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
就在蒋引蚨坐在二楼窗户望着外面一片祥和街景紧蹙眉头,苦苦思索怎么解决眼前困境的时候,二掌柜上来了,眼神很不对地唤了他一声。
神色也可疑,竟有几分奇怪的慌张。
蒋引蚨心里一咯噔,面皮绷紧:“怎么了?”
脸上看着还算镇静,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
二掌柜磕磕巴巴地说:“掌柜快、快下去看看,有、有贵客……”
蒋引蚨松了口气,道了声“好”,站起来往楼梯处走,一边走一边训导二掌柜:“什么贵客你接待不了?要慌慌张张地?沉稳些,莫让客人觉得我们瑞云号掉档次……对了,来的什么客人哪?”
才提起衣摆踏下一个台阶,听见二掌柜颤颤地道:“是、是咱们邓州节度使大人。”
大掌柜一个腿软,险些趔趄下去!
亏得扒住了扶手!
他看了一眼二掌柜。
二掌柜也无辜看着他。
瑞云号是家知名的绸庄,既然知名,叶家堡自然也是他家的客户。
只是采买之事都是叶府管事的职责,叶大小姐并不热衷逛街。她如今更是邓州实际上的掌控人,又募兵、又蓄民,可想而知只会比以前更忙,怎地竟亲自来逛绸庄了?
大掌柜噔噔蹬蹬地下了楼,疾步往贵宾室去。
绸庄客人多是女客,因此铺中除了大堂,内里更设了许多隔间,给女客们单独挑选用。
节度使大人来了,蒋引蚨想也不想地便往规格最高的那间贵宾室去。料想二掌柜也不敢往别的房间安排。
果然一进门,便看到里面有人。
一个女子坐在上首,身边列着几个青衫人,个个佩刀,一身肃杀。店里的小厮刚上完茶,正战战兢兢想退出来。
蒋引蚨快步过去,行礼:“小人蒋引蚨,见过节度使大人。”
叶碎金刚端起茶盏吹了口气,擡起眼。
“蒋引蚨。”她声音冷冷,“你囤积居奇,可知罪吗?”
蒋引蚨也是这些天愁他这批粗麻的货,愁得脑子有点发晕。突然被邓州节度使大人扣了一顶大帽子,顿时脑子嗡地一声,腿一软就要跪下……
忽地转念一想,不对呀,我怎么就囤积居奇了?
所谓囤积,是从现有的市面上吸收货源,造成市面上该种货物的紧缺。
所谓居奇,是在百姓需要的时候捂着不卖,坐地起价,赚取暴利。
他哪个也不是!
的确这批货的量是比寻常的量大了些,但他是通过瑞云号的渠道从外面运进来的了,根本不影响邓州本来的市场货源。
而且他也根本没想做百姓的生意,他这批货瞄上的就是眼前这位邓州节度使的荷包。
百姓若需要买粗麻,市面上尽可以买的到。买的起的百姓根本不缺货。而买不起的流民……他就是买不起。
他根本未曾扰乱市场,他只是发现了一个机会,想投一把机而已。
蒋引蚨硬生生稳住了膝盖没跪下去,只把腰弯得更深:“大人此话,草民好生不解。草民安分守法,随行就市,从不曾扰乱过市面,何来‘囤积居奇’之说?”
叶碎金见他不受吓,扑哧一笑,啜了口茶,笑吟吟地道:“怎么样?那批粗麻都砸在自己手里了吧?”
此言一出,蒋引蚨霍然擡起头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节度使大人竟然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实际上自从去方城之前,在部曲里发现了段和,叶碎金就开始派人去留意这些身在邓州的“老熟人”了。
蒋引蚨进这么大一批货,还是粗麻,并非是绸庄的常规货品。盯着他的人发现这个异常,自然就禀报给了叶碎金。
叶碎金一听就心中雪亮。
蒋引蚨这奸头滑脑的老家伙,这是想从她手里赚一笔呐。
不愧是他。
从邓州先是给叶家堡做军资供应,后来干脆放弃了商号掌柜的营生,投了叶家堡,一路跟随。
到段锦做到镇军大将军,他都依然还在段锦身边,掌军中支度。
户部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曾经带着他的一帮账房先生,堵着户部,算盘打得噼啪响,跟户部的人掰扯钱粮,锱铢必较。不算清楚谁也别想走出衙门口散值回家。
户部官员让他搞得面色如土,后来路上遇到他都赶紧绕着走。
叶碎金的身份跟他不方便见面,说起来有几年没见过了,但逢年过节必会召他的妻子进宫以示宠幸。
四时节礼赏赐,必有他家的份。
对这些个从邓州就跟着,一直跟到最后的人,她纵做了皇后也没忘记。
而重生后,她也是最喜欢见到这些在上辈子都还活着的老熟人。
真让人心情好。
看着蒋引蚨脸上似开了染坊,叶碎金扑哧笑出来。
身边的肃杀之气顿时散了。
“大、大人……”蒋引蚨讪讪道,“草民那个、那个,不是那个……”
“不是什么?”叶碎金问,“不是发现了商机,想赌一把,赚我一大笔?”
蒋引蚨的神情更是精彩。
但他很快调整好,又躬身:“草民原赌的是大人的心怀和仁爱,不想却低估了大人的谋算,竟能另辟蹊径。又解决了问题,又省了钱。大人真是了不得,邓州在大人治下必……”
“行了,别拍马屁了。”叶碎金放下杯子,“说吧,你那批货什么进价?我给你八分利,我接下来。”
这些天搞得他睡觉都睡不着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
蒋引蚨噗通一声直接跪下磕头:“多谢大人!大人大恩大德,草民……”
“行了,起来说话。”叶碎金揉揉额角。
“直说吧,我知道你……咳,你们瑞云号有路子。”叶碎金道,“你给我想办法,运南货过来。”
这是财神上门。
蒋引蚨忙问:“敢问大人是需要什么货?”
叶碎金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我要我的市面上有东西,我要手里有银子的人能买得到任何想买的东西。我要南边的商人知道邓州是个安全的地方,可以把货运到我这里来。需要什么你去想,你只要想想北边缺什么就可以。这上面,你必然强于我。”
蒋引蚨消化了叶碎金的话中之意,有些懂了:“大人是想要引商?”
一个地方若商人多了,自然就会繁华。或者说繁华富足了,自然就吸引商人。
总之判断一地繁华与否,看它商路通畅不通畅,看它南来北往的商行多不多就足矣了。
叶碎金摆摆手,段锦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了蒋引蚨。
“拿这个与你东家,告诉他这是新任邓州节度使的手书,盖着刺史、节度使两枚大印。是我叶碎金给他的承诺。”她道,“把我想要的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告诉他,邓州叶碎金不会亏待帮我做事的人。”
一方势力新立,便能与之取得有效的联系。且这方势力一直都有仁义之名,未见强取豪夺之劣迹。
这是叶节度使上门给蒋引蚨送财神来了。
蒋引蚨简直狂喜。接过信封的时候,手都有些抖,毕恭毕敬:“大人放心,此信必会转至我们东家那里。”
眼前的蒋引蚨,也还只是一个商号在一地的掌柜而已。
叶碎金颔首,又道:“对了,我还真有一个特别想要的东西。”
蒋引蚨精神一振:“大人请说。”
“有一种布,叫作白叠花布……”叶碎金问,“你可知道?”
蒋引蚨从学徒工干起的,在这一行里做了二十多年了,说起任何布,都是他的领域了。
他立即道:“大人说的可是那种长绒的木棉所纺的布料?那木棉又叫吉贝,与中原的木棉像又不像。”
那东西其实不能就说是木棉,后来有了它自己专门的名字,叫棉花。只现在还没有,还只能沿用古称。
叶碎金道:“正是。”
蒋引蚨道:“这白叠花布,前魏鼎盛时,安西都护府时有贡上。只后来就看不见了。”
那是因为大魏衰落,交通断绝,各大都护府都被隔绝在外,失去了联系的缘故。
但叶碎金知道,那东西不止安西都护府才有。
“南边也有。”她说,“应该在大理国。”
蒋引蚨作为生意人,与南来北往的人打交道,自认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却没听说过什么大理国,不免困惑又好奇:“这大理国是在何处?小人从未听说过。”
叶碎金顿时意识到失言。
那地方太远,而且政权更叠的频率一点也不输给中原。叶碎金也拿不准现在那边究竟是大天兴国还是大义宁国?
便只道:“那边乱七八糟的,常变。就是古南诏国。”
一说南诏国,蒋引蚨才恍然大悟:“哦,南诏啊。”
他道:“也许久没有见到南诏的货了。”
那肯定的,这些年世道太乱了,很多大魏时代的商路都断绝了。
蒋引蚨道:“大人想要白叠花布?”
“不。”叶碎金却说,“我想要的是那种长绒木棉。种子或者株苗皆可。能找的到吗?”
蒋引蚨道:“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尽力。”
但他小心地问:“大人是想……在邓州培育长绒木棉吗?”
叶碎金承认:“是,我正有此意。”
“大人,白叠花布小人只听说过,未曾真的见过。”蒋引蚨很是好奇,“那么好吗?”
好到叶碎金才掌了邓州不久,就会想着要引进种植。这不会是突然而来的想法,一定是早就有了念头,现在有能力这么做了而已。
叶碎金却道:“并不比丝绸绢麻更好。但它的确是有它的好处。”
前世,将棉花走澜沧江引进来的是现在还在父兄压制下的那位未来楚帝。或者也可能不是他。总之他们拿下荆楚之地的时候,棉花已经在楚地种植成功了。
产量惊人。
那东西最大的好处还不是织布,而是以它填充夹袄、冬衣,保暖性几可以赶上皮货。
但成本要低得多了。
棉花和粮食,是赵景文一再北伐的底气。
这是长远之计,叶碎金既重生,怎么会不想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