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黄壤留在第一秋的封邑。
第一秋要替她处理黄墅一事,黄壤便放任他去了。
如今梁米的种子成熟在即,为了谨防有人捣乱,并不能大意。
黄壤对这里严防死守,朝廷也派了官兵巡查。但毕竟是土地辽阔,总有看护不到的地方。
就在此时,正在土里忙着施最后一遍肥料的佃户们突然惊叫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黄壤心里一沉,果然,还是贼心不死。
前方开始升起浓烟,因为是大白天,火光倒不是特别显眼。
黄壤循声跑过去,果见土地一角,已经接近成熟的梁米杆着了火。盛夏的庄稼地,角落里还被浇上了桐油,火势几乎瞬间蔓延开来。
而此时,有一群人正藏身暗处观望。
息老爷子紧紧起着浓烟升起之处,神情冷漠:“去吧,先收拾了她。”
他说话缓慢,似乎只是解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他身后几个身穿黑衣、脸戴面具的杀手同声道。
息老爷子想了想,又道:“弄得惨烈些。”
一旁,他的长子息丰皱眉道:“父亲大人,她毕竟是阿音的女儿。我们这般是否……”
息老爷子神情漠然:“不是老夫心狠,而是惟有如此,才能震慑众人。从此以后,便无人敢为第三梦做事。”
息丰沉默片刻,只好回身吩咐一众杀手:“去吧。”
众人便心中有数了。
田边,黄壤一边让佃户救火,一边留意周围。
这田土之间,虽有灌溉之渠,但取水甚是不便。黄壤正在为难,突然,着火的土地里喷出一股水柱!
水柱漫天升起,很快将火苗浇得一点不剩。
田角只来得及黑了一小块。
黄壤首当其冲,当然被浇了个透心凉。
她回身看向那冲天水柱,发现那应该是件法宝,不知是感应到火苗还是高温,立刻便向此处喷水。
法宝……
黄壤又想到那个人,嘴角不由露了一丝笑。
——第一秋,他早想到了。
而此时,前方土地之下,拱起老大一个土包。
土包之中如同藏了怪物,直接地行而来。
又来?
黄壤从怀中摸出第一秋上次送给“第三梦”的法宝,放在地上。
正要一展身手,她往后一退,后背忽地撞到一个胸膛。
黄壤心中全是第一秋,一回身,差点喊出声来。
但此时此刻,她身后站的却不是第一秋。
“谢红……谢宗主。”黄壤神情犹疑。
——能不犹疑吗?
她在危难之际尬遇了前夫!
此时她被漫天水流冲刷,一身湿透,连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而谢红尘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水珠像是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第一剑仙飘飘欲仙,纤尘不染。他好像总是这般干净温雅。
“退至吾身后。”他丢下淡淡一句话,手中心剑一出,一众刺客哪敢应战?
如今仙门,他就是天花板。
众人一句废话没有,当场四散奔逃。
可是第一剑仙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何为差距。
——谢红尘身若化光,斩杀二人,生擒五人。
整个刺客团,一个不少,全在这里了。
暗处,息老爷子一见他现身,根本没有观战,调头就走。
黄壤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道:“今日真是有劳谢宗主搭救。”
谢红尘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转,顿时别开,道:“第三梦先生得道多助,阿壤姑娘自然也会逢凶化吉。”
黄壤心中“呵呵”,面上却还是温婉,道:“谢宗主怎会知道我在此地?”
谢红尘的目光根本不敢往她身上看,此时空中水柱消散,天空甚至出现了一道彩虹。
黄壤就站在彩虹之下,整个人如同误入人间的神女。
谢红尘自储物法宝中取出一物,递到黄壤手上,匆匆道:“此物,赠给阿壤姑娘,用以干衣。”
干衣?
黄壤接过来,回头一望,谢红尘已经离开。
他好像有意躲避什么……真是古怪。
黄壤低下头,随后整个人浑身都僵住——她方才被水柱淋湿,外裙紧紧贴在身上,透出了里面裹胸。偏生她今日的裹胸颜色还十分鲜艳。
……我!!这!!
黄壤瞪圆了双眼,看了半天,这才缓缓用谢红尘送的法宝将衣裙烘干。
——苍天有眼,从今以后,善女一定多多行善,广积恩德,请保佑我不要在前夫面前丢人了。
求求了……
效外,田间小径。
谢宗主已经行出很远,眼前还留存着美人残影。
那一双眼睛,水汪汪地仿佛能看进人心里。
方才她被水淋湿,那情景,真是不能回想。
谢宗主嘴角微扬,踩过野草漫漫的小径。冷不丁脚下一滑,谢宗主差点栽进田里。
……
仙茶镇。
第一秋将“黄老爷”请回司天监,大张其鼓地扬言为其治病。无论“黄老爷”如何哭喊求救,几个膀大腰圆的差役还是上前,将他按进了马车里。
“什么治病?你们就想杀我,想杀我啊——”黄墅接连惨叫。直到鲍武坐进了马车。
鲍武天生武夫,高大健硕,他腰挎金刀,一言不发。
但是黄墅不敢再叫了。
——面前这煞星,不杀上几百个人,都练不出这一双虎目。
第一秋将息音扶进另一辆马车,正要启程。
突然,他抬起头。盛夏之际,阳光烧灼,蝉鸣四起。而就在他面前有一棵桃树,叶片上,一只花花绿绿的洋辣子正在努力“用膳”。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秋总觉得这玩意儿莫名熟悉。
他伸出手,一把拎起这条虫子,带着它一并返回司天监。
马车缓缓开动,周围聚集着不少人,但没一个人开口。
黄家的族长黄石意哪敢拦第一秋的马车?
朝廷是育种世家最大的主雇,而黄家并不像息家那般不可取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第一秋带着黄墅离开。
晚上,黄壤换了一套裙衫——她这回学乖了,学了一件十分素净的裹胸。
哪怕是不穿外裙,也衣着保守大方,绝对不会尴尬的那种。
她重新下厨,又做了几个小菜。
仿佛是算好了时间,菜刚盛好,就有人来报:“阿壤姑娘,监正已经回来了。嘿嘿。”
司天监这些人,似乎生来就有眼色。
如今大家都习惯向她通风报信,一个二个的,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唔,反正尽在不言中。
黄壤也不矫情,道:“行,饭菜也刚刚得。”
那人笑嘻嘻地跑了。
黄壤提着食盒,轻车熟路,来到第一秋的书房。
天气有些热,第一秋身上的官服却扣得严严实实。黄壤扫了他一眼,说:“每日都这么穿,也不嫌捂得慌。过来吃饭了。”
第一秋根本不理会她的念叨——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都衣冠整齐。
黄壤忽地灵光一闪——本姑娘倒是可以脱得凉快点,不过一想到里面厚实的裹胸……算了,反正脱不脱也没差。
第一秋哪理会得她这点小心思,自顾自摆好碗筷。
“我爹……”黄壤想要问问黄墅的事,然而话刚开了个头,一眼看见桌上有个花花绿绿的虫子。
“洋……洋辣子?”黄壤半弯下腰,跟那虫子来了个大眼对小眼,心中颇为讶异。
能不讶异吗?
“这玩意儿哪来的?”她简直不可置信。
第一秋淡淡道:“今日去了黄家,看着眼熟,就带回来了。”
黄壤走到他面前,简直是无语泪双流:“第一秋。”
“嗯?”监正大人抬起头。
黄壤指着自己的脸,问:“你看我眼熟吗?”
监正大人莫名其妙:“什么?”
黄壤真是费解:“我就不明白了,你连看我都脸生,怎么会看一条虫子眼熟的。”她哭丧着脸,“我这是有多不起眼?!”
“你跟一条虫子比较作甚?”监正大人永远搞不清面前这个女人的心思,他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黄壤再看他,真是越看越气!
枉我为你做了十年的饭菜,竟然连一条虫子都不如!
她抬手将菜碟全部端到桌案上,放到洋辣子面前:“吃什么吃,喂你不如喂条虫!哼!”
说完,竟是饭也不吃,一甩手走了。
“……”监正大人手里举着一双筷子,面前空空如也。
这一边,息音和黄墅的马车走得慢些。
息音再一次回到上京,眼前旧景似是而非,她观望四周,悲喜交加。
息家就在上京,她未嫁之前,也经常四处游玩。
想不到多年以后,她再临故土,已是沧海桑田。
而此时,前面的马车停下。
息音先是见一高大壮汉下来,随后,那壮汉手提一物,而此物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息音惊得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那大汉手中所提不是别的,正是黄墅。
黄墅先时还十分惊恐,然而一见息音,他立刻怒骂:“贱妇,勾结外人谋害亲夫!真是水性杨……”
他还要乱骂,而那汉一拳揍在他肚子上。
黄墅整个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那壮汉把黄墅丢在地上,道:“来,再给你鲍爷骂一个。”
黄墅捂着肚子,脸色青白,连连摇头。
壮汉这才重又提起他,喃喃道:“老子看你真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
说完,他提起黄墅,不费吹灰之力般进了司天监。
息音吓得又等了好半天,直到壮汉走远,这才在侍从陪同之下,踏进了司天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