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少女被这英俊郎君迷得失神了。
她这年纪,情窦初开,也正是怀春的时候。
护卫首领面皮绷得紧紧的,十分难看。
他咳了一声。
裴莲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顿时耳根似火烧。
少女脸颊如霞晕,柔美娇羞。
刚才看他的目光带着倾慕和仰视。
她明显是一个有身份的女子。被这样有身份的女子仰视,赵景文的心情实在愉悦。
他含笑问:“女郎看,可需要?”
护卫首领忙道:“不需要。大小姐,我们已经给家里送信了。”
裴莲正无处藏羞,闻言,顿时迁怒:“你们果然通风报信了!”
护卫首领无奈道:“总不能真的不跟家里说。”
裴莲更怒,问:“你通知的谁?”
护卫首领道:“自然是将军。”
赵景文听到了“将军”,耳朵微微竖起。
裴莲听到了这不带任何前缀的“将军”。却知道指的是赫连。
她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让父亲明白她的决心——她是怎么都不会嫁给赫连的。
提赫连就是踩了她的底线!
偏护卫首领低声求她:“大小姐,大家伤势不重,不必烦扰赵郎君。此处不安稳,我们不如家去?”
裴莲怒他私自报信。
且她是离家出走,若主动回去不成了笑话。
如果赫连在来寻她的路上,她更不能主动回去!
裴莲气怒交加,叫她跟赫连回去,她宁可去死!
再转头,看见的便是英俊郎君。
他刚才白马银枪的模样仿佛刻在了她的心上。
这可是自己的婚姻大事,这是一辈子的事!怎能屈从!
裴莲一咬牙,上前一步,向赵景文求助:“赵郎君,我是被这些人胁迫的!请赵郎君救我!”
赵景文挑眉,看向护卫首领。
看得出来,护卫首领真的无奈极了。
被溺爱的,骄纵的小女郎。
赵景文温声道:“裴小姐是吧?此处是真的不安生,不宜久留,令亲知道必会担心。还是得知会令亲一声的。我看不如……”
他转向护卫首领,商量:“就先到我那里去,你派个人再回去禀明方位,叫尊主人派人到我那里去接。”
护卫首领还能有什么办法,赵郎君虽有滥发桃花的嫌疑,但人家刚才实实在在救了他们。且眼下也是对方的人手众多。
只得同意了。
裴莲高兴起来:“那我们走?”
赵景文都有点无奈了,道:“你的护卫受伤了,哪能这么走。还有战亡的,是就地掩埋还是怎样?”
护卫首领道:“就地掩埋。”
裴莲道:“叫他们都快些。”
护卫首领没吭声。
赵景文道:“不急,我的人在此警戒,大家先把伤都处理好。”
正在裹伤的护卫们都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裴莲被请回了车上,毕竟是女眷。
她坐回车里,看到丫鬟在掉眼泪,问:“怎么了?”
丫鬟擦泪:“英儿死了。”
裴莲的目光凉起来。
“她是怎么死的?”她质问。
丫鬟答不上来。
“她跳车了,想弃我而去。”裴莲说,“她该死。”
丫鬟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掉眼泪。
大人当年为形势所迫,弃了妻女逃命。这事,是裴家三个人的心病。
大家都知道的,都不敢碰这个话题。
裴莲不再理她,撩开车帘偷偷看外面。
赵郎君还在和她的护卫首领说话。他比他高了一头,特别挺拔。
裴莲望着他,回想刚才他白马银枪从天而降的模样,有些痴了。
和忠仆流浪的那些年,她无数次幻想父亲能这样从天而降,把她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可每一天父亲都让她失望了。
裴莲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看到有人就是自己梦里的样子——
从天而降。
威风凛凛。
解救她。
就是赵郎君这样,一模一样。
赵景文和护卫首领互相摸底。
“我们从房陵过来的。”护卫首领问,“赵郎君呢?”
“邓州。”
“邓州听说安稳。我们就是想从邓州走。”
“真走?”
“咳,跟大小姐是这么说的。”
赵景文看过舆图的,他记忆力非常好,略一思索裴莲这路径,道:“是要往京城去?”
护卫首领:“大小姐想去。”
赵景文道:“实不该走这条路的。怎么不走北边那条路?”
“嗐。”护卫首领道,“走过了,兜圈子呢。没想到运气不好。”
赵景文顿时明白。
敢情就糊弄那位大小姐,拖延时间,等着后面的人追上来呢。
“定是你们兜圈子引起了注意。”他道。
护卫首领也想到了,只能自认倒霉。
很快裹伤的裹完了,埋人的埋完了。
赵景文带着他们往河口去:“我如今驻扎在那里。”
护卫首领打听:“怎么从邓州来这边?”
两人骑着马边走边说,最后对上账了。
杀了杂牌将军,打散了他的队伍的,原来就是裴家的人。
赵景文责备道:“怎地不收编了,任这许多人乱跑,跑到我们邓州去骚扰。”
护卫首领摆手道:“那些人不行。”
言下之意,看不上。
赵景文心下微凛。
眼光真高。
这比叶碎金的眼光还高。
但赵景文观察着,又知道对方并非虚张声势。
裴莲身边的护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这样的质素的,便是叶碎金看到了都会流口水。
赵景文想到刚才御匪时,为了保护那个骄纵小姑娘死掉的两个,便觉得十分肉痛!
若给他,必是和颜悦色,亲兵待遇。
不会叫他们随意枉死,路边掩埋的。
败家!
赵景文没有掩藏他这情绪。
护卫首领沉默牵缰。
他和他的人虽不再说话,但对赵景文都多了几分亲近。
到了河口,田里正有人忙,看到队伍回来,都站起来张望。
“赵郎君回来了呀。”
“赵郎君!”
“郎君喝口水吧!”
呼唤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赵景文真的下马从乡亲手中接过粗瓷碗饮下半碗水,还带笑道谢,才上马。
裴莲一直从帘缝中瞧着。
觉得赵景文上马下马都好看,透着灵气似的。
她不知道这是从前赵景文上下马姿势不雅被人取笑,叶碎金把马牵到院子里头,关上了院门指点着让他练。
一天上下个几百次。
几天之后,他的姿势便漂亮了起来。
河口镇的人给赵景文腾出来的是最大的一所宅子。
斥候提前回来安排了,等裴莲下车,热汤热水都准备好了,单独一个房间给她。
裴莲迈进门槛回头看了一眼,赵景文却还在和她的护卫首领说话。
他对她的护卫的兴趣,比对她高得多。
裴莲咬咬嘴唇,进屋里去了。
赵景文的确是对裴莲没有太大的兴趣。
诚然,享受一下有身份的少女仰视倾慕的目光是十分令人愉悦的。但的确是她的护卫们更吸引他。
赵景文只恨自己资本不够,没有能力招揽这些人。
扼腕。
他问:“你家的人预计什么时候能到?”
护卫首领道:“我原猜着,今天便能追上我们的。”
果然到了下午,便有人追上来了。
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九岁、十岁的模样。
身着锦衣,带着金冠。模样生得和裴莲并不十分像。
小小年纪,腮边还有肉肉,却十分老成,给赵景文行礼:“家姐受郎君相助,不胜感激。”
护卫首领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
赵景文正经行礼,与裴家小郎君厮见:“裴公子不必挂怀,路见不平,应有之义罢了。”
赵景文丝毫不因他是个小孩而轻视他,裴家小郎君对他第一印象便很好。
大家分主宾落座。
赵景文注意到,裴家小郎君的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目深鼻高,颌下有短髭的男人。
和小郎君贵公子的装扮比起来,这个男人衣衫要朴素得多了,毫不显眼。
但他人在那里,虽一句话未曾说过,却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无论是眉眼还是嘴唇,亦或是脸上的两道伤疤,腰间的佩刀,浑身都有一种凛冽之感。
叫人总是忍不住瞧他一眼。
裴家小郎君道:“原是在接家姐的半路上,与后面的报信人相遇,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未及与赵郎君准备谢礼,还望郎君海涵。”
赵景文摆手笑道:“令姐无事就是上上,其他的,我们大男人家在意什么。”
裴家小郎君对他好感更深了。
再三道谢后,去见他姐姐去了。
那个高鼻深目的男人没有跟去,留在了外面。
但也并不搭理赵景文。
赵景文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护卫。但这男人异常地沉默,护卫首领也没有给他引见的意思。
赵景文从来不怕这些,他笑着主动打招呼:“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男人看着年纪比他大,有些沧桑感,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岁。
男人看了他一眼,道:“赫连。”
赫连是胡人归化后的汉姓,怪不得他的面孔比平常人更要立体些。
赵景文笑道:“原来是赫连兄。”
赫连抱拳行个礼:“今日之恩,来日再报。”
赵景文摆手:“好说,好说。”
心里却奇怪,裴莲的弟弟已经谢过了他,这个赫连又是什么身份,再谢一次?
屋里,两姐弟正在争吵。
“父亲怎不来?”裴莲问。
裴定西叹气:“父亲怎么走得开。姐姐,别闹了。姐夫真的很好。”
裴莲怒道:“谁是你姐夫?我跟你说,我不嫁!”
“成日里说我是剑南节度使府大小姐,怎么剑南节度使府的大小姐,就嫁给这样又老又丑的粗糙军汉吗?”
她眼泪流下来:“我们家,沦落成这样了吗?”
裴定西也和护卫首领一样,无奈极了。
但他终究还是小孩,忍不住反驳:“赫连不丑。”
老没法反驳。赫连二十七了,确实有点老。
但真的不丑啊。
裴定西道:“大家都说他英武呢。”
裴莲怒道:“就是丑!丑死了!”
脸上有疤,还有胡子拉碴。一点都不好看!
从前,她嫌赫连不好看,其实只是很泛泛地说。但今天,外面有一个赵郎君。
白马银枪,皂色衫子的箭袖上袖侧颜色鲜亮的花。
赫连只会骑马打仗,挥刀杀人。连一句软和点的话都不会说,甚至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赵郎君笑起来,多么地叫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