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四十五章
江彩芙看着老实无辜,其实骨子里是个还蛮顽劣的人。
乔郁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很多时候,他会佯装无意的在她面前展示出自己格外可怜又弱势的一面,她好像每次都会上钩,紧接着热情地对他嘘寒问暖,从而让他得到自己想要的特殊关照。
但在极其少数的情况下,他的理智又偶尔会从她编织的蜜网里脱离,以一个全新的旁观者的视角重新看待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然后他就发现,江彩芙似乎也并不是真的被他伪装出的单纯模样给骗到,她或许只是觉得好玩,所以配合着他演一演。
只是每当类似的念头冒出苗头,她就会用那种懵懂的眼神看着他,大大咧咧地说自己弄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让他有话就直说,别老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她。
于是他就一厢情愿地想,她应该真的只是单纯的一根筋吧,他背地里对她所有不那么正面的揣测,也仅仅是源于他本身是个阴暗比而已。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后,哪怕她后来总喜欢耍各种恶作剧逗他玩,给他买各种羞耻的衣服让他穿,他也总自欺欺人地把那归结为情侣间的小情趣。
虽然时常会被捉弄得很难为情,但看她乐在其中,他也只能强忍着羞耻配合她,不断给自己洗脑,将她所有恶劣的行径都开脱为好奇心过剩。
但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埋怨,那也是不可能的。
净瞎玩,总拽着夹子把他的胸口夹得又红又肿,咬起人来也是没个节制的,跟个狼崽子一样,听他呼痛反而还更兴奋了,总把他的心口咬得全是齿痕……半点都不会心疼人的。
乔郁免有时候真烦她,玩起来没轻没重的,还只顾着自己开心,要她体贴一点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真正做起来,也很少有消停下来的时候,总是又咬他耳朵又啃他肩膀的,做的美甲成天把他的后背抓得全是印子。
害得他大热天的都不敢穿领口低点的衣服出门。
更过分的是她还总不让他在她身上留下显眼的痕迹,真是双标得可以。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床上的事都是又爱又恨的,那种痛爽并存的感觉让他感觉陌生又矛盾,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喜欢,又显得他好像个受虐狂,听着蛮变.态的。
这样复杂的观感在他后来发现江彩芙似乎对他的身体腻味了,不再热衷于和他水乳交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受不了江彩芙用那种毫无欲念的眼神看向自己,那会让他怀疑自己的魅力,还不如让他变成个透明的隐形人。
但各种暗戳戳的勾.引齐齐上阵,她硬是像瞎了一样,看不到,也理解不了他的暗示。
乔郁免为此心烦意闷,实在无计可施后,不得不放下矜持,主动穿上以前自己嗤之以鼻的情.趣制服,用各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能得逞,但他总觉得不太对劲。
尤其是哪天她要是乖巧得不得了,窝在他怀里一点儿也不闹腾了,他就会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没有做好,是不是真的让她腻了?
因为她就是越觉得爽就咬人更痛的,所以他一直把那种痛感当成她的鼓励,渴望她能咬得更重一点,再多夸奖他一点……
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这个烦恼的时候,江彩芙无语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只是单纯的咬不动了不行吗?我也是会累的好不好?不闹你你还不乐意了是吧?”
数落了一大通,才勉强把乔郁免的心态调整过来。
于他而言,江彩芙给予他的无论是情感还是肉.体上的交流,都是温情与浓烈刺激并存的,很像一种叫‘明天见’的鸡尾酒,看起来清新甜蜜,其实喝起来很烈,后劲极大,刚有点要上头的感觉,人就已经晕乎了。
乔郁免很享受那种感觉。
因此在分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适应那种平静到无聊的生活,他想念她的恶作剧,想念她随心所欲的玩弄和不知轻重的鼓励,也想念她偶尔温柔的抚慰和稍显敷衍的甜言蜜语。
他甚至觉得,只要能复合,就算她玩得再过分一点也没什么要紧的,只要她喜欢就行……
可惜这些旖旎的念头,都被她此刻再简单不过的一声‘不行’给击破了,就像是刚成型的一个肥皂泡泡,还没来得及飘至高空展现自己在阳光下折射的斑斓,就被刚把它吹出来的吸管给随意戳破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江彩芙,哑声道,“为什么?”
尚且残留着一丝侥幸,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好花和礼物,显得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吗?我现在去给你买好不好?你想要什么花……”
江彩芙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怎么在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他眼里最后一束象征希望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垂下灰蒙蒙的眼睛,又气又急地自嘲道,“那你刚刚为什么……其实都是骗我的是吗?我居然还傻乎乎地上钩了。”
“嗯,是我不好。”江彩芙轻轻捧起他的脸,但他还没消气,执拗地垂着眼睛不肯与她对视。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耐心地解释起来,“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在等你说复合这件事,等了好久……等得我都有点不耐烦了。”
他掀起眼,“……是吗?”
虽然极其痛恨自己的不争气,但在听到她这样的话以后,他内心又实在抑制不住地升起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来。
他强装镇静地绷紧脸,努力不让自己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期待,“那你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他忽然想起什么,话音沾上了点雀跃的上扬,“是因为我之前明明就是在看你,但还嘴硬说是在看遮阳板,你不高兴了,所以这样来报复我对不对?”
对上他水洗后格外清亮的眸子,江彩芙忽的有些卡壳,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地回应他眼中近乎满溢而出的期待。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原来在你眼里,我已经恶劣到,能为了看你哭就随意玩弄你感情的地步了吗?”
她的语气足够委婉,但说出的话杀伤力依然没有削减半分。
起码乔郁免的心脏就被杀得七零八落的。
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沮丧地垂下头,“我还宁愿你是在玩我,而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他擦了擦眼睛,“所以你等我说复合,就是为了拒绝我,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江彩芙说,“我很烦那种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他沉默着,眼泪多到一时擦不完,眼周那一圈被粗暴擦拭的动作弄红了一圈,江彩芙看不过去,递给他一包纸,但他没接。
“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低低的抽泣声里,他依然在不死心地为自己争取,“我哪里做得不好,我都可以改的,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江彩芙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递了一瓶水,“哭太狠了容易脱水,你待会儿喝点。”
乔郁免泣音一顿,震惊地擡起头,不敢想象他都哭得这么惨了,她居然只是让他喝点水。
他被气得心口疼,哭得就更凶了。
“——你!”
江彩芙自顾自地抽出一张纸巾,擡起他的下巴,用纸巾轻按在他的眼睑下方,吸走他的眼泪,尚有闲心调侃道,“乔郁兔,你是水做的吧?”
又故意叫错他的名字。
乔郁免委屈得不行,感觉像是误食了柠檬,喉管里游溯着酸楚而涩苦的汁水,被淋过的五脏肺腑都泛起密集难耐的痒,偏偏他还无法抓挠,只能任由那种复杂难受的苦楚折磨他。
他张了张嘴,心间的万语千言到嘴边只剩下一句短促的抱怨,“烦死了……”
江彩芙笑了笑,为他擦拭眼泪的动作轻柔又小心,让乔郁免胸中百感交集,愈加难以割舍。
“真的不能复合吗?我会很听话的,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她但笑不语,只是在为他擦完眼泪以后,双手贴着他濡湿的两颊,揉了两下。
他呆呆的,没做反应。
“冷静下来一点了吗?”她温声问道。
他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可能吧。”
“那好。”江彩芙继续揉搓着他的脸颊,力度很轻,时不时的把他挤出金鱼嘴,玩得不亦乐乎,嘴上却问着正经无比的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在百分百认真的和我恋爱呢?”
他忙不叠地点头,生怕她不信似的,“当然!我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很多地方都没做好,但我真的有很努力的在学,也很认真的想再对你好一点……”
江彩芙用指尖封住了他的嘴唇,阻止他的喋喋不休,“嗯,我知道,你对这段感情很认真。”
肯定了他对这段恋爱的珍重以后,她又说起自己,“但我对你也很认真的啊,感觉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极限……”她移开手指,不再堵住他的嘴巴,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合格的女友吗?”
他嗯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你是特别好的,一百分的女朋友。”
她歪了歪头,对他的赞扬表达了感谢,而后话锋一转,回归正题,“既然我们都那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都那么热忱……那为什么我们后来还会分手呢?是不是说明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不如彻底分道扬镳更好呢?”
乔郁免慌乱地摇摇头,急不可耐地说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他啮咬着下唇,睫毛一点一点耷拉下去,掩住了眼眶内莹莹的泪沫,艰涩道,“是我脾气太烂了,所以你才受不了的……都是我不好。”
江彩芙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他会那么爽快地承认自己的坏脾气,同时把分手的所有错误都归结于他自己。
“嗯,确实都怪你。”她丝毫不带推辞地说道。
乔郁免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江彩芙便顺势松开了贴在他两颊的手,并不执着于一定要看着他的脸。
他反而不适应,在失去桎梏后疑惑地擡眼看了她一眼。
江彩芙没理会他,自己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如果你付出的情感是百分之百的话,你想要收获的情感,也会是百分之百,对吧?”
他嗯了声,“不应该么?很公平不是么?”
“是很公平。”她看向他,“但可惜,我做不到。”
“就算是竭尽所能地用自己的爱意来浇灌这段感情的幼苗,我所能倾注的,也最多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数值而已,再多的,就真的没有了。”
“你不留余力地倾注给我全部的爱意,也理所当然的想要从我这里榨取同等分的爱,是很公平,可惜我的最高阈值就只有百分之七十而已,那剩下的三十呢?我给不了你啊。”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咬字都有着不容轻视的力度,掷地有声。
在此之前,乔郁免从未在这个角度看待过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愣愣地看向她,喃喃道,“我不在意那些的……”
“不,你在意。”
江彩芙深深地望着他,愤然作色道——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黏人得很过分啊?我每次和朋友出门,都要提前和你汇报同行的人里有谁谁谁,你恨不得把她们的身份证号码都盘问出来!
逛街途中稍微晚几分钟回你的信息你就要打电话过来查岗!哪天和不熟的男生说话,那就更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劈腿了!”
他感受到她熊熊燃起的怒火,弱弱地出声,“我就是担心你在外面出事……”
“不,你就是想要侵占我所有的休闲时间,想要我的交流对象有且只有你一个,最好时时刻刻只贴着你,也只看着你。”
江彩芙抱怨了一通,觉得嗓子干,立刻又喝了几口水,接着又瞪着他说:
“在S市也就算了,我朋友还没那么多,所以不经常出门,但现在可是在A市!我家人朋友多得很,就算和你复合,我陪你的时间只会比上大学的时候更少。”
“每个月就那几个周末,我不仅要抽空陪家人,还要和狐朋狗友出去瞎逛,最后留给你的时间,就那么一点儿。”
说到这里,她锐利的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你真的能受得了吗?”
乔郁免莫名口干舌燥,紧张地说道,“我,我陪你一起不可以么?陪你一起去看望家里人,和朋友逛街我也可以给你们买单,开车,帮你拎包……”
江彩芙:“……”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乔郁免还是微妙的从中读到了类似于‘你想得美’的内容。
“不行。”她否决,“我玩得好的朋友都单身,我要是带男朋友过去,会被她们笑话成恋爱脑的好不好?我还要不要点面子了?”
“面子……”他垂头丧气地认了命,“我还没你的面子重要。”
江彩芙安静了须臾,估摸着他应该平复好了心绪,才继续说道,“你有听说过一句话么?过高的期待也是一种霸凌。”
“你渴望能从我这里得到最真挚纯粹的‘爱’,但我实际上连‘爱’具体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又如何能准确地回应你呢?”
她摊开手,做出最后总结,“所以,我们能不能复合,关键在于你,而不是我啊。”
车载音响里,最初的那首轻快明丽曲子奏完了尾声,静默了几秒后缓缓衔接上的曲子忧郁而绵长,倒是挺应景的,江彩芙看着前方的绵绵细雨,如是想道。
身旁静谧得诡异。
自她说完那番话以后,乔郁免就一直没吭声,她有些好奇他现在是什么反应,于是扭过头。
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他淌满泪痕的脸。
他在哭,但哭得格外安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或许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哭。
江彩芙的胸膛忽而幅度很大地起伏了一下,她迅速直起身,急隧却异常笨拙地抽出几张纸巾,贴在他的脸上,声音放软,“又哭什么呀?”
隔着莹润的泪珠,他看着面容模糊的江彩芙,感受着胸口弥漫着钝钝的痛意,强压着声音里的哭腔。
“我的感情,对你来说很沉重吗?压得你透不过气吗?我给予的你的所谓的‘爱’,对你来说也太自私太狭隘,让你觉得窒息,很烦,对吗?”
江彩芙为他擦拭泪水的动作停滞片刻,似是在思考,却迟迟找不到答案,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略有些苦恼的笑容。
“每个人对待感情的方式都不一样,我承接不了你的爱意,不代表别人承接不了,或许会有人乐在其中呢?”
他丝毫没有觉得被安慰道,反而愈加慌张和惶恐,急声道,“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江彩芙温和地注视他,目不转睛,“可你真的能接受我对你输出的爱意只有那六七十……甚至更少,陪伴你的时间也远远比不上从前吗
对待你的方式可能……也会变?毕竟我工作以后为人处世也变了不少,或许你时常会觉得我对你不上心也说不定……”
他启唇,“我——”
江彩芙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别急着回答,这可是关乎你未来的大事,这么草率地给出回答,我可是不会认的。”
他呼出的气息滚烫的,但轻巧地触过来的唇肉稍凉,冷热对比鲜明,江彩芙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手心被他亲了一下。
她连忙缩回手,不自然地虚握成拳。
乔郁免若无其事地眨巴着眼睛,“那什么时候,我的回答你才能当真呢?”
江彩芙想了想,说了句废话一样,“等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了,我自然就当真了。”
他喉结微动,克制着翻涌上来的泪意,垂眸应了声,“嗯。”
她把最后一张纸巾塞给他,心里百般无奈,“别哭了,再哭我都没纸巾了。”
乔郁免紧攥着纸巾,匆促囫囵地擦着脸,喉咙里溢出含混不清的呜咽,“知道了。”
他逐渐止住泪意,车外也适逢云歇雨收。
她往外看了眼,说,“我该回去了。”
然后打开车门,闷头往外走去。
乔郁免匆忙追上来,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平静,除了眼眶还红着一圈,基本看不出刚刚痛哭过一场。
他瓮声道,“我送送你。”
江彩芙想说只是进个小区而已,没必要送,但看他坚持,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送,就直接把她送到了电梯口。
江彩芙看着电梯显示器上不断下降的楼层,在数字接近‘1’的时候,忽然低头在包里翻找出什么,递给身旁的乔郁免。
“给你。”
乔郁免下意识接过来,低头一看,是三个制作精美的红包,金灿灿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几个大字亮得晃人眼睛。
他眼眶一热,视野又恍惚起来。
“算是补齐了你前两年没收到的红包吧。”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她笑吟吟地说,“用不着再羡慕别的小朋友都有红包拿了。”
听完这话的乔郁免迅速擡起头,却只看到电梯闭合,象征楼层的数字不断往上跳转。
啪嗒。
一滴浑圆的泪珠落在红包上,洇开一片暗色的痕迹。
他一惊,立刻低头用指腹抹去红包上的泪渍,而后才擡手蹭了两下眼睛。
今天穿的西装华而不实,连个能放东西的兜都没有。
他想了想,扯开外套,把红包塞在怀里,确保不受风后,转身朝外走去。
得早点把福来带回家。
还要给她拍视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