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的杜金忠被叶碎金一枪挑了,整个方城都被端了。杜金忠和他的人这几年在方城吃人喝血刮地三尺积攒的财物都落在了叶碎金的手里。
已经都运回了叶家堡。
三郎、四郎俱都被召回了叶家堡。留下了赵景文、五郎等几个人在那里辅佐杨先生。
杨先生亲自盯着第一批流民入驻方城。
先到有先到的好处,第一批人分到的房子大多齐整,稍加修缮就可以住了。更重要的是,第一批人分到的田都是良田。尤其是家有入伍者,拿到的都是上等田。
这批人几乎是一到,登记了房宅田亩,立刻就被分发了农具,懵懵地被驱赶着下地去了。
时间不等人,七月整地种豆子,十一月收豆子。
若晚了,豆子还没长好天就寒了,会影响收成。
邓州这边收完豆子还要种麦子,种完了麦子这一年才算彻底闲下来。等着来年六月收割。
春日里可以种蔬菜,但没有那么紧张了。
粟和麦的耕种时间有重叠的几个月,只能择其一。方城到底种什么,叶碎金主意很坚定,还是种粟米。
因粟米是军粮干饼最主要的成分。
粟米保存得当,能放九年不腐不霉。远长于其他粮食保存的时间。
唐州本就以粟米高产而出名。
杨先生亲自看着第一批人安排停当,所有的接收流程都捋顺了,才把这边的事交给了其他人,快马赶回了叶家堡。
他好久没有这种忙碌却兴奋的感觉了,走起路来都生风。
一回到叶家堡抓个人就问:“堡主呢?”
叶碎金在军营。
第一批军营是巡视邓州时抓回来的作乱流民盖的。
待一车车新兵拉过来,先启锅吃饭。虽是只是掺了麦麸的粗粮饼和放了一点肉末、骨头的菜汤,但管饱。
对于日常吃不饱的男人们来说,管饱就已经像是进了天堂似的。
狼吞虎咽,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待吃饱,分了编制和营房。
营房不是正经房子,是向下挖的地窝子。但懂行的人看了便知道:“能过冬。”
过冬这件事,随着天气日渐凉爽,越来越沉重地压在众人心头。
新兵入伍讲了规矩分了编制,十人一间营房,正好为一火,火长让他们自己选。
大多数人都是跟着亲戚、同乡、邻居一起的,熟人在一起很容易就推选出火长来。
待各火认明本火人员、营房,手里就被塞了干活的工具——去盖新营房去。
地窝子工艺简单,主要是体力活,人多干得就快。人越多就盖得越快。
一时间营地上热火朝天,不怕后来的没地方住。
叶碎金骑在马上,高高地,遥望着一大片已经成规模的营房。
男人们都打着赤膊,淌着汗。只要给吃饱饭,都舍得出力气干活。
每一批人的任务有额度,只要完成自己的额度即可。待下一批人来的时候,上一批人已经给他们盖好了新营房,开始了训练。则下批人再给下下批人继续盖营房。
如此,不必动用叶家堡现有的人丁。
叶家堡本就靠屯田养兵,自家的人丁先完成自家的农事。叶碎金攻下方城都不敢多耽误,速战速决就是为了不误农时。
“杨先生回来了?”叶碎金听到禀报,立刻快马回到堡里。
杨先生已经在书房等她,正在读那份由马锦回代书的奏表。
“好字。”他赞道。
方城和叶家堡每日都有快马互通讯息,两边人各自都知道对方那里的进度。
这件事杨先生已经知道,叶碎金不必赘述,只交待了自己的安排:“先生和四叔去,我给你们一旅人。”
一火十人,一队五火,两队一旅,便是一百人。
杨先生问:“可耽误农事?”
“不耽误。”叶四叔管着庶务,对这些事比叶碎金还清楚,“今年雇的短工多,还便宜。人力尽够。”
何况还有叶碎金之前抓回来的那些,纯纯都是不要花钱的劳动力。
杨先生又问:“三县的税可收上来了?”
叶碎金道:“内乡十分乖巧,最快上缴过来,账抹平了。穰县有点磨叽,但大数不差,小数在补了。不是问题。”
“南阳那边三哥开了杀戒,永皙,哦,就是忠远堂的六郎,正在清算。给过来的消息,应该是能比三年的量更多。吃进去的都叫他们吐出来了。”
南阳的县衙叶三郎用血洗过一遍,现在干干净净,办起事来格外地上下通畅了。
“年轻人了不得。”杨先生赞叹,又道,“三郎变化真大。”
这是他的切身感受。
方城定下来之后他才被接过去,已经能鲜明地感受到叶家年轻郎君们的变化。其中叶三郎尤其打眼,仿佛淬过火真金初现的样子。
但叶四叔拿不准杨先生这句“变化真大”是好是坏。
作为父亲他当然也能感受到儿子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其实令他感到有些忐忑。当父亲们对儿子们失去掌控力的时候,难免都会感到忐忑。
叶碎金却道:“当然,是我三兄呀。”
她的声音中饱含了骄傲。
眼前这点变化算什么呢,才不过是刚刚开始,小荷初露头角,刀锋才显峥嵘罢了。
邓州叶三郎,叶家军左翼将军。
叶碎金本家唯一的兄长。
不管形势多难,她的三兄从未胆怯过、畏缩过。他一直在她背后默默地支持她,包容她。无论她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她战旗所指,他都一往直前。
什么样的血战他都趟过来了,左膀右臂不外如此。
他死讯传来的时候,叶碎金感觉心都碎了。
仿佛利刃自肩头斜削,半边身子被生生削没。
叶碎金话音中坚定自信的骄傲奇异地抚平了叶四叔的忐忑。
“别老夸他,回头夸得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他高兴地啧道,问,“那我和杨先生去了京城,找谁啊?”
“不用找,若能进城,直奔皇宫去。若在城门被拦,就直接报名号,说明白了是来给天子送贺礼的。新帝如今最需要这个。”
“皇帝那边,四叔出面。”
“皇帝的女婿叫作方硕,杨先生去走动。方硕夫妻名声很好,收钱就办事,不讲虚的。”
叶四叔“噗”地笑出来:“这叫名声好?”
“四叔别笑。”叶碎金道,“你要遇到收你钱还不给办成事的,便知道方硕这人有多好。”
“那倒是。拿钱不办事,是什么王八羔羔。”叶四叔得承认。
叶碎金拿了礼单给他们二人过目。
叶四叔“嘶”了一声:“这么多?”
显然是心疼了。
“四叔就当它是,买平安的钱。”叶碎金微笑道,“四叔没去过京城,你去京城走一趟,便晓得这钱花得不亏。”
总窝在邓州,窝在叶家堡,难免夜郎自大。
叶碎金安排叶四叔去,也是为了让他开阔一下眼界。人的眼界开阔了,思维模式都会变得不一样。
“四叔不必心疼,别忘了,这一把,咱可在方城发了笔财。”
提起运回来的财物,叶四叔又忍不住咧开了嘴。
打方城之前他只想着要花人力、财力,他没想到居然还能大赚一笔。忽然就对送给皇帝的礼,就没那么心疼了:“中,都听你的。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叶碎金看向杨先生:“先生休息两日?”
杨先生笑道:“休息什么,方城离咱们才多远点距离,跑这点路我不至于就要歇着。随时可动身。”
他精神抖擞,浑身干劲。
叶碎金莞尔,道:“人和东西都是备齐了的,明日出发吧。”
叶四叔道:“这么赶啊?”
农忙之时不盯着点,他总是有些不放心。
叶碎金看了他一眼。
她的四叔其实野心并不大。他最大的野心就是叶家堡,就是把叶家堡传承下去。
他是一个非常典型忠实于祖业,适合守成的男人。同时因为叶家本家他这一代在叶碎金父亲去世后就以他为长了,所以他对叶家堡的责任感强于其他任何人。
当年,他与她争叶家堡,也是出于这种大家长心态。
所以后来眼见着叶家军被一点点地消耗,子弟一个个倒下,他抓着叶碎金的手,死不瞑目。
那一世,他临死前是不是在想,如果当年把叶家堡交给他就好了?
如果交给他,他一定会带着族人们好好地窝在邓州守好叶家堡当土财主。
才不会上赵景文这条逐鹿中原的贼船。
叶碎金压下情绪。
“早去好办事,早去早省钱。”
“赶早,人家还稀罕咱们。去晚了,人家稳稳当当了,就不稀罕咱们了,花的钱还得更多。”
“四叔,办事得赶趟儿。”
“有道理。”叶四叔站起来,“我去准备。”
他离开书房,匆匆而去。
他生得厚壮,背后看过去,肩膀宽宽的。
叶碎金望着他的背影微笑。
一转头,杨先生正望着她捋须微笑。
杨先生比谁都精。
但他不问她怎么忽然知道了这么多京城的细情。
他也不问她对她的叔父怎么就忽然放下了心结。
只要她朝着好的方向走,什么促使她迈开了脚步,杨先生觉得不重要。
宾主二人在阳光里对视片刻,俱都一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