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麟盯住手掌里的舍利看了半天,直到宋清虚将画轴卷好,递到从怔楞中回过神来的勘探队长手中时,才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心里涌上一种很难捉摸清楚的怪异的情感,像是失落,却更多像解脱。
说来奇怪,这个禅室内虽然摆设不多,清理出来也只有两幅画像一张桌子一张桌布和一个蒲团,但是这些仅剩的东西在经历了前年的岁月之后,居然一点老化的趋势都没有,甚至连草编成的蒲团,也还维持着新鲜的弹性和清香,这使得所有人都异常惊讶,相比起财宝金银,这种神奇的现象无疑更加有价值。
队长立刻掏出仅有的通讯器和洞外的人联系后,飞快地再次通知了部队,那头回报消息,说支援的车队已经到了半路,很快就会到达。
蒋梦麟将手上的舍利塞到衣兜里,松了口气,戒指忽然不见,他身上没有一点能够用于自卫的武器,如果真的有暴动,那他一定只能拖后腿或者当炮灰。
宋清虚也感觉到了他莫名其妙低落下来的心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跟在蒋梦麟身侧,寸步不离。
蒋梦麟一直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宋清虚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他为什么能那么巧合地救下重伤的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收留一个来历不明明显带着一身麻烦的陌生人,为什么倾尽全力栽培自己,这一切看上去似乎是毫无缘由的,宋清虚曾经怀疑过,但到底找不出什么证据。但这件事情终究横隔在他的心里,成为一根钝痛的刺与无形的隔膜,叫他谨记两人从一开始的主仆尊卑,叫他每每和蒋梦麟亲密,心中都有逾越雷池的慌张感。
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蒋梦麟的怪异,就和那个隐瞒他的秘密相关。
宋清虚犹豫地伸出手,小心抓住蒋梦麟的手握在手心,蒋梦麟冰凉的手生生把他即将出口的质问堵了回去。
宋清虚慌张地抱住蒋梦麟:“怎么了?”
蒋梦麟默默地回握住对方的手掌,宽大的、燥热的手心,骨节因为练武变得异常大,老茧多不胜数,只有宋清虚,才能拥有这样的手掌,能够仅仅凭借沉默的教握,就无声传递过毁灭自己一切失落的安慰。
蒋梦麟催下眼,余光瞥着勘探队长手里小心翼翼举着的画轴,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关于为什么会和你相遇,”蒋梦麟抬起头,深深地看进宋清虚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除了微微缩紧的手,几乎没有任何能看出他正在紧张的破绽,“如果我们这回能够平安回去,我全部都告诉你。”
宋清虚嘴角牵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蒋方舟呻吟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缓缓从冰冷的水泥地上半坐起来。
疼痛越来越强烈,蒋方舟意志不清地捂着最疼的一处地方,满手都是温温的湿润感,他抬起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满口都是铁锈的腥臭味,全是血。
他打了个激泠,眼中立刻浮现出浓浓的惊恐,连带着难忍的疼痛也变得不起眼,蒋方舟扶着身边的墙壁颤抖着站了起来。
逃出来了!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上帝啊!感谢佛祖!
眼里打下两行热泪,蒋方舟刚想痛哭,就忽然惊恐地缩到了墙根,耳边一阵骚动,几声枪响之后,隐约的凌乱脚步声逼近过来,“你们去那边!狗屎!如果他逃了出去,老大一定会在我们的头上扣一盆屎!”
蒋方舟慌张地四下张望起来,这里是一个黑暗的小巷,非常非常脏乱,墙角不远处有几个很大的垃圾箱,绿色,但是已经看不出纯粹的本色了,苍蝇嗡嗡地飞在其余的几大堆垃圾山上,腐烂的垃圾发酵后流出浓浓的浆水,恶臭味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
蒋方舟盯着这一堆垃圾,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狠狠咬紧了牙关。
“强尼!你那里有没有发现?!”
“操,不知道那个杂种躲到了哪里。”
“这里有垃圾桶!”
强尼率先发现了三个巨大的垃圾箱,他握紧手枪,放缓了步子,和同伴阿波罗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眯起眼慢慢的开始接近这三个垃圾箱。
强尼拉开保险栓,看着开始微微发抖的垃圾箱,嘲讽地大笑起来:“看啊!我们发现了什么,也许这里面的某个地方藏着一头黄种猪?”
“我想你是对的!”阿波罗恶意地附和着,“我饿极了,一会儿我们把他烤了吧!”
“还要剥掉他的皮!”
强尼冷哼了一声,上前去一脚踹翻了正在哆嗦着的那个垃圾箱,在握紧手枪的同时,一头脏兮兮的黄斑短毛猫尖叫了一声从垃圾桶里跳了出来,卷着他长长的细尾巴打算逃走。
阿波罗一枪结果了它,然后愤怒地推开强尼一脚一个踢翻剩下的垃圾箱,除了一大堆开始腐臭的厨房垃圾,他们什么都没找到。
“操!那个杂种一定逃走了!”强尼掏出手机来朝着地上唾了口浓痰,拨了几个号码后朝着阿波罗挥挥手,“不能再拖了,我现在通知城里的列夫他们,在不快点就要被他逃走了。”
“真倒霉,那么老大那里也一定瞒不过去了。”阿波罗弯腰拾起野猫僵硬的尸体泄愤般砸到墙上,与强尼快速离开了。这里出现了枪声,条子们很快就会到了。
他们走远之后,近处一堆垃圾山缓缓蠕动起来,片刻之后,从中间探出一个挂着塑料袋的脑袋。蒋方舟拿下挡在鼻子前面的空罐头,心有余悸地盯着两个追捕者离开的方向,慢慢从垃圾山里爬了出来。
草草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原本就破烂的衣服这下更破烂了,好在他从垃圾山里找到了一件被丢掉的红毛衣,蒋方舟剪掉毛衣的两个袖子,然后把衣服套在身上,从垃圾山里挖出几个发霉的面包缩在墙角慢慢的吃着。
真是不敢相信……蒋方舟快速眨着眼,与心跳同一频率,他边吃边想,居然真的逃出了那个人间炼狱。他一定要先逃出这个遍布了石矿爪牙的城市,然后找到电话,先联系上朱敏敏才对。
同一时间,在遥远的华国,已经是夜色降临。
蒋梦麟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电灯,也没有拉开窗帘,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这么说来,原来许大夫才是真正救了我的人吗?”宋清虚把下巴枕在蒋梦麟的头顶,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小声问。
蒋梦麟僵硬着在宋清虚的怀里点了点头。
“你培养我给我钱花送我进部队都是因为许大夫?”
点头又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蒋梦麟轻轻的呼吸着,片刻之后,房间里回荡起变声期少年所特有的雌雄莫辩的沙哑声线:“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许仙的托付,他给了我很多的好处,多到给你花的钱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后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了,就像是家人,觉得给你最好的,就是理所当然了。”
宋清虚叹了口气,把蒋梦麟抱的更紧,“那许大夫呢?”
蒋梦麟一愣:“什么?”
宋清虚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你和许大夫,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是见过他的,虽然年纪很小,但照你这样说,两个时间连时间流速都大不相同,许大夫天生就是美人相,长大之后,不说国色天香,清秀可人也是绝对逃不掉的,又一手好医术,与爷爷是莫逆之交,比我更是强出了多少倍不止,你是不是喜欢他?”
蒋梦麟难得地呆楞了。
他就是再聪明,也绝不可能能猜到,宋清虚居然会注意到这种地方去。
“喂……”蒋梦麟挫败地叹了口气,无力地辩驳道,“你在想什么啊,我和许仙……怎么可能啊!我是要和你说明我们会在一起的起因,拜托你不要老是听这些东西好不好。”
宋清虚忽然笑了起来。
蒋梦麟愣了楞,随即也反应过来,宋清虚那样说是为了缓和自己紧绷的神经。
蒋梦麟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身体倒是真的放松了许多,他抬起手,以一种难得出现的弱势神态怀抱住宋清虚的腰,低低的道歉,“对不起,瞒了你那么久,还心安理得地让你为我卖了那么久的命。”想到那个子母蛊,蒋梦麟心里更难受了,也不知道那子虫会不会影响宋清虚的身体……
宋清虚摇了摇头,微微挪动了一下,把蒋梦麟压住换了下位置,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宋清虚认真地与蒋梦麟对视着,眼神难掩温柔,“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以为我会介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蒋梦麟看着他的眼睛。
宋清虚说:“我忠诚于你,跟主仆契约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俯下脑袋,埋首在蒋梦麟的颈间,缓缓说出那句埋藏了许久的情话,也让蒋梦麟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下来。
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