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驸马攻破了京城。
皇帝仓促逃亡,为大驸马一箭射死。
大驸马和大公主入主京城,登基称帝、称后。
江山易姓,这比讨厌的兄弟上位还不能忍。齐王、吴王、秦王、赵王举兵围杀大驸马。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实控地区和依附地区的区别了。
实控区全部被卷入了战争。
如唐州邓州、商州等等依附区,如定难军这样的,袖手观望都算是好的。很多人甚至开始浑水摸鱼,趁乱占便宜。
定难军李家是典型一个,唐州节度使叶碎金又是另一个。
诸王虽知道这些人趁机占便宜,可眼前得分主要问题和次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大姐的男人占自家的江山。至于其他,都是次要问题。
叶碎金浑水摸鱼摸得不亦乐乎。
十月的时候,她向北已经打下了亳州、陈州。向南,又以晋国的名义,打下了光州和寿州。
这二州已经侵入了南魏的领土之内。
魏帝想不明白,晋国正乱,怎地还有余力来骚扰他?但前线回报的,又的的确确是晋国的边军。
自然是叶碎金驱赶关将军的兵做下的事。
但南魏此时正和楚国打得不可开交,虽恼怒但腾不出手来,也不想和晋国楚国两大强国同时开战。只能先放弃了那二州。
十郎都叉腰感慨:“我六姐啊,我六姐啊……”
是逮着机会就要从别人身上咬一口下来。
赫连响云都忍俊不禁。
他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没有不好。而且叶家军军纪严格,赏罚分明。枢密八房高效运作,军饷也好,军粮也好,军功也好,前脚报上去,后脚就批下来了。
当兵图什么呢?将领们还想封狼居胥,普通士兵就是混口饭吃罢了。好好给这口饭吃,士兵们就肯跟你。
晋国降兵能清晰地感受到,降了之后,待遇反而提升了。
萎靡不振的消极态度一扫而空,士气大振。
此时,四王共讨伪帝大驸马。
叶碎金拥兵十二万,终于举起了勤王的大旗,杀向了京城。
她的入场,彻底打乱了晋国的局势。
老百姓最怕的还不是打仗,而是混战。
譬如南方,如今逐渐由多方势力发展为楚、魏争霸,则战争就发生在两国边境处。
国内腹地,便十分安稳,尤其农耕不受影响。
混战才是最可怕的,家门口天天过兵,东一路西一路的。老百姓都不知道过的是哪路的兵,效忠的哪个王爷。
军粮跟不上或者军纪不严的时候,自然老百姓就要遭殃。
早些年晋、梁交替时候的情形再度上演,中原百姓南逃。
都听说唐州邓州安稳,都往那里逃,虽给叶碎金带来了人口和兵源,但直接造成了晋国国内许多耕地抛荒。
各路人马都面临越来越严峻的粮草问题。
叶碎金的粮草却源源不绝地从襄阳向北运,
既有荆南腹地自产的粮,也有以江南卢家为首投诚的大商人从楚、魏运出来的粮。一如赵景文从梁州搞粮食出来。
国战打的就是一个消耗。
二月里,大驸马弃了京城逃亡,为叶碎金挑于马下。
大公主被擒,叶碎金去看了她。
“昔日公主助我良多,我可以饶你性命。”叶碎金道。
公主凝目看她,许久,点头:“终于见到你了。”
她纠正她:“我不是公主,我是皇后。”
叶碎金哂然:“做皇后比做公主好吗?”
大公主道:“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做父皇的公主。可父皇没了,我便成了长公主。公主或许比皇后好,长公主不行了。”
公主的一生,是下行的一生,出生的时候就是她最荣耀的时候。
只要皇帝不是特别无情,可以说,在父亲的庇护下,大多数公主都能过得不错。尤其大公主这种格外受宠的。
但当父亲崩逝,兄弟继位之后,公主成为了长公主,就没那么好了。
毕竟兄弟不会像父亲那样宠你惯你。
如有朝一日,兄弟也没了,侄子继位,长公主成了大长公主。级别上是升级了,现实地位和话语权却是一缩再缩。
跟兄弟还能谈谈一起长大的情分,到侄子那里更隔了一层。
这一生,不断地向下。
大公主从出生就是河东道大小姐,她忍受不了这种下行。
比起长公主,她更愿意做皇后,因皇后的下一步是太后。儿子总比兄弟和侄子值得依靠。
“当然,”大公主擡起眼,“都比不上做皇帝。”
“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这么厉害。”她凝视着叶碎金问,“会做皇帝吗?”
叶碎金道:“有点早,不过我可以先称王。”
大公主慨叹:“啊,羡慕你。”
她真诚地道:“你的父亲,比我的父亲强。”
叶碎金自己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人活到这个年纪,对早亡的父母已经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悲伤思念,还给父母套上本来没有的光环。她能更客观地去看待和评价父亲。
她回答:“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兄弟,他没有儿子的缘故。”
她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一种可能,他走得太急,甚至没有机会过继。”
如果叶碎金的父亲不是死得那样急,如果他还有时间布置后事,便是叶碎金也没法保证自己一定能继承叶家堡。
如果父亲指定了继承人,便是部曲们也没法支持她了。
所以人的一生,是由太多太多因素共同推动,受自己控制的,和不受自己的控制的。
大公主已经不构成威胁,叶碎金没有必要非杀她。
但大公主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她也不想作为阶下囚或者卑微的庶人活着。
她求死。
叶碎金问她有什么遗愿。
她想了想:“请给我全尸。”
“请将我陪葬在我父亲的陵寝里。虽然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伴在他身边。”
“赐死我的人请找个好看些的,我喜欢美人。”
叶碎金都答应了,她叫了卢青檐去。
大公主一生阅美人无数,差点不记得卢青檐。好在还是想起来了,毕竟卢青檐那次上京,也是为着叶碎金的事。
她十分心疼:“脸怎么了?”
卢青檐的脸不完美了,对大公主这种爱美人的人来说着实让人心痛。
卢青檐自己毫不在意,他追随叶碎金数年,为卢家拿到的利益使得他在家族的地位一路走高。
如今,也只有搭上了魏帝的二房才能跟他争一争。
但魏帝对商人太狠,老家主并不看好。
他道:“不在意这张脸,做事就更专心了。我的主公不喜欢别人分心。”
大公主叹息。
卢青檐脸虽不完美了,却仍然是个完美的情人。他将大公主拥在怀里,轻轻安慰:“我送你一程。”
到这时候,大公主才开始害怕:“会很痛苦吗?”
“不会。”卢青檐说,“很快的。”
他将长颈瓷瓶塞进大公主的手里,让大公主握住,可大公主的手一直发抖。
“别怕,”卢青檐说,“我往里面放了糖。”
他让大公主靠在自己的怀里,握住她的手,把瓷瓶送到她的嘴边,喂她喝下。
大公主毒发,在他怀里疼痛扭曲。
卢青檐紧紧抱住她,温柔地道:“别怕,我主公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相信她。”
大公主七窍流血,疼得指甲抠进他的手臂里。
“多……”她说,“多谢……”
最后,她轻轻唤了一声:“父皇……”
手臂垂落。
这在父亲庇佑之下,灿烂肆意的一生,在这里终结。
叶碎金没有立刻入主京城。
就像叶四叔所说的,她仿佛长在了马背上。
十二月,叶碎金大败秦王于邢州,秦王薨。
来年三月,诸王不敌,纷纷避战。
赵王退至青州,据守山东。
他两个兄弟南北对分了河东道。
齐王退至河东道太原府。此时定难军李家攻占了府州、麟州、岚州、宪州、石州,对太原府虎视眈眈。齐王不得不跟定难军李家争夺起了地盘。
吴王退回河东道绛州一带。但裴泽拿下了关中,向北、向东扩张。吴王与裴家军开始了争夺。
至此,中原腹地尽落叶碎金之手。
六月,重生整整七年,叶碎金入主京城,称王。
是为中原王。
此时,她拥有襄阳至荆南的事也不必再隐瞒。
高盼再不用做她的遮掩,荆州真正的主人,露出了她的獠牙。
她拥兵十六万,陈重兵于荆南、鄂州,角抵楚魏。
犹如一根楔子,从江北楔入了江南。
当楚帝得知真相,眯起了眼眺望北方。
“那个女子……”他喃喃,“竟叫个小辈骗了。”
说完,失笑。
“倒要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
“我老头子,尽量多活几年。”
长长的车队进京。
四夫人、桐娘、兰娘都忍不住挑起帘子向外看。眼睁睁看着宏伟的城墙越来越近,高大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车子驶入长长门道里,许久,才突然又大放光明。
京城的建筑,鳞次栉比,叫人目不暇接。
只才经过几回反复的大战,街上的人却不及比阳城多。
但四夫人、桐娘、兰娘都知道,繁华起来只是迟早的事。
她们是先头部队而已,很快,众多的叶氏族人、将领家眷都会大规模地跟着迁移过来。
权力的中心,将从比阳迁移到京城。
待到了宅子,更是金碧辉煌。一问,从前竟然是座王府。
女人们面面相觑。
兰娘问:“那、那六姐住在哪啊?”
四夫人也不确定,猜:“……皇宫?”
路上,她们看见皇宫了。更高大,更巍峨,占地之广,令人震撼。
皇城就是京城里的城中城。
那城墙、那角楼,甚至能抵御军队的攻击。
皇宫这个词叫女人们都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一直知道六娘领着男人们在外面打仗,一直听着打胜仗。今天打下了哪个州,明天打下了哪个府。
一直知道自家的地盘越来越大。
但直到有一天,一辆辆大车把她们接来了京城,送进了王府,告诉他们这以后是她们的家,还是让人感觉头晕目眩。
做梦似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