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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将军的白月光 正文 第155章

    李固将西山上的一处别业给了谢玉璋。谢玉璋带着嘉佑和林斐住了进去。

    六月十九的晚上,李固来了。

    林斐也不吃惊,因明日便是旬末休沐日,云京到西山,快马也不过就一个时辰。李固是什么人,在河西可以千里奔袭几日几夜的人,这段距离于他,说不定一个时辰都不到。

    她告诉他:“刚用了晚饭,在园子里。”

    李固问:“怎地这样晚?”

    林斐道:“白日里她没胃口。”

    李固问:“吃了什么?”

    林斐说:“只喝了一碗荷叶粥,一些清口小菜。”

    李固皱眉,却没有马上去见谢玉璋,说:“我洗漱一下。”

    他骑马而来,身上尽是灰尘。

    林斐立刻安排了。等去见谢玉璋的时候,他已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了。

    谢玉璋躺在芭蕉树下的躺椅上,似睡非睡。

    当她被惊醒睁开眼看到李固的时候,只顿了顿,便叹了口气,问:“晚饭用了吗?”

    李固在一旁坐下:“路上用了。”

    谢玉璋更叹气,问:“带胡进来的?”

    李固道:“是。”

    谢玉璋唤了侍女来:“去问问胡统领他们,想用些什么,叫厨下去准备。再端碗粥过来,荷叶粥就好,开胃。弄些小菜。”

    李固道:“不用。”

    谢玉璋道:“路上能吃什么?无非是干粮。”

    李固道:“带了烙饼和熏肉。”

    烙饼和熏肉,于平常人是不错了,若行军,也是一餐好饭。

    可他是皇帝,于皇帝而言,这一餐粗糙得让谢玉璋叹气停不下来。

    李固道:“怎么老叹气?”

    谢玉璋道:“我在这边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李固想起刚才她躺在躺椅上似睡非睡的模样,宛如那些头发都白了老妪,成日里打着瞌睡,没有精神。他的眼睛里便写满了不信。

    谢玉璋只能告诉他:“真无事。我经历过很多事,许多都并不比这回的容易,也都过去了。”

    李固听了,心头涩然。

    谢玉璋也没法告诉他,她的人生经历过两世,看过谢家村血流成河。今生,怎么都不能说比前世更差。这几天在西山,她已经渐渐缓过那口气来了。

    “不过是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已。”她说,“以前就很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便是讨厌做的事,也告诉自己得认真去做,还要做得很好。”

    李固沉默了一下,问:“讨厌做的事都是哪些?”

    谢玉璋含笑不语。

    李固眼神微黯,问:“包括我吗?”

    谢玉璋轻摇团扇,道:“一开始是包括的。”

    李固问:“一开始?”

    “是呢。”谢玉璋回忆道,“回到云京见到这个人,和记忆中不太一样呢。倒和草原上那些人差不多了。坐在高位上,可以予我华丽衣衫,予我珍珠宝石,便理所当然觉得可以拥我在怀里,让我为他解衣裳了。”

    这话直白地说出来,李固这样的城府,都觉得后脖子发烧。因他当时的心态,实在是被谢玉璋说中了七七八八。只强撑着道:“是你先扑上来的。”

    谢玉璋团扇遮着半张脸:“是啊,要我脱的衣裳都替我准备好了。我去见他的一路上,很是酝酿了一番情绪呢。说起来,当日发挥得着实不错。”

    那一日谢玉璋完全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李固想起来,后颈烧得更厉害。

    谢玉璋轻轻一笑,指甲掐着团扇的硬边,顺着那圆一点点捋过去,缓缓地、懒懒散散地道:“我呢,十四岁便开始与男人周旋了。对于男人,大约懂得比你后宫的人多那么一点。所以常用这些小手段吊着你,却又一直不从了你。实是我原就怕逍遥侯府有需要我救命的一日,我是想着,等到那一日再委身给你。毕竟我也没有别的可以与你交换的了。”

    李固心酸,问:“后来呢?”

    “后来就……如你所说,人心换人心吧?”谢玉璋道,“那天晚上你坐在我面前,我就只想哭。事到临头才觉得自己傻得可以,知道你断不会为了我委身献媚便做不对的事。更知道我若是把那话说出口,既侮辱了我自己,亦侮辱了你。总之,我说不出口。”

    她擡眼,慵懒道:“只我既那一日都说不出口,以后,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再听到那话。”

    李固道:“我望你一辈子都不说。”

    “也不用一辈子。”谢玉璋道,“我今年再过生辰,便是二十四了。再过个几年,颜色消了去。你的后宫里全是新人,入宫十五六,水葱似的年纪。我这个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过去。只你这人长情,相知一场,大约也不会刻薄我。我享着公主的待遇,吃穿不愁,见人不跪,大概一直都能过得挺舒心的。”

    “相知一场”四个字,浇得人心里又酸又软。

    这便是她想要的“以后”吗?是多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事。

    可李固嗓子里眼发涩,就是说不出那个“可”字。

    谢玉璋轻摇着团扇,等着他。

    什么也没等来,粥来了。

    白玉雕成的莲瓣碗,碧绿的荷叶粥看着便清爽。

    李固端起来,也不用调羹,小小一碗,仰头两三口便喝净了。放下碗,也不要小菜,挥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

    他绕过了这个话题,问:“在这里要住多久?”

    到底是不肯给她一个准话。因他说过的话,都得算数。

    谢玉璋反问:“今年什么时候行猎?”

    李固道:“秋季吧。”

    谢玉璋道:“今年也要拖到那么晚吗?”

    李固道:“人太多,吵到你。”

    不论夏猎秋猎,只要皇帝一来,云京的贵人们便也呼啦啦就来了。到时候西山上许多别业里便都是人。忽然便如街市上一般热闹。

    谢玉璋现在,的确不想被人吵到。皇帝的体贴,她便受了,道:“好。”

    一样没有回答,到底打算在西山住多久。只摇着扇子问:“你今晚住在这里?”

    李固道:“跑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才到,现在回去,天黑山路骑夜马不太安全。”

    不知不觉,这个人也变得很会说话了。

    谢玉璋摇着扇子,道:“知道了。”

    李固心满意足。

    李固长期上朝养成的习惯,第二日天不亮便醒了。却知道谢玉璋断没有这么早起的,院子里打了几趟拳,晨练了一番。

    洗了个澡出来再问,谢玉璋已经起了。看看天色尚早,李固便知她是因为自己而早起。

    待他过去,谢玉璋的正堂里已经在摆碗箸。

    两粥,四面点,八小菜。量都不多,但都精致。

    谢玉璋早料到他会来。她坐在了侧位,正位留给了他,见他来,擡眼招呼:“来用早饭。”

    此情此景,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李固恍惚着走过去坐下。

    侍女盛了粥递过去,谢玉璋一双素白的手接过来,放到李固面前,道:“慢些喝,可别像昨天似的,味都不品。”

    李固道了声“好”,果然放慢了速度。

    用完饭,他问:“白日里做些什么?”

    谢玉璋道:“便在园子里走走。”

    她如今有孝在身,原也不能做什么玩乐之事。下了山继续向西便是皇家猎场,现在也不能去。

    李固道:“我陪你走走。”

    两人并肩,悠悠然走着,速度缓慢。

    谢玉璋走到水塘边,指给他看:“那个敞轩面水,景色不错。”

    待走过去,里面一尘不染,轩中有坐榻,几上有棋盘,墙上还挂着琴。

    谢玉璋上榻烧了水烹茶。

    李固昨日没被赶走,今日与她共用了早餐,几杯茶喝过,不免起了贪心,道:“想听你抚琴。”

    谢玉璋道:“好呀。”也并没有拒绝,因这原就是她日常的生活。这几日本就是在这里,弈棋,烹茶、抚琴。

    侍女收了桌上棋盘,摆上了瑶琴。

    谢玉璋问:“想听什么?”

    她一边问着,一边伸出手去,由侍女们给她卸镯。

    李固却怔怔看着她,神色变得不对。

    谢玉璋莫名,唤他:“陛下?”

    李固突然站了起来。他动作太大,猝不及防地吓了侍女们一跳。

    李固道:“不听了。想起来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大步流星地就走了。

    谢玉璋愕然。

    过了半晌,她问侍女:“我们刚才,有做什么吗?”

    侍女们面面相觑,道:“并没有啊。陛下怎么回事,突然……”

    突然脸色就不对了,生气而去。

    皇帝生气了,侍女们不免有些惴惴:“殿下,你看这……”

    谢玉璋虽也感到莫名,却不在意。因她现在几已没什么要求李固的了。好好的,李固便也不会对她喊打喊杀。

    她懒懒道:“不管。我若连别人生气都要管,还不如累死了。把香换了,我要抚琴。去告诉阿斐,他走了。”

    胡进还以为怎么都得用过午饭才折返呢,不料才用完早饭没多久,李固就喊他们回京。

    李固常喜怒不形于色,但胡进是他身边第一信任的贴身人,常常能揣摩到他一些情绪。那样子,分明是生气了。

    不知道永宁公主又怎么了。

    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

    一路马蹄疾驰,李固的眼前老是晃着谢玉璋的手。

    她问他想听什么,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她的手白得像雪一样,肌肤滑腻如脂。无需吩咐,三个侍女围上来,一个托手腕,一个提衣袖,一个轻巧地卸玉镯。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时,她问他“想听什么”的话音才刚落。

    谢玉璋的生活,不是李珍珍那般奢华富丽,她是精致到了骨子里。

    因为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中宫所出,血统高贵。

    尊贵两个字,是刻在她的血脉里的。

    可李固又想起了她在诸妃面前四面讨好、八面玲珑的模样。

    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论是李珍珍还是邓婉崔盈,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

    从她回到中原,他便给了她公主的封号。他一直都对她说,有他在,必不使人折辱她。

    可其实,叫她强颜欢笑着去做讨厌的事的,一直都在折辱她的,不就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