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把他的脑子吹得清醒了点,蒋梦麟想了想,决定先不要烦心这个了,赵大刚他们应该也会想办法解决的,实在不行,就买个人顶罪,这种事情黑豹他们想必干过不少了,只是可惜了那一大笔……不少的钱呢。
这东西还是白老爷子找他做中间人下的单,澳门回归表面上一派和乐,但私底下的暗涌可一点不少,帝都全城戒严那几天,就连出入火车站都要搜身开箱,等到开了年以后,情势想必会更加严峻。
李月玲就好像是转了运,过去那失败的婚姻,无情的亲人,仿佛消磨掉了她最后一点霉运,从店铺开始营业,她的生活水准一路火箭般飙升。
蒋梦麟来到之前的商业街,找到蒋母的店面,站在门口,眉头皱了皱。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控制了……
还是那个装修风格,但店面招牌已经被换了。
一块火红的绸缎上用璀璨的金线绣了一个龙飞凤舞的“缎”,笔锋犀利刚毅,看得出是出自大家手笔,只一个字,配合金丝,看上去竟然说不出的富贵华丽。
这个“缎”,就这样被嵌进玻璃框,挂在了招牌左侧,旁边是一块红木做底的牌匾,用狂草拟了“蚕衫”两字,十分大气,再往下,就是清透的玻璃橱窗,绵延开两三间店铺的长度,玻璃上一尘不染,显然是细心擦洗过的,屋内灯火通明,但只三三两两挂了几件简洁的衣裳,橱窗里几乎垂到地上的长毛皮草无比奢华。
蒋梦麟愣了愣,店面大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推门进去,耳中听到悦耳的银铃声,下一秒就有人迎上来,是个身段极好的女孩子,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青春洋溢,扎着简练的马尾,一身干练的黑白职装,她穿的短裙,小腿玲珑,眼中漾出分明的笑意,上来替蒋梦麟脱下外套,声音不高不低:“欢迎光临”。
蒋梦麟这才是真的镇住了。
这明显训练有素的人从哪儿招来的啊?他在帝都过了那么久也没见过这样的营业员啊!
“劳驾……”
蒋梦麟觉得有点恍惚,“贵店老板可是姓李?”
那姑娘明显一愣,随后温婉的笑了起来:“您认识老板么?她确实姓李。”
蒋梦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背后大门被推开,后背吹着冷风的同时听到久违的李月玲的声音,她听起来非常有活力:“哎哟!小麟已经到啦?妈妈来啦!”
蒋梦麟后脊背一阵发凉,心里想着这个母亲该不会是给人掉过包了吧?转头一看,这才彻底愣住了。
纤腰、长腿,火辣的紧身皮衣,一双大腿看上去肉感紧实,脚上配了火红的高跟短靴,尖细的鞋跟彰显出浓郁的女人味。
手上涂了蔷薇色,原先因为做农活而搞得粗糙无比的双手现在似乎被下了苦功夫保养,指节细长,被手套遮住,李月玲带着露出指甲和手背的皮手套,就是在蒋梦麟这种后世人看来,也算是够潮了……
上身是一件粉色的长绒貂皮,油光水滑,找不出一丝杂毛来,剪裁却恰到好处,看不出一丝臃肿,反而显得露出的,穿了黑皮里衣的腰身格外纤细,脖子上是一颗祖母绿的吊坠,散发着碧幽幽的光芒,用的是淡色的铂金做底,颜色配的极好,李月玲烫了一头张扬的酒红色卷发,嘴唇跟花瓣那样红,倚着门眯着眼睛看着他,皮肤上看不出明显的皱纹。
蒋梦麟呆住了:“……妈……妈?”
老天爷!这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李月玲欢呼一声,扑上来抱住蒋梦麟猛然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唇印分明地印在上头,她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笑问:“妈妈漂亮吗?!”
蒋梦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李月玲的变化太大了!跟天翻地覆似的,简直不是一个人!
呸呸呸……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玲姐!”大门随后又被推开,一声更显干练的女声随后响起,然后她进屋,似乎很惊讶地呀了一声,得得得得跑上前来说:“这是小麟么!?”
蒋梦麟从母亲肩头看过去,一瞬间似乎明白了母亲如此巨变的原因了。
来人也是个女的,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肤白如雪,长得十分美貌。她跟李月玲是两个类型的人,她的眼神,犀利的像一把刀,一点也不像是个女人。全身上下小到一个耳坠都挂着香奈儿的标志,她穿着十分考究,至少在帝都那么多年,蒋梦麟找不出哪一家的官太太穿的比她更为得体,看上去是个在职场里淫浸多年的女强人模样。
母亲什么时候认识到这种人物了?
蒋梦麟拍拍母亲的肩膀,扶她站起来,然后笑着看向她:“阿姨您好。”
“哟!真懂事呐!”那女人犀利的眼睛立刻眯成了晚月,审视的眼神也化作荡漾的柔光,很有慈母的架势,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蒋梦麟的脑袋,蒋梦麟嘴角抽了抽,没躲开。
那女人说:“小麟也好,阿姨是你妈妈的好朋友,第一次见面,没有给你带礼物,新年快乐。”
她说着,从随手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来,塞给蒋梦麟。
蒋梦麟做出欣喜的模样,给她做了个揖:“恭喜发财。”
她笑成一团。
方才出来迎接的女营业员默默地离开了,她把蒋梦麟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李月玲拉过蒋梦麟来给他介绍:“这是你季阿姨,她照顾了我很多。”
那女人也及时补充:“我叫季琛”。这名字像是个男人。
蒋梦麟笑着又和她点头,心里有些感激,母亲一个人在h市这种地方确实不容易,能有个知心的朋友真的很难得。
他看人很准,这个女人,是个要强的人。要强的女人往往生活不会美满,但她的眼里看不出邪念,她是真心和李月玲交朋友的,能真心对母亲好的人,蒋梦麟心底都忍不住带出些亲近。
“季阿姨,”蒋梦麟想了想,抬手又把衣帽架上的外套重新穿了起来,“第一次见您,我也该表示表示,正好中午了,我请您吃饭吧,也算多谢您对我母亲的照料。”
李月玲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笑容中不经意带出血风情万种,“这孩子,小大人似的!”
两个人女人又轮番上来捏蒋梦麟的脸蛋,捏着捏着,李月玲的眼眶就红了。
“脸上都瘦的没肉了。”季琛也感叹,“你一个人在帝都挺不容易的,阿姨还要你请客呢?没落魄到那程度吧?”
李月玲抹着眼泪进屋去给蒋梦麟拿出件外套,蒋梦麟看了眼衣服后面的洗标,是个国内暂时还没有专柜的牌子,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李月玲给他穿好衣服,眼眶红红的,又笑着摸摸他的脸:“还是大了点,这是我上个月去意大利的时候给你买的,早知道就买小一个号了。”
蒋梦麟垂着眼睛,心里有点高兴,却不说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母亲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感情。
蒋梦麟确信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李月玲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就像面前的这辆california,火红、嚣张,蒋梦麟是绝对不会去选择的,但是李月玲确实换了这个座驾。蒋梦麟看一眼驾驶室的母亲,又觉得有点不高兴,自己连她什么时候学的车子都不知道……一向习惯了把一切事情都掌握在手心的蒋梦麟觉得有点不真实,毕竟李月玲那种骨子里埋藏了懦弱的习性,想要改正实在是很难。
但蒋梦麟却不会知道,一个心怀愧疚的母亲,到底能为孩子爆发出多大的能量。
这个答案,也许连李月玲自己都不会知晓。
她在儿子走后,强迫自己抛弃掉自尊和懦弱,一个工厂一个工厂地去拉关系,她找设计师,学习服装理念,学习辨认布料,学习专业知识。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太没文化,于是她努力地想要多学习一些东西,她买回来一整个书架的书,在店里没有人的时候,翻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就连要强的季琛,有的时候也会被李月玲自己制定的高压学习计划给吓得不轻。
但渐渐的,李月玲却发现,学习并不是一件那么无法忍受的事情,知识充实了她的脑袋,也让她明白了非常多非常多,以前完全无法想透彻的人生哲理。
现在的她,回忆着以前的那些痛苦不堪的生活,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她真的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是个疯子,否则,为什么会为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去伤害自己真正应该关心的人呢?从前的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做才是正确的,但现在的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在哪里。
她要努力坚强地生活,不让自己成为儿子的负累……最好,能够让孩子因为有自己这么个母亲而骄傲!
她从前甚至以为,刘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即使她破坏了自己的家庭,抢走了自己的丈夫,毁去了自己平淡的人身,但李月玲其实在心里一直都是羡慕她的。
她永远都学不会刘雅的温柔小意,和刘雅比起来,她就像一个粗俗的乡野村妇,犹如云泥之别。
因为没有知识,没有眼界,所以自卑。
然后她开始学着和季琛天南海北地奔走。
她们去意大利寻找最华丽的衣服,然后从其中得到灵感,来设计最新一期“蚕衫”的主题女装,她们去米兰看最时尚的秀,学习如何搭配出与众不同的色彩,然后一起去巴黎,找到最为精美的单品,学习用相机拍出属于自己的相片,或者一套衣服该如何搭配最适合它的熏香。
李月玲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那么多丰富的知识,乃至于苹果腐烂掉落在地上,都能用万有引力来诠释。
她真的感觉到自己蜕变了。
就像化茧的蝴蝶,在长出美丽的翅膀以前,绝对无法想象到自己也可以在花丛中优雅地飞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