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云殿门口,黄壤第一次望向闇雷峰。
原来两峰相隔如此之近。黄壤甚至能够看见那一片延绵的仙殿。甚至,还有囚困她的那一片山腹。玉壶仙宗奇花异木甚多,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清香。
黄壤深深吸气,为这清晨的恬静痴迷。
——谢灵璧,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闇雷峰。
谢灵璧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一卷经书,他好似曾经参详过。他闭目思索,然而往事如烟似云,总是模糊不清。他将经书又翻了几页,倒也没往深处想。
毕竟人有时候觉得某件事似曾经历,也并不奇怪。
他站起身来,遥望点翠峰。山腰的弟子已经开始今日的演武。谢灵璧没有过去。他对谢红尘一向放心,如今宗门杂事,早已交到他手中。
他远观一阵,最终回到内殿。
内殿的墙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向对面的墙壁投射着一副奇异的画面——那是一处菜市口,人来人往。谢灵璧盯着门楼下的石狮子,恍惚中总觉得自己曾经对这石狮子出过手。
这菜市口,应是发生过什么事。
他思来想去,却总是没个结果。
今天真是甚为怪异。他吐纳静心,而墙上的画面并未停止。那里正是朝廷的都城上京。如今司天监也开始渐得民心,朝廷已经在仙门逐渐占据一席之地。
谢灵璧收起这法宝,这法宝名叫洞世之眼,是用以监察外域之物。司天监也有九曲灵瞳,其实铸造原理相似。只因两个势力实在不对付,这才取了不同的名字,不想有所关联。
而此物,百年前朝廷还只能向玉壶仙宗购买,如今却已经可以自制了。
第一秋那小儿,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灵璧长叹一口气,自己儿子不成器。但幸好,玉壶仙宗还有谢红尘,也算是后继有人。他坐到案前,继续翻阅经书。
当然他绝不知道,他儿子现在在做什么。
谢元舒就守在上京内城,一边是等第一秋,另一边他也没闲着,高价收拢法宝、丹药。
司天监的修行类丹药不及玉壶仙宗,但是若论日常平民用药和毒药,可并不比仙宗逊色。谢元舒挥金如土,很是储备了一批毒丹、法宝,用以防身。
虽然谢红尘这头老虎的牙齿已经拔除,但他实在太怕了。
他这一番行径,自然引起了司天监注意。
玄武司。第一秋坐在书案后,展开一卷长长的采购单子,眉峰不由皱起。
监副李禄神情凝重,道:“看谢元舒采购的这些东西,他像是要害什么人……玉壶仙宗怕是要发生大事啊。”
第一秋看完那页单子,他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道:“很好啊。仙门之中好久没有热闹可瞧了。”
李禄点头,说:“那咱们是不是也跟着去看看?”
“哈。”第一秋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谢元舒这两日,心里猫抓般难受。
他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又梦见谢红尘脱困,谢灵璧要将他生生打死。
但好在这天下午,第一秋送来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可以吸取人修为的法宝。谢元舒接过那物,见此宝形若若雨伞,只是呈黑色。触手生寒,不知何物炼制。
谢元舒对法宝熔铸,所知十分粗浅,也辨不出是何材质。所以他甚为不安:“监正,这法宝当真有效吗?”
第一秋看似无意般道:“放心吧大公子,对付谢红尘都没问题。”
谢元舒立刻长吁了一口气。
第一秋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暗自猜测——他真的要对付谢红尘?!这结论让他都不敢置信,就凭这蠢货,有这样的胆子?
他不由提醒一句:“看在多年交情,本座还是要提醒大公子一句。这法宝仅是吸取修为,若是对方修为在你之上,又有意反抗……哼,它可是不能保命的。”
他有意试探谢元舒的反应,不料谢元舒对此满不在乎,说:“可以吸取修为就好!”
说完,他揣上这法宝,立刻就命人将四百万灵石送到了司天监。第一秋看着那灵气四溢的宝石,心中更是冷哂——谢元舒这些年掌管玉壶仙宗的商路,不知道吞了多少灵石。
他望着急切离开的谢元舒,不由陷入沉思。
难道说,谢红尘已经被他所制?
这怎么可能呢?谢红尘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以谢元舒的智力,要制住他谈何容易?
还有,如果谢红尘有事,那么另一个人……
第一秋心中一顿,他立刻命令李禄:“召回鲍武,严密监视玉壶仙宗。”
李禄答了一声是,第一秋盯着他看。李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可是李禄!司天监有名的七窍玲珑心!所以他立刻心领神会,说:“属下会密切留意谢红尘夫妇的行踪。”唉,既要维护上司的颜面,又要领悟上司的意图,好难。
但总算效果很好。第一秋满意地挥手:“去吧。”
点翠峰,曳云殿。
谢红尘已经足足一天不见踪影。这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毕竟有时闭关,一个月不出现也是常事。但是黄壤一直住在曳云殿,这就奇怪了。
谢红尘绝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黄壤用生辰这样的借口,能拖得了一天一夜,却绝计拖不过第二天。谢红尘也在等,黄壤修为低微,只要有人发现不对,他立刻就能获救。
他目不能视,双手又被困八荒锁住。体内剧毒和重伤无时不刻不在折磨他。
这些他都能忍住。只是数次听见脚步声,刚生起希望,却又听见黄壤从容地将来人打发走。于是希望复失望,这样的起落,实在是太过折磨一个人。
眼看第二天天亮了,黄壤在他的房间里四下翻找。随后,她找到玉壶仙宗的极刑之器——盘魂定骨针。这东西,黄壤可太熟悉了。
有了它,黄壤找到曳云殿护卫弟子之一的聂青蓝。他是谢红尘的首徒,跟谢红尘最是亲近。黄壤道:“宗主传酒儿上来,说是要考她功课,你去寻她过来。”
她说话时语声柔和,甚至含笑给了聂青蓝一个系着白玉麒麟的玉佩。
玉壶仙宗尚玉,聂青蓝接过这玉佩,知道是师娘赏的,顿时美得没边。怎么还可能想到宗主?!
他兴冲冲去找谢酒儿。
谢绍冲等人未见谢红尘,心中自然有些奇怪。但见他传召谢酒儿,又觉得也正常。谢酒儿是他的义女,谢红尘宽厚,待她跟自家亲女儿也无什区别。
如果黄壤单独在曳云殿,或许会令人生疑。但他们女儿也在,一家三口关起门来其乐融融,享受一些天伦之乐,有什么好多说的?
谢酒儿听见谢红尘传她,忙不迭上了曳云殿。
“义父?”她喊了一声。而此时,内殿黄壤的声音传来,道:“酒儿吗?进来吧。”
谢酒儿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有些犹疑。但在谢红尘面前,她必须要对黄壤毕恭毕敬——谢红尘可不喜欢不敬尊长的孩子。
所以她立刻道:“是。”说完,她抬步便往里间走。
不,别进来!
谢红尘虽然看不见,但他也知道,凭黄壤的手段,要拿下谢酒儿太容易了。他竭力想要弄出什么声音,于是一翻身,砰地一声从床上摔落在地。
而谢酒儿听见这声音,更加着急。她掀帘而入,一眼就看见谢红尘倒在地上。
“义父!”她连忙上前,想要扶起谢红尘,而刚刚伸出手,黄壤已经一掌击中她后背。
若论战,谢酒儿其实不惧黄壤。
但是这一掌偷袭来得突然,她全无防备,顿时眼前一黑。正要抵抗之时,她回过身,看见了黄壤抵在她额上之物——盘魂定骨针。
谢酒儿不敢动了。身为玉壶仙宗的内门弟子,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
黄壤看看这盘魂定骨针,又看看面前的谢酒儿,喃喃道:“酒儿,娘亲还是不够狠心啊。”说完,她复又笑道:“你就坐在这里吧。”
谢酒儿强作镇定,道:“你到底对义父做了什么?你可知只要我喊一声,立刻就会有人冲进来,你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黄壤用盘魂定骨针碰了碰她的脸,谢酒儿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慌忙避开,黄壤语声仍然温柔慈爱,说:“你不会喊的。因为就算你的喊声能引来其他人,这根盘魂定骨针也一定会插进你的颅脑之中。到时候我固然一死,而谁又救得了你呢?”
谢酒儿半天说不出话。
她只得泪盈盈地道:“义父,救我。”
谢红尘沉声道:“不要吓唬孩子。”
黄壤言语间仍是带笑,道:“我并不想伤害她,你知道的。毕竟,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够了。”谢红尘知道再无法以言语打动她,厌恶地道:“这话真令人恶心。”
黄壤承认与谢元舒的关系,他终于还是怒了。
“你生气了。”黄壤笑若微风,“我们一家三口难得聚一聚,你又何必发脾气呢?”
谢红尘不再理会她。
殿外弟子扫洒,但殿内因宗主一家三口都在,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这一刻,谢红尘几乎是迫切地希望外面的弟子能进来看一看。但是,他们没有。黄壤将盘魂定骨针抵在谢酒儿后脑,温柔地道:“好孩子,跟着娘亲说……义父教导,酒儿知道了。”她的声音很小,却将针点在谢酒儿头皮上,道:“要大声点哦。”
谢酒儿没办法,只得大声道:“义父教导,酒儿知道了。”
外间弟子听得里面的动静,哪还有丝毫怀疑?
曳云殿两天两夜,竟没有一个人入内查看。
谢红尘心中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