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姐弟分家,以秦岭为界,赵景文和裴莲夫妻拿到了京兆府、同州、邠州和大半个岐州。
面积不算大,却是秦岭北部少有的盆地,也是产粮之地。
裴定西带走了最精锐的八千房州军是个遗憾,但赵景文手里如今也接收了近三万的兵力。
裴泽身死,裴家军兵变,关中的地头蛇们自然想借机翻身。
尤其李家,本来已经向裴泽臣服,甚至把嫡女都许配给了裴定西联姻。如今裴定西跑了,他家根在关中,自然不可能跑,可关中却落入了赵景文的手里。
赵景文这个年过得,是红色的。
首先是接收的裴家军里有将领得知裴定西带着严、邓、孙三人投了中原王,有数名将领不告而辞。一人分裂自立,三人跑去找裴定西。
加起来折腾走了两千余人。
同时,关中世家动乱。
这些事一起发生,赵景文面对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深知自己若不能应付过去,可能会失去关中。
他毫不留情,铁腕镇压了含李家在内的几家,灭了一姓,杀了李家的家主。
李家从前只知道裴泽的这个女婿长袖善舞,不想他铁血起来如此心狠手辣,在他手里狠狠地吃了苦头。
终究现在的李家,只是陇西李氏的后裔,而不是陇西李氏。
因大魏实行科举几百年了,早就打破了古时门阀世家林立的局面。世间有世家,但再无可动摇国运的门阀世家。
且如今,掌兵者为尊。
家主换了人。李家再次臣服,这一次比上一次还卑微得多。手中的几千兵,都被赵景文打散了,收编了。
为表忠心,把曾经许配给裴定西的嫡女献给了赵景文做妾。
裴莲大为快慰。
赵景文却并不开心。
说起来,如今他才是真正的当家做主,头上既无妻主,也无岳父了。这种情形不知道过去梦到过多少次,可真的实现了的时候,却开心不起来。
他总是梦到叶碎金。
有时候半夜睁开眼,眼前都还是她矗立于千军万马之前的模样。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身后数不清的旌旗飘摇,长长的矛尖闪着寒光。
刀鞘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回荡在帐子里。
让他彻夜难眠。
他曾经的妻子,现在是王。
当他在夜半三更寂静之时正视这个事的时候,便会觉得喘不上气来。
白日里,他盯着舆图,愈看愈是心惊。
舆图上似乎都能看见中原王亮出獠牙和利爪,扑向四方。
如今,在江北,她的东边已经靖平。
北边,她抵着燕云十六州,除非她有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想法,否则向北已经到头了。
且晋国最后二王都在河东道,可想而知,她下一步,必定西进。
以她现在的势头,击败二王,收复河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或早或晚罢了。
一旦河东落入她手,则关中就暴露在了她的利爪之下。
从前,赵景文是裴泽女婿,他上头还有裴泽,要考虑的是怎么在裴泽手下争取权利和权力,再往上的事,还有裴泽顶着。
如今他上头没人了,要自己扛起来。
赵景文愈看舆图,愈有一种面对庞然巨兽的感觉。
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内心中的某处,知道自己犯了错,一个无法挽回的错。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把精力放在无用的情绪上。以往这方法都有效,能让他很快地专注于眼前和未来,而不是过去。
唯独这一次,收效甚微。
他很想找人谈一谈,聊一聊。
然而这种内心软弱,当然不能对下属说。
妻子裴莲,如今志得意满,一副天下我有的模样。若不是因为她身上承着裴泽的血脉,可以凝聚三万裴家军,赵景文连跟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新收的李家小姐,原本是打算过了年及笄了嫁给裴定西的,不料逢此大变。不仅祖父死了,自己还被家族献祭给了赵景文做妾,还没及笄就擡过来了。
原也是高贵嫡女,预订好的裴家少主夫人,未来的裴家军的女主人,结果掉落至此,年纪小想不开,一直郁郁。
若在从前,赵景文自然能哄得小姑娘开怀。可现在的形势,赵景文没那个心情陪她长大。
赵景文如今自己当家做主,却常觉孤独。
手握四州,却找不到人说心里话。
回想起从前在叶家堡,夫妻夜话,谈论的都是丁防、训练、粮草,有事两个人一起商量。
抚着叶碎金的那把旧匕首,睹物思人,不由得又痴了。
且说裴定西带着三员裴家虎将投了叶碎金。
没多久,在赵景文半路篡夺裴家军的时候带兵跑掉的王永和、陈舟听到消息便带着一千多人找来了,一并投了叶碎金麾下。
过了年,又有三人从关中出走,一路寻了来。
还带来了李小姐给赵景文做了妾的消息。
裴定西沉默了许久,道:“是我对不起她。”
其实他这两年开始随军,一直跟着裴泽征战,和李小姐没见过几面。本也是为了安抚当地势力的政治联姻。
只记得她给他写的几封信,字迹娟秀。言语间,对未来是有着美好期望的。
毕竟裴定西与她年貌相当,又是未来的继承人。
便这样,裴定西对她依然充满愧疚。
此时理解了父亲对嫡母的感受。
父亲与嫡母可是正经夫妻,祖父亲自带着父亲去京城求娶来的名门贵女,少年夫妻。
无奈抛下,阴阳相隔,父亲怎能不愧疚。
只很多时候,人的命运全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裴定西当时若是不走,纵赵景文一时饶他性命,挟他以令诸将。未来,还会不会让他活命就很难说。
投来叶碎金,虽从此四州和房州军都给了她,可裴定西知道,自己性命无忧,裴家军也不用内战,自相残杀。
他不后悔当时所做的决定。
严笑应邀去了赫连响云家里喝酒。
兜兜转转又成了同僚,不胜感慨。
回来告诉裴定西:“赫连已经订亲了,开春迎娶。”
他说:“赫连建议你,求娶叶家女。”
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因为裴定西本来也该娶妻了。
裴定西采纳了这个建议,向叶碎金求娶叶家女。
十郎遗憾:“可惜我闺女太小。”
叶家本家如今还真没有合适的姑娘。
十三娘、十四娘都订亲了。再下面一个是十七娘,才十一,有点小。
裴定西是裴家独苗了,叶碎金想让他快点生孩子,早点留后,她也好对裴泽有交代。
最后,从同宗的叶氏族人中选了一个女孩。
这姑娘本来订过亲的,未婚夫是军中将领,没来得及成亲,去年年头战亡了。她守了一年,如今十七。
性子也好,家里人都没什么问题。
裴定西翻年算是十六了,两人年纪相当。
论辈分,姑娘是叶碎金的族侄女,喊她姑姑。正好,裴定西也喊她姑姑。
叶碎金活了两世,本来对谁就都是长辈心态。对裴定西,一直以来更像是看孙辈。
裴泽不在了,她便替裴泽扛起了长辈的责任。
她带着裴定西祭告了裴泽,将裴定西的婚事告知了他:“他是兄长唯一血脉,让他早早完婚,早日生儿育女,兄长想来不会怪罪。”
祭告完,安排裴定西孝期便与叶氏女完婚。
春日里,赫连响云和裴定西,前后脚成了亲。
从此,十郎见着裴定西,便笑着让他喊叔叔,以后是十叔和侄女婿了。
十二娘生了。
她这次遭了大罪,生的时候难产,一度十分危险,幸好最后大的小的都保住了。
但她生了个女儿。
她原是计划,只要生了儿子,就给唐明杰纳妾,把自己从生育这件事里解脱出来。
若生女儿,就再生,到生出嫡子为止。
不想这胎险些没了命去。
因此虽是女儿,她还是坚定地给唐明杰纳了妾。
四夫人觉得不行,她是正统的正妻思想,觉得有妾室无所谓,但长子一定得从正妻肚子里出来。
奈何十二娘犟得要死,一意孤行。
四夫人发动了妯娌、媳妇、侄媳妇们,车轮战上门去游说十二娘。
最后,十二娘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
叶碎金去看她,她道:“她们想不明白的。”
“她们出嫁前靠父亲,出嫁了靠夫君,老了靠儿子,所以必须有儿子。”她说,“那是因为她们除了儿子没有有别的倚靠了。”
“可我还能靠自己。”
“再说,我便是生了儿子也不会跟我姓叶。儿子对明杰是必须的,对我却不是。”
“我也是差点死了,才想明白的。”
唐明杰是唐家堡唯一的骨血了,是唐小姐忍辱负重保护下来的。他必须得延续唐家的香火,他必须生儿子。
十二娘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了这件事。
唐明杰同意了,点头:“给你养。”
十二娘明白他的意思,妾生的儿子给她。
她兰娘嫂子就是这么操作的,妾生了儿子,就抱去自己养。不仅如此,还火速地处理了那个妾。
如此,就稳妥了,能真的当亲儿子养了。
十二娘哂然。
但又明白,唐明杰心里的确是一片好意的。
只唐明杰考虑这件事也是考量着普通妇人的处境,觉得这样对十二娘才好。
不是每个人都能看明白事情的本质。
得像十二娘这样,同时跨了男人和女人的世界,身处这矛盾之中,同时从两个角度看问题,才能看得明白。
但没关系,只要唐明杰同意纳妾,同意让妾替她生孩子,把她解脱出来就行了。
她休这一年的产假,眼瞅着同僚们各种人事调动,虽明知她背靠着叶碎金,生完孩子起复也不怕坐冷板凳,可内心还是焦急。
休假这一年在后宅的日子和在外面做事的日子,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好容易走到这一步了,决不能因为生孩子再退回去。
当初,她知道叶碎金自绝生育这件事的时候,还未嫁。
听了只觉得恻然,生气父亲和叔父们当年逼迫叶碎金太过。
觉得不能生育实是一件惨事。
如今,她回头去看,想为她六姐喝彩。
那个时候,六姐十七岁,就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还解决了问题。
想来现在,便有什么仙人拿出灵丹妙药告诉她六姐这可以生肌化血,恢复她生育的能力。十二娘相信,叶碎金一定毫不犹豫会把这颗仙丹踩在脚底下碾碎。
作者有话说:
修bug:152章裴泽往凤翔、凤州那边去,修为往岐州和陇州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