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虽然赢了,但是代价异常巨大。捷报发回建业,裴凛之提议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兵。因为接下来要进行平原战,安国的骑兵不占优势,必须要训练出一支能与西戎骑兵抗衡的队伍才行。
萧彧当然立即同意了,下令留下重兵把守已经夺回的城池,余下将士班师回朝,进行休整。
裴凛之动身回朝的时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
一年之计在于春,萧彧已经忙上一段时间了。杂交水稻种子已经派发到全国各地,全面兴办的学塾也要开学了。
建业城内此刻也繁忙起来,每日客舟马车络绎不绝,南腔北调汇聚一城,因为会试马上要开始了。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一千零二十六名考生都在三月初一之前陆续抵达建业。
外地来的学子先去太学报到登记,官府会给予一定的食宿补贴,提供学习交流的场所。
萧彧将一鸣茶社的分社也开到了建业,说是分社,建业的一鸣社规模要比番禺的大得多,京城的人流量显然不是州府能比的。
崖州的考生也于二月中旬抵达了建业,送他们来的人竟是孟洪。这令萧彧十分惊喜和意外,毕竟他有很多年没有见到孟洪了。
见面少不了一顿热聊,孟洪汇报完崖州的情况后,对萧彧说:“陛下,我此次过来,还有一个请求,求你赐一道特赦令,我想回一趟家乡。”
萧彧微笑道:“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写。”孟洪已经四十多岁了,离开故乡二十多年,从未离开崖州半步,如若再不回乡,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哪怕是回去,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了。
“谢陛下!”
萧彧拿起笔,当即便给孟洪写了一道特赦令。虽然孟洪早就在他登基时被赦免了,但这消息并未传回他的故乡江陵,他带着这道圣旨回去,便是给家乡人一个交代,也是给孟家请了一道特赦符。
萧彧说:“有了这道赦令,你就算全家搬回江陵也没关系了。”
孟洪笑着摇头:“我倒是对搬回江陵没了执念。倘母亲尚在,我还愿意回去尽孝。家母已故去多年,我只是回去悼念一下。兄弟姐妹各有自己的生活,我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萧彧点头:“也行,如若不想回江陵,来建业也是不错的。”
“我就待在崖州吧,已经习惯那边的气候,回来这边觉得怪冷的。”孟洪说。
孟思归在一旁说:“爹,你们要是不来建业,我都没办法给你和娘尽孝啊。”
孟洪扭头看着儿子:“这你不用担心,你妹妹还在我和你娘身边呢。陛下不也说过了吗,男女都一样。陛下救了咱们全家,给了我们崭新的生活,你就替咱们全家好好报答陛下,为陛下尽一份力。”
孟思归点头:“知道了,爹。”
萧彧笑着说:“孟大哥不轻易过来,回头将思归的亲事给定下来吧,你们什么时候方便,就回崖州去成亲,或者在京城办也一样,我替你们主持婚礼。”私下里聊天时,萧彧完全不摆架子,还跟当初在崖州时一样。
孟思归红了脸:“谢陛下!”
孟洪又惊又喜:“思归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孟思归红了脸不知道怎么说,萧彧笑道:“还有谁?不就是鱼儿那丫头。”
孟洪大喜,击掌说:“好、好,鱼儿那丫头好,全赖陛下费心了。”
孟思归迟疑片刻:“是不是要先等两位兄长成亲了再说?”
萧彧说:“过段时间吉海就回来了,我问问他的打算。吉山倒是让我不必管,他自有安排。”
孟洪十分激动:“真是快呀,没想到思归都能成亲了。”
“对啊,你就等着当祖父抱孙子吧。”萧彧哈哈笑。
孟洪笑着说:“好。那我趁着尚未考试,先回乡去看看,思归随我回去。”
“我当然要陪爹爹一起回去。陛下,我要告个假。”孟思归说。
萧彧摆摆手:“去吧。多带几个人回去。”他深知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的道理。
萧彧想起一个事:“孟大哥,那个女学子来参加会试了吧?”
孟洪说:“来了,陛下点名让她来,岂能不来。不过她家里的确有点不想让她来,说是该成婚了。”
“多大了?”
“今年十八了。”
“竟然还没成亲?”萧彧有些意外,这个年代的女子通常都是十五六岁就成亲了,十八岁尚未成亲的,大多是有事耽搁了。
孟洪说:“这姑娘是崖州城内一位富商的独女,非常聪慧伶俐,家里很宝贝,从小就上私塾,后来进了学塾。她自小有婚约,不过那未婚夫在成亲前意外暴毙,夫家不太仗义,迁怒于人,说此女不祥,克夫。因为这个缘故,这女子名声受损,一直都没能找到婆家。这女子性情刚烈,便一心扑在学业上,去年头一次参加初试就通过了。”
“既如此,那为何她家里还不想让她来建业?”萧彧问。
孟洪说:“还不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姑娘年纪大了,不好嫁人,也不可能真去做官,打算招自家铺中的伙计做上门女婿。”
萧彧皱眉:“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姓苏,单名一个颖。”
萧彧笑了:“苏颖?好名字!还真是脱颖而出。”他是学农学的,对“颖”字有着特别的偏爱。
孟洪说:“我好不容易说服其父母,还将陛下抬出来,他们才同意苏小姐跟我来建业。这苏小姐虽为一介女流,然落落大方,颇有见地,实乃女中英杰。”
萧彧笑了:“那不错,待会试结束后,我倒要好好会会这姑娘。可给她住处安排妥当了?”
孟洪说:“她家底颇丰,已经自行租下房屋住下了。”
“那你们离开前同关山交代一下,让他随时去关照一下苏姑娘。”萧彧说,因为关山负责京畿戍卫,经常在城内跑,他去关照比较方便。
“好。”
萧彧是真心想将苏颖立为典范,让世人知道,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做官,而不是只能相夫教子,一生都拘囿于闺阁后院之中。
三月初一,会试终于开始,考试地点分设在太学与府学,考政论的人数最多,便安排在第一日,其他科目的便安排在三月初二考试。
考完之后,试卷便统一缝订,掩去姓名籍贯编号,再由礼部组织的考官统一阅卷。
考完试,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建业城中百姓皆出城踏青郊游。今日的上巳节尤为热闹,因为多了许多来赴京赶考的青年学子,这帮苦读多日又刚获得解放的年轻人自然也要好好放松一下。
世家大族在郊外聚集,像往年一样组织了曲水流觞。
下朝之后,萧彧也出了宫,驱马到城外走走。不想弄大排场,便微服轻车,带了阿平鱼儿等人,自然还有十几名护卫随行。
三月阳光极为明媚,百花已了,处处莺歌燕舞,满目鹅黄新绿,令人分外放松。
时过午后,城外依旧有不少游人,大家也都很享受这美好的春光。
萧彧立在长江边上,看滚滚东逝之水,又朝对岸西北方向极目远眺,此刻凛之正在回来的路上吧,不知道已经到了哪里,他有点迫不及待想见他了。
鱼儿和小春在一棵树下铺好波斯毯,将茶酒点心摆放好:“郎君,过来喝茶了。”
萧彧回过身,看着身后这群熟悉的人,心里高兴,说:“今日咱们也应个景,附庸风雅一回,大家来作诗吧。以春为题,每人写一首,至少两句,不必拘泥于春字,但须得是春景。写不出来的罚喝酒。”
大家都不太擅长作诗,不过都一本正经地在憋诗句,态度尤为可贵。
萧彧也不会作诗,但他会背,将唐诗宋词拿来拆解再糅合一下,便能惊艳住大家。
一群人正玩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掌声和笑声,萧彧忍不住朝那边看去,原来是一群还未归去的游人在闹腾。
一个护卫过来说:“陛下,那些人中似乎有咱们崖州的学子,我听到崖州口音了。”
萧彧挑挑眉:“哦,果真这么巧?那便去会会他们吧。”
萧彧起了身,朝那群人走去。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群学子将辩论赛从一鸣社搬到了长江边上,辩的是农业与商业的问题,主要是商业该不该受到重视与推广。
萧彧站在外围听了一下,大部分人的观点还是认为农比商重要,商人重利轻义,理应抑制,尽量边沿化。
这时萧彧听见一个声音说:“某不同意诸位仁兄方才的意见,商人重利不假,但商业的重要性却不容忽视。”这分明是个女声。
萧彧抬头一看,说话的果真是一名女子。周遭的人也很意外,本来有人以为这是哪位学子的家眷,未曾想她竟会开口发言。
那女子起身来,拱手朝大家行礼:“某姓苏,崖州人氏,与大家一样,是这次会试的考生。”
她这话一出口,许多人都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有人惊呼:“还有女考生?”
萧彧微笑起来,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苏颖。他仔细看了看,苏颖是个身量不高的女子,五官端正,皮肤与崖州人类似,不算白皙,却颇有英武之气。
只听见苏颖说:“国之根本,自然是土地,百姓衣食,皆寄托于此,是以无农不稳。然商业也不可或缺,人与猛兽相比,缺乏尖牙利嘴,与牛马相比,缺乏蛮力,是以人们才需要聚居在一起,如此方能抵御猛兽,利用聪明才智来获取我们所需的食物、衣裳与工具。但个人之力终究有限,于是人们便发明了交换的办法,我获取的食物多,与你换多余的衣裳与工具,反之亦然。这便是最原始的商业。有了商业,社会变得更为高效起来,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而朝廷亦可以通过征收商业税来改善民生。诸位可知,一间年盈利十万钱的商铺每年要上交朝廷多少税收?一万钱。朝廷已经取缔了人头税,这是在减轻百姓负担,但朝廷却还在全国各地免费兴办学塾、孤独园,还要养数十万军队,为官员发俸禄,这钱从何而来?某以为,只能从商业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