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一说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萧彧看着他:“向阳你怎么那么冲动,不是说好了等另外找牛的人回来后再做决定吗?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是牛痘。”
向阳说:“我曾经见过天花病人,皮肤的状况就跟牛身上的差不多。”
萧彧惊讶地看着他:“你见过天花病人?”
向阳点头:“嗯,很小的时候。”
“你居然没有被传染上。”萧彧说。
向阳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我以为我也会得天花死去,但是并没有。”
他自幼父母双亡,亲族无人愿意收养,乞讨过一段时间。有一次他无意间跑到一座破庙去避雨,结果在那里发现了很多天花病人,有的活着,有的已经死了,被遗弃在破庙中,无人问津,活人在那里等死,死者也无人收尸。
一个还没死的病人及时喝住了他:“赶紧离开这里!我们得了天花,传染上就会死。”
向阳看着那个满身溃烂流脓的女人,吓得腿有点发软,下意识掉头就跑。他慌不择路,掉进了河里,那是个深秋,天已经很冷了,他可怜儿无助地挣扎着,最后为他的师父所救,结束了流浪生涯。
但天花一事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他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由在番禺遇到了天花。与当时人们将天花病人弃置破庙等死的情况不一样,在这里,每一个病人都没有被放弃救治。
萧彧说,他有阻断天花传播的方法,而这个方法还没人试过,作为已经早就死过千百回的人,他来试一下又何妨呢,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他守护的人去涉险。
萧彧许久才说:“谢谢你,向阳。接下来你可能会得上牛痘,也会出现类似天花的症状,但应该不会很严重,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天花病可怕的不仅仅是死亡率高,还有一点令人害怕的是,天花会造成大面积皮肤溃烂,就算侥幸不死,皮肤也会变得坑坑洼洼,毁容严重。
但是牛痘不会,好了之后皮肤不会留疤。
向阳露出浅浅的笑容:“嗯。若是我种了有用,陛下再试吧。”
“好。到时候我们大家都种上。”萧彧说,“一会儿你和吉海一起去济安堂,将那头牛给思归送去,告诉他接种牛痘的方法,让他接种试试。”
向阳和吉海都答应下来:“好!”
用完朝饭,吉海和向阳出门去送牛,裴凛之跟了出去,对向阳说:“向护卫,我欠你一个人情。”
向阳严肃地说:“裴将军,你可别忘了你和陛下的身份,天下百姓都还等着你们去解救,千万不要再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
裴凛之深深看着他,点头:“向护卫指教得对,我记下了。”
孟思归做梦也没想到萧彧给他的药是一头牛,他听完吉海和向阳的解释,点头:“谢谢,我明白了,你们回吧,我会按照这个办法去做的。”
向阳又补充一句:“这是头怀崽的母牛,脾气暴躁,你注意一点,取脓液的时候也不要太下狠手了,以免影响它的崽子。”
孟思归终于露出了笑容:“知道了,向护卫。”这是他数日来第一次笑。
孟思归作为一名大夫,也早就有了会被病人传染疾病的觉悟,但是他没想到第一次可能被感染的疾病就是有死亡杀手之称的天花。
这几天他内心饱受煎熬,看着病人被病痛折磨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患上这种病,他知道自己患上这个病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医馆只有这么大,迟早会让所有人都得上。
昨日听见师兄吉海过来传信,说陛下和师父已经在给他找治病的方法,他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陛下和师父没有放弃他们。
今日收到牛,颇出乎他的预料,总觉得有些无稽之谈。但陛下办事向来都十分稳靠,他要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失败过,所以尽管看起来相当不可思议,他还是决定一试,毕竟这个时候了,病急乱投医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孟思归按照向阳说的办法给自己种上了牛痘,医馆的人都很惊奇。他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办法,大家都跟他的感受差不多,不可信。但还是有人愿意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到了晚间,向阳便出现了低热的症状,他将自己关进房中隔离起来,不与任何人见面。他也不确定这个病到底是牛痘还是天花,一定要等自己痊愈了才出来。
萧彧觉得他认真得有点可爱,他也不知道感染牛痘后会不会人传人,但即便能人传人,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吧。
但他还是尊重向阳的做法,配合他做自我隔离。
第二日,向阳的皮肤便出现了轻微的红疹,一切都在照着预期的情况发展。
萧彧安排人去询问思归的情况,思归也出现了跟向阳差不多的症状。他终于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牛痘,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样一来,那些密切接触者就都会有救了。
又过了两日,向阳和思归的症状不仅没有加重,反而减轻了,不适感也在减弱。这说明牛痘种得非常成功。
而且接种了牛痘的人都没有感染上天花,倒是有一个没接种的感染上了天花。
医馆里尚未接种牛痘的人见到这种效果,纷纷都来接种牛痘,那个后来感染天花的病人后悔不已,没有早点接种牛痘。
思归给所有人都接种上了牛痘,甚至给已经感染了天花的患者也种上了,这也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
事实证明,没有感染天花的人在种痘之后只出现了轻微的牛痘症状,但那些天花患者的效果并不显著,他们的病也没有减轻。
但可以确信的是,牛痘对天花是真的有效,这几日,院中那头牛简直成了救命神牛,每个人看见它都会朝它拜拜,感谢它给了大家生的希望。
在肯定牛痘有效之后,萧彧又命人将另外找到的病牛送去给所有的密切接触者以及次密切接触者种痘。
天花疫情彻底得到控制。这次疫情一共导致十三人感染,零号病人最终因为血毒症状不治身亡。
官府将病人的遗体进行了火化,彻底消灭病毒。
城内也开始陆续接种起牛痘来,为了给百姓树立信心,先从朝廷官员开始,其次是军营,最后才是城中百姓。
种牛痘不难,难的是患病的牛,本来长疮就很痛苦了,结果还要被人挤来挤去。
萧彧和府中的人也都接种上了牛痘,以防将来天花卷土重来。
南下的商人都得了天花,说明北方的天花疫情已经很严重了。
的确如此,这场天花源自东戎境内,东戎跟安国来往比较密切,两地商人经常互通有无。天花便随着商人流动,被带回了安国,甚至还带到了建业。
建业可是有着数十万人的大城,人口之密集超乎想象,结果天花在建业快速传播,导致有上万人被感染。
萧祎一声令下,将所有天花患者都迁出建业,集中到城外的法华寺去,让大和尚给他们祈福消灾进行治疗。
和尚们也怕死,但又不敢违抗圣旨,便假模假式地接收了,空出了大雄宝殿给这些患者,每日只提供两顿粥,一次药。
建业的秋冬可不比广州的秋冬,常伴有霜雪。患者又冷又饿,死者无数,每日都有尸体被抬出来,由和尚们诵经超度,再进行火化。
一开始人们见状还失声痛哭,后来已经绝望,便天天等死起来,这么多病人,活下来的竟不足一半,有半数的死者都是冤死的。
建业城中的天花也未完全杜绝,陆续还有人感染,但由于官府做法太过残忍,很多人宁愿冒着险,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亲人送到法华寺去送死。
皇宫中暖阁中,萧祎坐在地暖炕席上,看着案几上的奏折,脸色比锅底还黑,厉声说:“不是将病人都送出城了吗,为什么城内还有这么多病人?”
温遵答:“回陛下,世家大族瞒报状况十分严重。”
萧祎将奏折往地上一摔,恶狠狠地说:“又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