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风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风雨才停下来。
暴雨导致珠江水位暴涨,江面比平常宽了将近一倍,浑浊的洪水席卷着树木与草堆,滚滚而下。
不过让番禺百姓稍觉安慰的是,往年逢暴雨必涝的番禺城今年情况好多了,只有几处地势较低的地方出现了短暂的内涝,不过损失也不算大,这要得益于排水能力强大新沟渠。
百姓都感慨,多亏新帝修的路和沟渠,真是做了一件利民的好事。
听了一夜风雨的萧彧早早就起来了,吉海与护卫们已经在处理庭院中那棵断掉的香樟树枝,他望着凌乱的庭院出神,等闵翀和萧繇来给他带消息来。
阿平也一早起来了,小家伙趁人不注意,脱了小木屐就到院子里踩水泡去了。
小春刚端了洗脸水过来,顿时大惊失色:“阿平,小祖宗,你怎么又到水里去了!”她对阿平周岁生日那天生病的事记忆犹新,再也不敢犯同样的错误。
萧彧回过神来,看着院子里的阿平,说:“阿平不乖,又去玩水了,要打屁股!”
阿平冲着他讨好地笑:“阿平可乖,没有弄湿衣裳。”
小春赶紧将这个小祖宗抱回屋,检查他的衣裳,还好,就是滴了几滴水,没有大碍:“阿平再玩水,陛下就不喜欢你了。”
阿平任由小春给他擦完脸,又擦干了脚,光着小脚丫跑到萧彧身边,往他怀里凑:“郎君最喜欢阿平了。”
萧彧点着他的鼻子:“郎君喜欢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阿平连忙说:“阿平知错了阿平是好孩子,郎君。”
萧彧说:“那郎君就会喜欢阿平。”
阿平伸手揉揉萧彧的眉心:“郎君想师父了吗?”
萧彧暗暗惊诧阿平的童言童语,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方才他确实在想裴凛之。
如果裴凛之在这里,即便萧祎派出了所有水师,他想他也会无所畏惧,因为他相信裴凛之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昨夜他还已经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如果这次番禺守不住,裴凛之会怎么样?他一定会杀了萧祎给自己报仇,然后呢?
他已经不敢去想了,他不希望他余生都活在悔恨和自责中,但又怎么不会呢。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见裴凛之。
阿平再次伸手摸摸萧彧的脸庞,安慰他:“郎君别担心,师父已经去了很久,他明天就回来了。”
萧彧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阿平,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是的,我希望他明天就回来了。”他被阿平安慰到了。
阿平从萧彧怀里起来,站在木地板上,端起两只小拳头:“我会保护郎君的,我也会武功。”然后“哼哈”一声,挥出了小拳头。
萧彧莞尔,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治愈的存在。
闵翀和萧繇同一时间进了院子,闵翀刚换了一身干衣服,束着的发髻还是湿的,看来连澡也没来得及洗一个。
萧繇身上还是昨日那身,沾了不少泥灰,皱皱巴巴的,一脸倦色,他进来就往地板上一躺:“累死我了。好饿,快让厨房准备吃的来。”
萧彧说:“辛苦你们了。小春去厨房吩咐多做些朝食。”
小春赶紧去了。
闵翀打了个哈欠:“今日一早斥候便送来消息,说是在宝安县的海滩上发现船只的碎片,还有几具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到了安国水师的军牌。看来昨日那场暴雨给安国水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知道打翻了几艘船,要是全打翻就省事了。”
萧繇说:“这就是天谴啊,说明皇兄是天选之子,连老天都要责罚萧祎这个伪帝。”
闵翀笑着说:“我昨日就说了,陛下是天命之人。是绝对可以逢凶化吉的。”
萧彧叹息:“希望真的能够逢凶化吉。既然雨小了,安国水师今日怕是要过来了。”
“不怕他们,我已经对城墙的防御重新布防,没有个十天半月,他们休想攻进来。反正我们粮食多,扛得住,就这样慢慢耗死他们。”萧繇也打了个哈欠。
他们都一夜未睡。萧彧说:“你们去洗个澡,然后吃了早饭去睡一觉。趁着敌人还未到,先养精蓄锐。”他知道即便安国水师赶到番禺,也不可能在今天攻城,比起来,敌人的状况显然要更糟糕。
闵翀和萧繇朝食后都回去睡觉了,萧彧则亲自上番禺城楼上看了一下,城墙上堆满了从河滩上捡来的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看样子这几日萧繇还是下了功夫去准备的。
站在城楼上看城外,滔滔江水已经变成了一片浑浊的黄色汪洋,有一些河滩边的田地已经被完全淹没了,可惜了,水稻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割了。
暂时还看不到安国水师船只的踪影,不知道现在到了何处。
一直到了第二日,斥候来报,安国水师船只到了,只有四十一艘。根据那船只的规模大小来推算,每艘船大概能装载五百人。也就是说,安国水师最多还有两万多人。
这跟之前斥候汇报的情况不一样,这说明这次飓风给安国水师带来的不仅仅是一艘船的损失,而是很多艘。
安国水师将船靠江岸停泊了,将士们下了船,便在番禺城外扎下了营。但是没有来叫阵,看来是要先休整一下。
这些安国水师去了城外的几个村庄,带回了不少干柴禾,不知道是买的还是抢的,开始在城外生火埋锅造饭。
睡了一整天的萧繇养足了精神,吃饱喝足之后,就上了城墙,又开始发挥他的优势,对安国水师进行说服教育,尤其强调了一点:萧彧是天命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天子,萧祎派兵来攻打他,结果却遭到了天谴,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飓风,除了上天震怒惩罚你们,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这种说法在萧彧听来极其迷信,但在安国水师将士耳中却如同敲响了一面巨大的锣鼓,振聋发聩。
萧彧本来就是太子,如今称帝为王,他们受命前来镇压,却遭遇到了一场平生仅见的飓风。
本来遇到飓风,就应该紧急靠岸避风,然而他们如见了鬼一般,竟然在海面上迷失了方向。一直到飓风暴雨迎面而来,他们都没找到海岸在何处。
为了不掉队,船只咬得非常近。距离过近,飓风一来,挨挨挤挤的战船便不受控制地互相碰撞起来,有的直接撞破了船身,开始进水、沉没,水师将士们纷纷跳水自救,但风浪和雨太大了,根本就没几个人被其他船只救起来。
无数人淹死在大海中。有一艘船刚救了几名士卒,马上就被一个巨大的海浪掀了个底朝天,那几名刚给救上船的士卒再也没有游上来,那艘船上的将士也没人被救上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海面上也变成了一片漆黑,火把根本点不起来,船只失去了方向,完全不受控制,他们就像一片树叶漂浮在肆虐的海洋中,承受着来自大海的咆哮和呻吟。
他们跟飓风和惊天骇浪斗争了大半夜,丝毫没有胜算,到了后半夜,他们的船只终于被飓风刮到了岸边,这才欣喜若狂地抛锚,祈祷飓风快点过去。
待到天亮之后,终于雨歇风住,清点船只,来的五十九艘船,只余下了三十六艘,少了一小半,也就是说,还没有见到敌人的样子,他们就折损了一万多名将士。
更为糟心的是,主将的船只也不见了。副将不死心,组织船队去寻找那些失散的船只。
他们在海上与海边搜寻了一整天,结果只找到了八艘船,其中有五艘还是好的,最多只是有一点小破损,修一下就能继续用,另外三艘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了,活下来的将士也很少,他们还发现了不少船只碎片,他们没法确认是哪艘船。
找回的船只中,也没有主将的战船,也就是说,他们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已经折损了主将,以及近万名将士。
安国将士的内心本来就充满了恐慌与不安,现在被萧繇这么一说,顿时便揭开了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怯懦与不安,恐慌如同瘟疫,充满了整个水师队伍,很多人还没开始与敌人交手,就已经失去了斗志。
闵翀哈哈大笑着朝萧彧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果然是天选之人,上天知道我们此刻处于劣势,便亲自前来收走了那么多敌人。”
萧彧也很意外,还没交手,居然就减少了那么多敌人,真是天助他吗?
不过番禺城内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到六千将士,跟两万安国水师比起来,还是有着相当大差距的,所以正面作战是不可能的,只能耗着。
番禺百姓刚开始并不知道是要打仗,以为关闭城门是为了对付飓风,直到飓风停了,城门依旧紧闭,城外的人进不来,城内的人出不去,他们才察觉到不正常来。
等到安国水师一来,消息慢慢传播开来,原来是要打仗了,城外来了两万敌人。
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大家开始恐慌起来,好端端的怎么打起仗来了。不过大家更关心的是,关了城门,没地方买菜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安国水师抵达番禺城外第二日,珠江水位终于开始退了。水退下去,出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画面,不少船只搁浅在了河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