上了母仪天下,随时可以接见妃嫔叩拜的端庄圆满的笑容。

    “我给你裁好多新衣。”

    “我让你每天穿新衣。”

    “比赵景文的新衣还多。”

    “走,去换衣服去,莫叫四叔和杨先生久等。”

    她快步走出去了。

    段锦没有跟上,他站在明暗交错的练功房里有些发怔。

    比……赵景文还多吗?

    少年有些痴。

    自从前几日,叶碎金与他额头抵着额头,有过那样的亲密接触之后,他隐隐意识到,他和她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和从前不同了。

    但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