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但终究她是当娘的,还是开口,磕磕巴巴地道:“可,可她终究得嫁人啊。”
叶宝瑜要是能强到叶碎金那样,四夫人也就闭嘴了。
但叶宝瑜是她亲闺女,自个的闺女有几斤几两四夫人大抵还是知道的。的确她这一年长进了很多,可也没长进到叶碎金那个程度——如今叶碎金无夫,谁又敢说什么,没人敢的。
可叶宝瑜不可能不嫁。她若不嫁,叶四叔和四夫人的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烂。
叶四叔的手狠狠地搓了搓膝盖。
其实,如果女儿真有能手握权力的一天,谁家还愿意把女儿嫁到别人家去。还不如找个依附他家的小女婿,就傍在身边。
像房州的裴泽,不就是这样。赵景文也不是入赘,但依附着他。这样最好。
但问题就是,十二到底能走多远呢?
万一她走到一半走不下去,又耽误了姻缘就得不偿失了。
那就坑了闺女。
所以这就是一个风险与收益的问题。
叶四叔一路恍惚着回到府中,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搓了半天膝盖,纠结极了。
三郎道:“是六娘这样说的?”
四叔:“不然我诓你?”
三郎道:“那就信六娘。”
叶四叔擡眼。
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可不知不觉中,长子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三郎这么一说,叶四叔和四夫人便觉得心底好像踏实了些。
三郎对四夫人道:“我们和六娘在,十二怎么都能好。我们若不在,谁也好不了。”
四夫人:“呸呸呸!童言无忌。”
三郎道:“她还小,便给她几年也没关系。”
“中。”叶四叔不再纠结,“就这样吧。”
这个事就这么定了。
只叶四叔忽又想起来:“对了,咱跟文家还有来往不?”
“文家?”四夫反应了一下,比阳来往的人家没有姓文的,“邓州的文家吗?”
叶四叔道:“那还有几个文家。”
四夫人道:“没有了,文是小姓。咱家有来往的,就邓州的文家了。阿龟百日、五郎成亲,他家随了礼的。我们跟着搬过来之后,就没来往了。咋问他家?”
叶四叔道:“没事,就问问。六娘忽然提了一嘴文家。她也说没事,就忽然想起来了。”
文家在邓州也算富户,只交往不深,往日也就是随随礼的情分。
如今叶四叔家门第不同了,太多人来巴结,他家又在邓州,够不着,便没啥来往了。
叶碎金是在比阳县衙外和叶宝瑜说话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
文家,就是十二娘叶宝瑜前世的夫家。
其实那时候叶家的势力也远大于文家了。但叶宝瑜性子太跳脱,叶四叔和四夫人疼她,怕她到别人家被拘着,选来选去,还是选了文家。
夫君和气,婆婆也是出了名的好性儿,并不拿捏磋磨媳妇。
后来果然,叶宝瑜婚姻算是幸福,在姐妹中,不是最富贵的,却是最舒心的。
叶四叔从刺史府离开后,叶碎金也在想这个事。
她的事太多了,和别的事比,十二妹妹的婚事只是小事,以至于她疏忽了这件事。
问了问叶四叔,他有些闹不清。若是还来往,怎会闹不清到底还有没有来往。闹不清,便已经说明情况了。
今生,叶氏起势太快了,文家拍马难及,已经不在叶四叔家来往的名单上。
门第变了,叶宝瑜,几不可能再嫁给她前世的夫君。
叶碎金从重生以来,改变了许多前世的事。
但她改变的,都是前世算不得好的事。每件她插手的事,都在变好。
唯独叶宝瑜这个事,却不能这样说。
但叶碎金并不为这个过多纠结。
到底什么是幸福呢。
裴泽如果能一直活着,裴莲就能幸福一辈子。
幸福与否,本就是一个人自己的感受。她能感受到幸福,那她便是幸福的。
同理,只要叶碎金能走下去,走到足够高,她妹妹叶宝瑜换成哪个夫婿,也都能幸福。
儿女婚事谁也不能越过父母去。
她的确没法指着谁让叶四叔夫妇同意让叶宝瑜嫁。
但她若指着谁说不行,叶四叔夫妇一定不会将叶宝瑜嫁给这个人。
她有能力保证叶宝瑜不必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这些,都是小事。片刻间便定了心神,不再纠结。
她还有大事要做。
邓州清朗了,唐州尤其是比阳城这里,姓叶的,以及和姓叶的关联的,都敲打了一遍。
人真的是太容易膨胀了。
好在这次清理邓州,实起到了震慑的功效。
叶宝瑜第二日便去县衙报道了。
文书们本来就与她很熟,见她竟成为了同僚,惊讶之余,到也没有排挤之类的事发生。
谁敢。
谁敢排挤叶碎金的从妹,叶丰堂的闺女,叶三郎的亲妹。
且袁令也在私底下似有意似无意地与一二文吏道:“大人既是女子,也该多一些女子,这样,也没那么别扭了是不是。”
大家恍然大悟,是这个缘故吗?
叶碎金故意把自己的族妹安插进县衙,是想多几个女子出来,以显得她是女子这件事,不那么特别是吗?
的确,若独独你一个,你就是最特别的。但若多几个,就没那么扎眼了。
原来如此。许多人自觉自己是领悟了节度使大人的用意了。
特特地,对新同僚叶宝瑜竟十分宽和温厚。
她不懂的,都教她,不会的,老人带她。因她年纪小,只把一些简单的文书事务给她做,并不拿什么难事来为难她。
什么排挤新人,欺负年轻,没有的,断断没有的,休得胡说。
叶宝瑜这个事,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点关注,但很快,就没人关心这件事了。
叶碎金终于开始着手对麾下军队和将领的人员架构进行重新调整。
这才是大事。
大家其实一直都在等着这个事呢。
如今的核心人员架构,都是初定邓州,得了皇帝敕封那时候定下来的。
那之后,不断地扩大地盘,扩充兵力和将领。唐州均州,都有降将。近日,更有裴泽曾经的义子赫连叔侄来投。
人员的调整是必然的,大家一直都等着。
只没想到,叶碎金先动了邓州,清理干净了,才开始对军队动手。
这便是这一阵子叶碎金和杨先生炮制的东西。
叶家军进行了一次重新整编。重新安排了驻军、丁防、训练等诸般事宜。
整编之后,每个人除了自己的亲兵之外,往日里带惯了的队伍,都打散了。再不能清晰地指着一支队伍,觉得“那是我的队伍”了。
比这更重要的是,叶家军从这时候开始,彻底抛弃了家族小作坊式的队伍管理模式,开始军队集中管理的军符制度。
当无战事的时候,所有军队集中只受叶碎金的调派。日常驻军、作训都有轮派,每个人在一段时期内的职务、职责是会变动的,并不能与队伍缔结固定的关系。
当有战事的时候,叶碎金授符给指定的将领,军队认符不认人。
这制度并不是什么新鲜自创的新玩意,这其实就是真正的官军使用的制度。
叶碎金比裴泽先走了一步。裴泽那里,现在还是人治,队伍认人。裴泽自己够勇,分量够重,能压住所有将领,故而队伍认他,现在来说,还是上下一心的。
这也没办法,因这样的正规军制度,必须你得达到一定规模才有意义。当规模达不到的时候,要还这样操作,每个将领都得骂一句娘。
瞎折腾。
反不如家族小作坊式的队伍管理方法具有更强的机动性和反应能力。
叶碎金如今,增兵至一万一,还在继续募兵。
正如叶宝瑜所知的,人口太重要了。邓州唐州安稳,自然便吸引了人口来。
人口是一切的基础,包括农耕、商业和军队。
繁华也好,强大也好,都是人人人。
如今的一万一的队伍中,还有一部分没上过战阵的新兵,一部分均州的收编的降兵。
叶碎金这一次调整,便是为了整合,融合。
当然最重要的是,赫连响云对赫连飞羽道:“这很好,所有的队伍,她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叶家亲族在军队里话事权的比重降低,非叶姓将领的地位提高。
在叶姓和非叶姓将领之间,还有一批曾经姓过叶,现在放了身恢复了本性的家将。这是从争夺叶家堡时就追随了叶碎金的人,可以说,嫡中嫡。
段锦,也在这个群体中。
赫连响云告诉侄子:“她这样调整,队伍更稳定了。我们也可以有出头的机会。”
嫡系的忠诚自不必说。
亲族也是可以依靠的。但亲族又恰因为血缘身份,存在着篡夺、分裂权力的可能性。
则外姓将领就是用来对抗和平衡亲族力量的。
总而言之,叶碎金挟着邓州震慑之威,在极为适当的时候,做出了极为适合的调整。
赫连响云的眼睛亮极了。
“她,”他说,“对权力和人心,真的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