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这里的树木高耸入云,将夜空遮得很严实,桃瑞丝根本无法透过那些密实的树叶看到哪怕一颗漏出来的星星。
但这又是一个令她感到新奇的夜晚。
不知名的巨木树干上爬满了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小菌子,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团萤火虫,数量不多,但还是将那丛朴素的草丛点缀得很是清新漂亮。
四月的夜晚已经不算冷了,更别提面前还有着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更是将夜晚的微末寒意驱赶得不剩什么了。
但桃瑞丝还是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大毯子,将自己的身体围了起来。
不只是为了取暖,她总觉得被这样包裹起来,整个人会更有安全感。
“你要毯子么?”她问向旁边的阿尔。
正用棍子拨弄着火堆的少年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将火棍放在一旁,虎着脸和桃瑞丝挤在了一起不说,还动手抢来了桃瑞丝的一半毯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好在这个毯子够长,足够将体型不大的少年少女包裹进柔软温暖的布料之间。
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被强势地破开,鼻息间萦绕的空气里被掺进了浅淡的海盐味,桃瑞丝呼吸一滞,却也挡不住属于阿尔的气息全方位的渗透进她的私人领域。
“我的意思是我们一人一张毯子。”桃瑞丝调整了一下呼吸,垂下了稠密的睫羽,闷闷地开口,“不是让你这么钻进来。”
“不可以这样吗?”他半阖着眼,看起来懒洋洋的。
桃瑞丝顿了一下,“不可以吗,因为——”
“因为这是很暧昧的事情。”阿尔率先抢声道。
“”他的话音如晴空落雷一般的让桃瑞丝一时噤了声,半晌后,她才郁闷地说道,“你原来记得啊。”
没想到还有被他骗过去的一天。
“嗯。”阿尔敛下睫翼,似乎将毯子裹得更严实了,让桃瑞丝都觉得空间又狭小了不少,甚至是到了有些窒息的地步。
“我、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假装忘记了。”他说着,垂着头无措地揪起了地上的杂草,“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不应该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的,因为这样,你也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又擡起了头,澄澈的金眸浮跃着跳动的光影,深深地望向她,“我”
然而对上桃瑞丝近在咫尺的脸,他又忽的词穷,原本组织好的语言好像在一瞬间全部溃散,强装出来的冷静也濒临瓦解。
桃瑞丝安静地注视着他,见他久久没有言语,便疑惑地歪了一下头,又像是无声的催促。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阿尔仓皇地眨了一下眼睛,无端生出几分退缩的心思。
脑海中却闪过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也许他是该多读点书的。
多储蓄一点知识,或许就不会在这种时候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有些泄气地垂下了肩膀,莹亮的眸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委屈。
“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答案。”他今天一天都还没有摄入过哪怕一丁点的水分,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远没有以往的声音那般清亮好听,“我不想你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哪怕你说出的不是我想要听到的,我也还是想得到你的答案。”
他投来的目光真挚且诚恳,让桃瑞丝生不起半点想要糊弄的心思。
但是——
“你是真的知道普通的友情和爱情之间的界限与区别么?”桃瑞丝捂住自己微烫的脸颊,有些羞赧但还是坚持说道,“恋人之间是很亲密的虽、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恋人之间不仅仅只是最简单的拥抱和接吻而已这些,你懂么?”
阿尔眸光黯淡,低声答道,“我不懂。”
桃瑞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看”
“但是——”他突然擡高了音量,眼睛里闪动着希冀的眸光,饱含期待地凝视着她,“我可以学,你一定都懂的是不是?”
“我很笨,但是会很乖,只要是你教的我一定很努力的去学。”他笨拙地捏着桃瑞丝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桃瑞丝的呼吸有一时间的停滞,脸颊上的热度却在不断攀升。
“我其实也不懂的——”她彻底将烧红的脸颊埋藏在手心,有些欲哭无泪,“我也没有恋爱的经验,什么都教不了你。”
阿尔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落,而是反过来给与桃瑞丝建议,“那我们可以一起学的,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学得很快。”
桃瑞丝慢吞吞地张开密闭的手指,一双剔透的碧眼从过大的指缝中漏了出来。
看着他紧张不安的闪烁着的眼睛,桃瑞丝突然有点想笑。
“笨蛋,哪有这样谈恋爱的啊。”她轻声呢喃道。
阿尔期待的神色顿时萎靡下来,恹恹的,“那如果你和很多人谈恋爱有很多经验,你是不是就可以教我了?”
似乎是预想到了那样的画面,他吸了吸鼻子,干哑的嗓音透着浓稠的不安和怅然,“但是我不想那样,我想让你只和我在一起。”
想起桃瑞丝以前说过的一些话,阿尔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自私?”
“不,恋爱关系中有独占欲很正常。”桃瑞丝轻声细语地说,“这种自私是很正常的。”
“这样啊。”阿尔彻底松了口气,或许是对于自己的‘正常’而感到庆幸,“那就好,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看到小桃和别的人”
桃瑞丝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有一只萤火虫飞到了她的眼前,小小的光点,在她的视野中打着转,轻盈又自在。
“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桃瑞丝轻声说道,“我暂时给不了你任何答复了,抱歉。”
她偏过头,看着那只萤火虫又飞上了阿尔的肩头,忽闪忽闪的。
“我没有任何拖延的意思,但是,感情是很严肃的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我需要一点时间去确认。”
火舌摇曳,跳跃的火光映在阿尔秀气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他眨了一下眼睛,温声说道,“可以的,我等多久都可以。”
“不会很久的。”桃瑞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弯了一下眼睛,突然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被告白虽然和想象中不一样,但是,其实是开心的。”
阿尔跟着一起笑了,身体也倾向桃瑞丝这边,肩膀亲密地贴在了一起。
“但是——”桃瑞丝话锋一转,冷静了很多的面孔转向笑着的阿尔。
“你确定你是喜欢我的么?说实话,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你和我相处也没有很久”
“足够久了。”阿尔定定地注视着她,眸光温润平和,“已经很久了。”
“可是我们认识才三个月”
“一百零三天。”出乎意料的,阿尔记得很清楚,“今天刚好是我们认识的一百零三天。”
“所以,”桃瑞丝喉间滑动了一下,讷讷地问道,“这很久么?”
阿尔笃定地点了一下头,“很久。”
在桃瑞丝困惑的注视下,阿尔平静地说道,“我在岸上的时间一共是一百四十七天,在我有限的岸上的时光,起码有三分之二是属于你的。”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笨,脑子没有心脏也没有”阿尔懊恼地抚着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我,”他支吾了好一阵,有些莫名的颓丧和泄气,“我到现在也说不出什么是喜欢,但是我就是想和你成为最亲密的比你和别的人都要亲密。”
他想成为她生命中最独一无二的。
但他知道,和他这样只在岸上待过一百多天的不认识几个人的海族不一样,小桃的生命里肯定经历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很多人。
他又是哪来的自信会是最特别的那个呢?
“你、”桃瑞丝羞窘地吞咽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说这种话还真是一点都不会害羞啊。”
成为最亲密的什么的
“你会为此害羞吗?”阿尔不解地问道。
桃瑞丝抱着腿,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肯定会害羞啊,这种事情。”
不过阿尔看起来是不懂的,看着她害羞的脸庞甚至有几分喜闻乐见,一直盯着她泛红的脸颊看。
“说起来,你上次只在岸上待了一个多月啊。”桃瑞丝有心想要转移话题,想起刚才阿尔说的那些,有些好奇地偏过头,“为什么呢?是当时在岸上生活得不是很开心么?”
阿尔映着煌煌火光的侧脸突然有些晦暗不明,沉默了片刻,他才低声说道,“不是。”
“嗯?”
他看着桃瑞丝困惑的脸庞,陡然垂下了眼帘,“是当时化掉了。”
桃瑞丝骤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清,“什么?”
“就是,身体完全化掉了。”阿尔组织着语言,伸出手试图比划了一下,“雨太大了,我当时受了很重的伤,找不到可以躲雨的地方,所以化掉了,灵魂回到了出生地,一百年后才又凝聚了身体。”
“醒来以后刚好遇上了一阵洋流,我就随着它飘到了内陆的一个湖里,那时候好饿啊,刚好看到一只巨乌贼就吃掉了。”说到这里,阿尔才又笑了,转头看向桃瑞丝,眼睛亮晶晶的,“然后我就遇到你了!”
“你当时骑着扫帚,看过来的时候表情很严肃,也很可爱。”他轻声说着,擡手摸了一下桃瑞丝微卷的短发,“红色的头发也很可爱,一看到你,周围的别的什么我就都看不到了。”
他后面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是桃瑞丝的注意力却全都在他说得前半段。
“所以,当时淋雨的时候,身上很痛吗?”她问。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化掉,很痛苦吗?
阿尔一怔,沉吟片刻后才举棋不定地答道,“其实已经忘记了但是当时应该是痛的吧。”
虽然身体已经忘记了那种痛楚,但是每到那种瓢泼大雨的天气,他的神经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桃瑞丝眨了眨眼,突然说道,“我有一把很大的伞。”
“我知道。”想起那把撑起来足够包容五个人的大伞,阿尔笑了起来,“我用过那把伞。”
“我这里也有好几件防水的斗篷,足够把你包裹起来。”桃瑞丝继续说道,“所以就算以后找不到躲雨的地方,你也完全不用怕。”
阿尔抿起嘴唇,嗓音一如清风般柔和,“谢谢你,小桃。”
桃瑞丝摇了摇头,“这只是很小的事情。”
不值得你这么认真地道谢。
原来的木柴燃尽了,很快又被添上了新的木柴,将暖人的火光续上。
火堆旁依偎的两人挤在同一张毯子里,交换着各自的体温。
“我们一开始是不是说好了两个人轮流守夜来着?”想起了熬夜最初的目的,桃瑞丝说道,“所以我们谁守上半夜,谁守下半夜?”
阿尔挠了挠脸颊,“我都可以,守一整夜也可以。”
桃瑞丝当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守一整夜,那也太不人道了。
“那今晚我先守上半夜,然后我再叫你起来守下半夜。”桃瑞丝尽量公平地分配着。
阿尔对此毫无意义,点头说道,“好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半点没有要起身去帐篷里面睡觉的意思,还是坐在那里,用棍子翻着柴堆,适时往里添上一根柴。
桃瑞丝:“你不去帐篷里面睡觉么?”
“不去。”阿尔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就在这里睡觉。”
“可是睡在帐篷里会比较舒服诶。”桃瑞丝想着如果是自己的话,应该会选择去帐篷里睡觉,最起码那里面不会四面透风。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阿尔语气平淡,又说,“而且我就在这里睡觉的话,不管是有什么危险,还是到时候你叫我换班,都更方便不是么?”
“说是这么说啦”桃瑞丝挠了挠后脑勺,既然说服不了他,也就没有强硬的让他继续进去睡觉了。
不过她还是从卷轴里找出了枕头和另一张毯子,试图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谢谢。”阿尔这次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将枕头和叠着的毯子放在了身体的另一侧,“但是我暂时还不困。”
桃瑞丝这时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而后稍显凝重的眉眼才缓和下来。
什么嘛,原来还这么早啊。
就这样,桃瑞丝也不催着阿尔睡觉了,两个人安静地烤着火。
——虽然今夜的温度完全和‘冷’搭不上边。
良久之后,桃瑞丝才重新开口,“最多半小时,你就该睡了。”
虽然今晚怎么样都不可能会睡饱了,但是能早睡还是尽量早睡一点吧,桃瑞丝如是想到。
阿尔启唇,吐露出最简单的字节,“好”
“咚——”
忽然间,地动山摇。
周边的巨木摇晃起来,树叶刷刷作响,落了一地。
桃瑞丝一时没能稳住身形,猛地倒向另一边,但很快就被阿尔眼疾手快地扶起,将她整个人搂进自己怀里。
远处的森林震耳欲聋的动静还在继续,桃瑞丝下意识捏住阿尔圈住她腰身的手臂,心有余悸地说道,“那边是有山塌了?”
不像是地震,听起来更像是山峦坍塌的动静。
“好像是,但是应该暂时影响不到这边。”阿尔望向声响传来的源头企图能看到些什么,只是很可惜,天太黑了,他的夜视能力也不算好,所以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摸了摸桃瑞丝的头,不熟练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果然,没一会儿,那股可怕的动静就停了下来。
桃瑞丝终于松了口气,“幸好。”
她今晚可还想睡个好觉呢。
见危机暂时解除,阿尔不舍地抽离了禁锢桃瑞丝的手臂,语气有些遗憾,“虽然还想抱久一点。”
声音微顿,他看了桃瑞丝一眼,疑惑道,“但那样是不是就是在趁机占你便宜了?”
桃瑞丝原本还不在意,但被他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不算占便宜吧?”她竭力维持着平静的面容,语气平淡的好像之前那样多么平常一样,“就是把我扶起来以后刚好搂住我了而已,概率事件,又不是你故意的。”
“嗯?”阿尔眨了眨眼,如实说道,“但是我刚才就是故意的啊,只是把你扶稳的话后面根本不需要那样抱着你,那都是我故意的。”
桃瑞丝:“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耿直得多。”
这种不该是深藏于心的小心机才对吗?
是可以就这么直接大方的说出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
人为什么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