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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入君怀(桑中契) 正文 38.世风日下

    

    第三十八章:世风日下

    魔族退走,载霜归心疼自家弟子的伤势,忙令君迁子前来医治。天衢子却挡开他,对步梵莲道:“还请大长老安排人质交换一事,以鬼夜来交换付大长老。”

    步梵莲点头,魔族狡诈,这些事情是不能让载霜归去做的——万一魔族把他也抓了,可就麻烦了。

    魔族抓走付醇风,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换人,这倒是未多犹豫。

    魔尊赢墀想先行返回天魔圣域——他真的不想再给奚老匹夫磕一个了,为了鬼夜来,这一战真是打得恶心,跪得闹心。

    玄门大能们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以后就算是拿八抬大轿去抬,他也不会想跟天衢子单打独斗了。

    可是魔尊虽然能屈能伸,却一向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他走到付醇风面前,付醇风被封禁了灵力,看到他,只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付醇风论年纪和辈份,都要比魔尊大。赢墀站在他面前,含笑视之,今夜正是因为这个人,方才不至令他空手而归。他伸出手,轻轻搭在付醇风肩上。

    付醇风只觉一股魔息透体,没有灵力流转的身体受不住这种折磨,他脸色瞬间惨白。

    赢墀轻声说:“付长老见到本尊,竟不知行礼吗?”

    他今日受了一肚子气,更是给天衢子拜了一拜,此时当然存心折辱,然而付醇风这个人,原也是强悍暴戾的,岂肯跪他?!

    魔息三度流转,付醇风嘴角溢血,然而竟是宁死不跪的。

    旁边大族长厉空枭道:“死人可未必能换来活的鬼夜来。”

    厉空枭心中不悦,赢墀今日的表现,可真是没给魔族长脸。但是赢墀乃是前任魔尊唯一的后代,而且于魔族这一代中,确实是出类拔萃。

    只要他忘记那个该死的画城傀首,那么大约还能多二两脑子。

    好在魔族向来不是个特别在意颜面的种族,今夜好歹没有损失鬼夜来。他虽然生气,倒也罢了,总不能当着玄门去驳魔尊的面子。

    倒是赢墀冷笑道:“虽然人必须得换,但还是可以给玄门一点小惊喜的。”

    付醇风知他卑鄙,当下心中微凛。他倒是不惧一死,但定然也不喜赢墀拿一些下流法子折腾自己。

    此时天已快亮,玄门精锐云集,厉空枭也不希望再生事端。

    而天衢子等人,自然也是希望尽快换人的。反正付醇风一定要换回来,当然是越快越好,免受折辱。而且最重要的是,木狂阳不一定沉得住气。

    双方都有意,很快,木狂阳亲自提出鬼夜来,前往百鬼岭,换取了刀宗大长老付醇风。双方都没耍什么花样,魔族一接到鬼夜来,立刻离开。

    玄门自然也要返回融天山。医宗弟子忙着救助伤者,清理战场。

    而天已将亮。载霜归只好引着一众来客再度回到客苑,待诸人睡下之后,方才吩咐膳堂准备早饭。而君迁子却忙着为付醇风和天衢子看诊。

    付醇风其实最要紧,因着天衢子虽然受伤不轻,但他对自己的伤势了若指掌——阴阳院对医宗术法,可也是有所涉列的。

    但付醇风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暗伤。赢墀这个卑鄙小人,不可不防。

    君迁子为付醇风把脉许久,木狂阳等得焦躁不已。却见他又取了血,细细查验。

    她终于忍不住,问:“如何?”

    付醇风神识倒是一直清醒,只是体内被注满魔息,与玄门功体相冲,他只觉每一寸肌理都被撕裂,痛楚难言。君迁子说:“要尽快清理魔息,否则于付大长老功体有损。”

    曾经天衢子潜往天魔圣域之时,便自行注入过魔息。其中痛苦,九脉掌院心知肚明。木狂阳寒声道:“赢墀!总有一天我必报此仇!!”

    君迁子说:“木掌院且平心静气,先助付长老清除魔息最为要紧。”

    木狂阳当然也知道,立刻有医宗弟子依着君迁子开出的药方配好热水,木狂阳也扶着自己师尊前往浴房。清理魔息需佐以热水沐浴,以免有不能顾及之处。倘有残留,于玄门中人可是十分有害。

    付醇风只着一件薄衣,进入浴房之后立刻道:“好了,你先出去,为师自己可以处理。”

    木狂阳说:“这时候了,不用这么客气吧?”她扶他坐到浴桶里,付醇风修为比之天衢子弱些,君迁子的药也开得重。木狂阳守着他,以自身灵力助他行功运气。

    眼看魔息一点一点从毛孔被挤出体外,流血是难免的,一池水都变成粉色,且颜色还在加深。木狂阳问:“如何?”

    付醇风身体微颤,剧痛无孔不入,他牙关紧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恙。但心里却并不能平静——赢墀说要给玄门一个惊喜,他在自己体内做了什么手脚?

    魔息大量被排出,然越到后面便越痛苦,他汗出如浆,最后终于握住木狂阳的手,示意她停一停。连付醇风都受不住的痛,那真是严重到难以想象了。

    木狂阳先前本是在浴桶外,此时见状,也顾不得了,一撩衣袍,进到浴桶之中。

    浴桶狭小,付醇风感觉到她逼近身前,不由微微侧过脸。木狂阳将自身灵力皆输入他体内,他轻声说:“不用。”

    一惯严肃的长者,突然就现出几分脆弱来。

    木狂阳说:“若有异常立刻告知我。”说完,与他相对而坐,继续清理他体内魔息。付醇风睁开眼睛,只见她衣衫俱湿,在水中飘浮如云。

    而她窈窕身姿在满是药材的浴桶之中若隐若现,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身在一片热浪之中,不由说:“狂阳,你先出去,让不动菩提前来助我。”

    木狂阳不理会:“你有亲传弟子在此,不用劳烦别人。”

    付醇风只道说不动她,只得罢了。等到水换过四回,付醇风身上魔息总算清理得差不多了。君迁子心下不说,然对木狂阳的修为还是惊佩的。当下又准备了药羹,让木狂阳喂给付醇风。

    付醇风偏头道:“此事自有门下弟子来做,你今日也累了,下去吧。”

    木狂阳说:“你这个人,一向不算矫情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付醇风不说话,木狂阳舀了粥喂他。外面突然有人进来,付醇风同她一齐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竟然是付醇风以前的道侣——玉蓝藻的师姑玉温柔。

    木狂阳心中一喜,玉温柔同付醇风,当年本来是要结为道侣的。整个九渊仙宗都知道,甚至连请柬都已经刻下,只差发出了。

    然而有一夜,付醇风被木狂阳灌得酩酊大醉。玉温柔又急又气,照顾了一夜。

    二人共处一室,一夜之后,玉温柔就跟付醇风分手了。

    ……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木狂阳也没好问付醇风。毕竟事情太过尴尬,万一涉及他雄性尊严问题,可如何是好?

    可是从那以后,玉温柔就再也没见过付醇风。付醇风也没再主动找过她。但也不算是反目成仇,至少玉温柔说起来,也还只是当提起个普通朋友。

    如今她竟然肯亲自过来,木狂阳立刻便把位置让给了“师娘”。付醇风实在是起不得身,只得苦笑道:“今日我恐怕是要失礼了。”

    玉温柔没有去占木狂阳让出的位置,只隔着她说:“你早失礼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眼看二人说话还算是温和,木狂阳还是有眼色的,说:“玉师姑与师尊定然是有话要说,我出去为师尊备药。”

    她刚要走,玉温柔笑着道:“不过是听闻付大长老受伤,前来探望而已。木掌院不必回避。”

    木狂阳只当她是客气,哪肯待在这里当眼中钉?!她说:“确需准备,烦请玉师姑代为照看师尊。”说完,径自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这二人,玉温柔拿起木狂阳放在桌上的药粥,继续喂付醇风。

    付醇风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何过来了?”

    玉温柔说:“听闻你伤重,总还是担心。”

    付醇风说:“温柔,当年……对不住。”

    玉温柔喂了他一口粥,面上笑意一直是浅浅的,气质倒是与名字相符:“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当年的事……究竟是你……还是我多心?”

    付醇风说:“自然是你多心,我与她师徒一场,又即将与你结为道侣,我岂会另有私心?”

    玉温柔说:“之前,我是不信的。但是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也没有进展,我倒是有些动摇了。”

    付醇风说:“温柔,当日我喝醉了,胡言乱语了什么,我自己确实毫无印象。但是你我幼年便相识,若说道侣,在我心中,你始终是唯一人选。”

    玉温柔说:“罢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作甚。”

    也是。付醇风说:“是我的不是。今日,谢谢你能来。”

    玉温柔将药粥全部喂给他,说:“别这么说,你我好歹,总是朋友。”

    付醇风一笑,二人之间似乎终于破冰,又回到了当初青青少年的时候。

    客苑。顼婳已经睡着了。

    天衢子双手被重新正骨、包扎,这一番耗时极久。倒是化身受伤不重,载霜归一直在打量他的化身,心中狐疑。这人他从未见过,但观其形貌,总觉得莫名熟悉。

    天衢子分魂而栖,此时自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退避。

    载霜归终于是忍不住,问:“你是何人,可有九渊请柬?”

    呃,没有。天衢子的化身犹豫着道:“我……”

    载霜归皱眉,显然不喜他的吞吞吐吐。旁边君迁子过来,查看他心口伤势,然这位第一医修只是一探他胸口,立刻惊异地扫了他一眼。

    载霜归当然察觉到了,问:“君迁子掌院何事?”

    君迁子不知道该不该说,天衢子只得自己道:“师尊,此乃我一具身外化身而已。”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身外化身?!

    几脉掌院都围了拢来,纷纷旁观。只见君迁子为其处理胸口被赢墀戳出来的血洞,其血肉无一不是真人肉身。诸人惊叹不已。

    只有九盏灯问了个颇为学术的问题:“赢墀怎会偷偷潜入苦竹林擒获你化身?苦竹林是法阵出了问题,还是器宗机关有所疏漏?”

    这话一出,顿时连典春衣都严肃起来——昨夜天衢子本尊宿在霜重居,大家都知道。如果说阴阳院掌院的居处这么容易就能被魔尊闯入,那真是太令人后怕了。

    天衢子面色微红,道:“苦竹林禁制并无漏洞。”几个人都看向他,载霜归顿时面如寒霜——他当然能猜到是出了什么事了,天衢子定是以化身私|会顼婳了。

    自己这弟子,就为了一个女人,竟还学会阳奉阴违了。岂有此理!

    但是还只有解围,毕竟这事传扬出来,可是对天衢子十分不利。顼婳毕竟是魔傀,魔傀毕竟还居住在天魔圣域。严格说来,她现在也还是个魔族。要不是因为魔傀体质有异,双方现在还是毫无疑问的死敌。

    他说:“昨夜人手紧缺,奚掌院想必是以化身巡山了。”

    天衢子略松一口气,他显然并不愿意说出有损顼婳名节的话来,随即道:“正是。”

    诸人恍然大悟,围着他的化身摸摸捏捏,看稀奇。天衢子眉峰皱成了川字,他并不喜欢旁人如此亲近接触。载霜归眼看自己弟子都要成吉祥物了,当即道:“上完药就回去吧,化身贵重,还需好生保护。往后再不可掉以轻心,令他涉险。”

    天衢子应了一声,典春衣又道:“等这化身伤好,试炼场来上一局。”

    天衢子皱眉:“他仅三成修为。”

    典春衣幽怨一眼——上次你突然发疯,在法阵里面里面干了什么事?就这么算了?

    天衢子接到这一眼,只得道:“你定日子罢。”

    这话一出,其余人哪里肯依,自然又是一番约战。天衢子一一应下,只是这两天肯定不行的。银蟾玉花宴连开三天,后面两天大多用于各宗门之间的术法交流和后辈弟子之间互相认识,联络感情。

    当然了,对于奚掌院而言,尚且另有要事。

    化身的伤口一包扎完,立刻便离开了。诸人虽然舍不得,但想着来日方长,而且这样贵重之物,有伤在身,自然是不能打扰的。他们倒是懂。

    而奚掌院的化身一出医宗,立刻便行往了客苑。

    闹哄哄地过了一宿,眼下天色将亮。但因昨夜并不安稳,客人们有的还在睡,有的因舍不得如此盛会,便不再歇息。

    九渊盛宴第一次被打扰,宗门没有设定客人们的早膳时辰,且由着膳堂开放,到中午再一齐开席。

    奚掌院的化身匆匆行往客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傀首的房间正在此处。因周围人多眼杂,他索性没有敲门,直接入内。

    顼婳还睡着,神魔之息已经归来,只蹲在她枕边。天衢子进来,她当然知道,只是眼眸微睁,很快又闭上眼睛,只问了一句:“手上伤势如何了?”

    根本不必关心输赢,无论赢墀实力如何,他也绝对没有时间和天衢子决个胜负。今日玄门精英云集,耗时久长对魔族十分不利。

    无论甘不甘心,他也只能认输。

    “君迁子正在医治,无事。”天衢子的化身轻声道,随后坐到床边,略略犹豫,终于还是解了外袍脱了鞋履,上得榻来。他脸色微红,顼婳没有阻止,这令他雀跃。

    顼婳确实没有拒绝,甚至还顺利地撩起一角被子,以供他靠进来。奚掌院只觉得背上生出了一对翅膀,忽扇忽扇地令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他并无冒进之举,其实能够这样躺在她身边,他已是满心欢喜。顼婳显然也没了其他想法,天都快亮了。她因着睡眠,双颊红晕均匀地揉散在一片瓷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里,端得十分诱人。

    天衢子不由伸手过去,细细触摸。

    顼婳握住他的手,说:“天色将亮,奚掌院当收起杂念。”

    天衢子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在掌中,他喉头微咽,轻声说:“傀首教训得是。”

    顼婳也不松开他的手,就这么以半边脸颊枕覆着,闭上眼睛,仍然睡去了。天衢子并不敢丝毫妄动,只怕惊扰她一刻好梦。化身与本尊的伤隐隐约约交错,痛肯定还是痛的。但美人近在咫尺,每一寸馨香都足以疗伤,远胜灵丹。

    而此时,载霜归大长老自然有无数话要同自己的弟子说。他一路送天衢子本尊返回苦竹林,一路问:“这化身原是几时修得?还有何人知情?”

    天衢子只得答:“已有百余年,只是平素一直搁置于密室,从未出来走动。”

    载霜归对于弟子的隐瞒,其实很满意:“化身乃是第二性命,日后若得大机缘,你便有两次机会能够登天化神。谨慎一些,自是应该。”

    然而一回到苦竹林,载霜归大长老的脸色立刻变了——并不见天衢子的化身。他神情一片乌七抹黑:“人呢?!!”

    天衢子低头不语,载霜归大长老简直是暴跳如雷:“我看你这辈子,真是要栽在那个女人身上!!”

    奚掌院的化身就睡在顼婳枕边,距离很近,连带她呼吸都带着温热桂花香气,轻轻扑在他面上。他凑近一点,轻触那温软双唇,神飞九宵之外,哪里还把师尊的怒斥放在心上?

    而此时,刀宗。

    付大长老和玉温柔轻声说了一阵话,终是天亮了。天温柔起身告辞,木狂阳喜吟吟地进来:“看来师尊是红鸾星动啊。多年旧缘,今日得续了,恭喜恭喜。”

    付醇风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是,当年之事,她并不知道真相。他说:“胡说什么。”

    木狂阳端了汤药进来,正逢君迁子刚给天衢子看完诊。此时他进来,见付醇风魔息清理得十分干净,心中也甚为满意。

    付醇风毕竟是累了,正闭目小憩。木狂阳从床头翻出上次她赠给师尊以表孝心的丹药,问:“君迁子,这丹药是你亲制吧?”

    君迁子一眼看见那丹药,顿时浑身僵硬:“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木狂阳说:“一位友人所赠。如今可以喂给师尊服用吗?”

    君迁子神情复杂:“付大长老?现、现在吗?”

    木狂阳说:“不适合?”

    君迁子摇摇头:“倒也不是。此药性温补而缠长,于身体并无损伤,再虚弱也能服得。”只是现在吃这个……好像有点那啥啊。

    木狂阳说:“那就好。”

    她把付醇风扶起来,准备喂药,君迁子赶紧说:“等等!!”

    木狂阳不解:“等什么?!”

    君迁子脚步不停:“等我离开啊。”

    他飞快走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房门。木狂阳简直莫名其妙——人家吃个药,你跑什么?神经病啊!

    木狂阳细致地倒了水:“师尊请服下这丹药,日后得空,徒儿再找君迁子多为您求些。”

    付醇风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一向冒失。好在心思纯正,为师这许多年,总算没有白白教养一场。”

    ……关上门还忍不住听了一耳朵的君迁子掌院,连节操都碎了一地。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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