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姚陶便跑到白沙村来参见萧彧。
萧彧当时正在给伤患换药,姚陶见了他便拜:“珠官县令姚陶参见吾王!”
萧彧一听,连忙说:“姚大人,快请起,千万别这么叫,我并不是什么王,你还是叫我郎君吧。”
昨晚萧彧想好了,他不必急着称王,朱元璋称帝的方针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他现在羽翼未丰,正是需要积蓄力量的时候,所以也不必急着称王,以免太露锋芒,引起萧祎的注意,过早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现在交通不便,信息传播严重滞后,他完全可以传递假消息骗过萧祎,就说自己已经死了。
等到力量壮大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姚陶问:“那郎君何时搬到刺史府去?我已经着人将刺史府收拾出来了。”
“这个也不着急,我这边尚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日后再作商议。姚大人既然来了,我还有些事要跟大人商议,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就来,吉海领姚大人先去歇息。”
既然不着急称王,他也就不急着搬到崖州城去,而且他在这边还真有要紧的事,他那些秧苗还在观察对比中呢。
萧彧和大夫们一起给伤患换好药,这才过来接待姚陶,主要问的是政务上的事。
今年的赋税已经征收完毕,除了崖州自留的,余下的粮食都已被送往吴县粮仓。
崖州的粮食本来是不送往吴县仓库储存的,由于梁豫二王造反,萧祎便开始为自己储备粮草。要离京城越近越好,他便将崖州与广州的粮食都征调去了吴县粮仓。
这样一旦与梁王开战,就有足够的粮草补给。
萧彧觉得征调去了也好,至少在明年纳粮之前,崖州没有必要的事务必须同朝廷报备,可以争取到将近一年的缓冲时间。
至于自己已经伏诛,要送人头过去,到时候完全可以推脱护送船只在海上失事,人头已经遗失,这事完全可以瞒天过海。
萧彧问:“姚大人,现有崖州税率几何?”
姚陶答:“崖州一年三熟,官田每亩每年四斗,民田每亩三斗。去岁灾荒,崖州的田赋临时又增加了三成。”
萧彧问:“商税呢?”
姚陶说:“除盐铁外,仅有酒课税,余者皆不课税。”
萧彧说:“以后田亩不论官私田,皆收三斗每亩。过段时间,我还会锻造一批锄犁等铁农具,以租赁的形式分发到各家,租赁铁器者,每家每年多缴一斗米。鼓励大家垦荒,百姓家中有余粮者,我们出资按市值购买,你看如何?”
姚陶惊讶道:“郎君,打造铁农具需要大量精铁,崖州精铁皆由船只自北面运来,每家都分发农具,只怕成本过于高昂,很难办到。”
萧彧道:“铁的事我有办法解决,姚大人不必担忧。人头税也将取缔。姚大人觉得我这课税法如何?”
姚陶说:“郎君体恤百姓,自是百姓之福。只是官府无钱可收,只怕难以维持下去,郎君莫要忘了,我们还有朝廷那样一个大敌,征兵、养兵、置办兵器,哪样都需花大钱。”
萧彧颔首:“姚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没有取缔盐铁税。减免田赋,分发铁器,是为了提高百姓耕种的效率,这样便能节省出劳力,从而募集青壮年男从军。”
姚陶愣了片刻:“郎君打算如何征兵?”
安国是强行征兵制,独子不入伍,二三抽其一,四子以上者抽其二,入伍至少两年,这个政策引得百姓诸多不满。
但若是募兵,就需要足够的军饷来吸引人入伍。
萧彧说:“我想采取募兵制,愿意守护家园、建功立业者,可征集入伍,采取自愿原则。服役两年可退伍,家中免除两年赋税,自动延长留伍时间者,将发放俸禄。”
姚陶摇头:“自愿入伍恐有难度。郎君当前最需要的,便是大量的兵力,否则无法与朝廷抗衡。”
言下之意,还是要强行征兵。
萧彧叹气:“我知道,没有人愿意打仗。我也不愿意,但是有些仗,是不能不打的,比如保家卫国。所以我想试试。”
姚陶看着萧彧,没有说话,心里觉得他这方面有些天真,普通人哪有保家卫国的觉悟。
萧彧又说:“还有一事需要姚大人去督办。”
“郎君请讲!”姚陶说。
萧彧说:“我打算在各地兴办学塾,你将政令颁发下去,以临近几个村落为整体,找一个中间点,创办一所学塾,令六至十二岁孩童免费入学,不拘男女,不论贵贱,一视同仁。”
姚陶听到此处,目瞪口呆:“办学塾?不分贵贱,让所有孩子都上学?”
他想不明白,这些普通人读了书又有何用,朝廷取仕皆是要看门第的。
“正是,我免费提供书本。你负责找一批品行端正的读书人来当老师。教授这些孩子识字算数。”
萧彧觉得,募兵制要想推行下去,首先得让百姓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与从前相比,有了更好的变化,他们才愿意为守护这样的生活而付出努力和代价。
姚陶不能理解:“可是郎君,这些平头百姓读了书又能做什么呢?”
萧彧说:“可以参加考试,优异者录入官府衙门当官为吏。”
姚陶的嘴张圆了,在这个门第家世高于一切的时代,萧彧想法简直太惊世骇俗了。
姚陶能当官,是参加九品中正制选拔出来的。能参加九品中正的,都是积累了数代的名门世家,至低也是门第稍低的寒门庶族,但寒门庶族,即便品学再优,也不可能被评为上品,姚陶就是其中之一。
许久,姚陶才喃喃地说:“郎君预备怎样考试?不看门第,只看学识?”
萧彧点头:“对,不看门第,只看学识与品行,二者兼备,方能为官为吏。”
姚陶双手抱拳,深深作揖:“郎君此举堪称创举。”
萧彧笑道:“也谈不上什么创举,此举在安国未必能推行下去,因为门阀势族势力庞大,在朝中盘根错节,此举势必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必会想方设法阻挠。在崖州这个门阀匮乏之地,这个举措倒是没什么阻力。”
姚陶此刻才真的佩服起萧彧来:“郎君所言极是,郎君大才,是天下百姓之福。我这便去替郎君推行此事。对了,郎君所说书本,恐是一笔巨大开销,光誊写就颇费人力,怕是难以推行。”
萧彧笑着说:“这倒不怕,我自有解决办法。姚大人且随我来。”
姚陶跟着萧彧,去了印坊。
印坊已经雕完了《论语》,印工师傅正在印刷,而雕工师父已经在雕刻《孟子》了。
姚陶看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雕版,又看着一摞摞已经印好的《论语》,激动得简直语无伦次:“这、这,郎君,书……”
这书原本是打算印出来拿到北边去卖的,谁知道竟发生了皇帝驾崩,梁王造反的事,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不过还好,这书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萧彧说:“姚大人看这些书够用吗?”
他想过,崖州怎么也得有几千学生,就书本来说,成本的确不算低,但相对于人才来说,这些投资太便宜了,毕竟人才是无价的。
正在看印工印书的姚陶突然抹了一把眼泪:“郎君此举实乃天下百姓之福,我代表天下读书人向郎君表示感谢。”说完一撩袍子,就此拜了下去。
萧彧连忙将人扶起来:“姚大人,万万不可!你这是要折煞我啊。”
“郎君受得起这一拜。”姚陶说着又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我想起了当年求学时借书的事来,真是千辛万苦,很多时候,就是有钱也无处买。郎君此举为天下读书人解决了最难的书本问题,这是造福天下的好事。郎君轻门阀,重学识品行,为天下底层百姓开通了上升渠道,此举将改变整个安国乃至天下未来的格局,造福苍生,泽被千秋,伟哉!”
“姚大人谬赞了,萧某实在不敢当。”萧彧觉得很惭愧,这并非是自己的创举,而是别人发明的。
姚陶说:“郎君不必谦虚,你完全当得起。郎君,可还有事吩咐姚陶去做的?”他的语气明显多了几分敬意。
萧彧说:“减免赋税与募兵之事等农具到位的时候再谈,目前你便去做推广学塾一事,等这个做出了些许成绩,募兵制才能推广得更为顺利。还有,你将挑选好的读书人先送到我这里来,我要统一训练一下,才派往各地教学。”
“姚陶明白。必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此事办妥。”姚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犹豫片刻,又说,“郎君可否送我一本书?”
“当然可以。”萧彧拿了一本装订好的《论语》,送给了姚陶。
姚陶双手恭敬接过书,然后告辞离开。
萧彧看着姚陶的背影,十分欣慰,幸好又碰到一个推崇知识文化的人,否则对牛弹琴,这事就难办多了。
送走了姚陶,萧彧便在赖峰和向阳的陪同下,挨个去昨天去世的几位勇士家中慰问,并且送上抚恤金。
虽然抚恤金给得不算少,但怎么能抵得上失去的家人呢?
七户人家,萧彧遇到了两户不能理解的家属,对着他是又骂又打,认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赖峰和向阳试图拦住那些癫狂的家属,萧彧制止了他们,他并没有回避,而是让对方尽情发泄。
向阳说:“这种事郎君以后不要亲自去了,交给我们来办就好。”
萧彧摇头:“无妨,如果这样能够让他们死去的亲人回来就好了。”
向阳说:“郎君不必负疚,能为郎君死,是我们的福分,我相信大家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