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赦世莲灯
向家堡。
向销戈知道,这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两千多年,时间悄然无声,擦肩而过。他又铸造了法宝无数。然而那些心血成果,有许多他都已不再记得。
只有这柄剑,带过他尊荣与地位的圣剑,他一直记忆犹新。甚至有时于魂梦之中,仿佛还在熔铸。
他递上赦世莲灯:“拿去吧。”声音疲惫而沙哑。这十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顼婳一直神态悠然,直到看到他递过来的法宝。
赦世莲灯。她接过来,玉色的灯柄握在手中,熟悉的触感层层涌动。她站起身来,问:“天衢子带回来的?”
这并不难猜,毕竟当初画城之下,只有天衢子曾在场。向销戈点头道:“嗯。”
顼婳指腹缓缓抚过灯上花瓣,赦世莲灯再逢旧主,光芒滴流。她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很好。”
话落,转身要走,向销戈忙问:“向盲身上的剑气,几时与他解开?”
“解开?”顼婳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反问:“姐姐赠给弟弟之物,为何解开?”
向销戈怒道:“他与此事毫无关联,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先放了他!”
顼婳提着莲灯,心情大好,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这话真是有趣,您是我父亲,我怎么能对您无礼呢?那岂非不孝?!”说完,哼着歌离开了向家堡。
整个向家堡的门人弟子乃至防御法阵,未能察觉其一丝一毫。
这地方,她来去自如。向销戈坐在剑庐前,旧事纠缠他,翻来覆去,如恶梦重现,不肯停歇。
画城,赢墀还在准备魔傀,但是已经有不少族人忍不住,开始四处打听这次交换的一万魔傀中有无自己亲人。魔傀一族总共也没多少人,一万人,那可是很大一部分人口。
大祭司太史长令却没有思考如何安置——他最近往药坊跑得很勤。而成果也是很明显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修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天衢子仅一具化身在此,然而每日里药坊满满当当,全是来自画城各处的医修。
整个祭司神殿的人,谁不明白这是天大的机缘?
人人挤破头往药坊里钻,连农桑之事都懈怠了。好在顼婳没有过问——画城医修甚少,天衢子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他们多学一点是好事。
十几日下来,画城人人都发现这位奚掌院性情温和,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基本不会发怒。而他的底线,就是药坊夜间不见客,更不允许任何人闯入。
太史长令也知道这些日子,顼婳夜间大多不在星辰海。她去了哪里,当然没人知道。
可太史长令也顾不上计较这许多——自己个人利益就在眼前,而且如宝藏一般可遇可不求。他忙着挖掘里面的财宝,如何有闲睱顾及其他?!
画城这些年,功法大多靠偷。因着魔傀体质,顼婳想让他们乔装打扮、投入其他门派偷师也做不到——万一暴露体质,岂非得不偿失?
是以除了阵修因有她指点还算强大以外,其他功法,其实十分薄弱。
而医修抢手,资质不错的大多都能投个不错的师门,画城想要培养,极为不易。
天衢子倒好,轻轻松松解决了难题。大家贪他博学,有时候甚至有人暗自向大祭司太史长令建议:“其实一万族人,比及奚掌院之才学,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太史长令恼怒,将提议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这言论,谁敢在族人面前当众提出?那可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虽然还挺有道理。
顼婳提着赦世莲灯回城,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药坊走走。
然而及至到了药坊,才发现她根本挤不进去——白日里的药坊,真真是人满为患。最开始前来听课的只有药师,后来祭司神殿全来了。这两日更夸张——其他魔傀突然想起来,这奚掌院可是杂家。除了医修,其他门类的功法,他可也是懂的啊!
一时之间,人人疯涌而至。药坊里挥汗成雨,水泄不通。连奚云清都站到了小院外面。
顼婳:“……”
挤不进去……实在挤不进去。
融天山,器宗和阵宗都在为向家堡铸造新的圣剑而劳心劳力。
可最热闹的却是刀宗无疑。
木狂阳简直抓狂,付醇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起,将她暴打一顿。虽然灵力被封禁,可是他能找武器啊!有时候九脉掌院正议事呢,他跳起来就发病。
因为没有兵器,他对着木狂阳就是一顿乱捶。面对师尊的捶打,木掌院简直是不胜其烦。他这发病毫无规律可言,想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
若是关起来吧,木掌院的性格,同她议事能议出什么结果来?
载霜归说:“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木狂阳正在被付醇风捶打,他仍是痴痴呆呆地念:“杀木狂阳。”
然而因为不能使用灵力,那点拳脚功夫能对木狂阳造成什么伤害?木狂阳都不想理他,顶着他的乱拳说:“这不废话吗?难道我不知道不是办法?我能不能叛师,另外再拜一个啊?”
其他八脉掌院、三十几位长老都憋着笑。载霜归都不由莞尔。
没人正经地为她想办法,她被捶得不耐烦了,双手握住付醇风的手,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失了灵力的付醇风哪有反抗余地?登时只剩挣扎之力。
一直等到议完事,木狂阳将他拖回刀宗,却又不放心安置在别处。
她左右想想,终于还是把他带回自己房间。上次付醇风对她的“捆猪大法”极为不满,木狂阳无奈,只得将他按在榻上,四肢分开,分别捆在床柱上。
连君迁子进来为付醇风试药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刀宗大长老,真是多灾多难啊!
这次发病时间极长,到了入夜时分,付醇风还是没有苏醒。
木狂阳能有什么办法?也不放心把他单独扔房里——他不能使用灵力,这要随便来个人轻轻松松把他宰了,也是个事儿。
她喃喃念:“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念了半天,终于弯腰替付醇风脱了鞋袜。这回学乖了,知道拿块干净的手帕塞住他的嘴,免他碎碎念,也免得咬到舌头。
她扯了被子替他盖上,以往这个时候,她是最爱下山喝酒的。现在就算了吧,她摇摇头,摸到付醇风身边躺下。床被他占了大半,她是只能小小地缩在他腰间的空地儿了。
最近真是累,她闭上眼睛,本是小憇,然不知不觉,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付醇风醒来的时候,见自己四肢大张被绑在一间床上。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一低头,就看见依偎着自己睡得正香的木狂阳。
最近他动不动就发病,木狂阳哪怕铜浇铁铸,也是身心俱疲了。天色已晚,室内只有一点零星月光。付醇风心中一点柔软滋生,竟然也没打扰她,连嘴里的手帕也没呸出来,就任由她这么依靠着,慢慢地入了梦。
天衢子和君迁子都尝试了许多方法,然而付醇风身上魔咒却始终未能解开。
而魔族拒不肯以高价赎回大族长厉空枭。九脉掌院当然是抓住机会,在厉空枭面前不时挑拨。厉空枭最近倒是很老实,让吃吃、让喝喝,连人也不骂。
偶尔被九脉掌院冷嘲热讽几句,也只是哼一声,不搭理。这大族长,还挺懂礼貌。
从掌院到长老,大家都觉得怪异。
而厉空枭大族长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让天衢子单独审问他,任何事都可以商量。所有人都目露探究之色,只有奚掌院本人,平素是真不往他这间囚室来的。
画城。日落西山,药坊里的各路人马终于纷纷散了。
奚云清一整天也没能挤进来,这时候终于能见到自己师尊一面。她忙端了药膳进来:“师尊,您一整天没顾得上吃口东西,快喝点粥吧。”虽然早已辟谷,但是这样毫不间断地授课,是个人也吃不消。
天衢子喝了小半碗粥,指指旁边堆成小山一般的礼盒,说:“拿出去挑一挑,有用得着的便拿去吧。”
奚云清目瞪口呆,答应了一声,来来回回,把各路来客所献的礼物搬到自己的下人房里。
天衢子夜里仍宿在丹房,奚云清其实不是很明白——这几天师尊压根就没炼什么丹药。为什么还整夜宿在炼丹房里呢?
天衢子当然不会为她解惑了——这样夜夜胡来,丹气压根不正,开炉有什么用?不过倒也不可惜,毕竟丹是死物,哪有美人在怀真实……
顼婳也觉得这未免太荒唐了。
有心不来,然而夜里难以成眠,鬼使神差地,总忍不住往药坊跑。太史长令最近拨了些灵石下来,特地将药坊重新修葺了一番。
如今药坊焕然一新,院子里不知是谁移种了几丛苦竹过来,竟然开始有了一点苦竹林的意思。
马屁精啊。顼婳颇为诧异——自己麾下还有这等精英?!
而最近奚掌院颇受供奉,药坊里自然诸物齐备。无论顼婳多晚前来,这里总是掌灯温酒相候。
外界皆传言,奚掌院喜好美食好酒。于是整日里都有人收罗各色吃食送来。顼婳开始喜欢这儿了,就是这些东西吧……在这里吃完之后,总让人腰痛……
奚云清觉得很奇怪,她虽然天真,然而却并不愚笨。
师尊在融天山,可是从不好酒的。而且他其实不喜人间烟火,哪里会好美食?可偏偏传言就是如此,而且各色美食他都收下了,炼丹房里也经常有一股莫名酒香。
奚云清觉得很可疑——难道化身和本尊的爱好会有区别?
这天夜里,奚云清被吵起来——这些前来求教的魔傀都知道天衢子的禁忌,不敢夜里扰他。只得劳烦奚云清这个嫡传弟子了。
奚云清收完对方献上的谢礼,却见丹房里还亮着灯。见献礼中有美酒,她烫了一壶,正准备给师尊送去。然侧耳一听,却闻房中有声音。!!奚云清大吃一惊,那声音竟不是天衢子,而是个女子!
她哪里还敢听下去,忙不迭回了自己房里。
屋中,顼婳轻声问:“没事吧?”
天衢子按她在枕上,唇瓣滚烫,闻言轻轻摇头,声音低而粗重:“亲传弟子,无妨。”
顼婳于是懒得理会了,药坊真是不错,有酒有肉,还有一个可以对饮的人。
唉,就是每次过夜之后,腰痛有点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