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情愿,但回到家之后,蒋梦麟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李月玲。
李月玲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蒋梦麟于是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
其实那么多年来,蒋梦麟还是摸不透母亲的想法。他自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交往中也更喜欢以心换心,李家那一家人把他恶心的够呛,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巧遇的话,蒋梦麟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想起他们。
但李月玲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已经和娘家撕破了脸,但这些年来,蒋梦麟还是时常能听到她念叨家人的身体是否安康,只是因为再婚的原因,加上深知到李家人吸血蝗虫的本性,她才压抑住心中的思念没有跟娘家联系,但这也仅仅是压抑而已,负面的情绪被积压在了心中的最深处,使得这些年来李月玲虽然生活富足,却常常会显得抑郁寡欢。
人近中年的蒋梦麟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死板的孩子了,所以他将选择题抛给了李月玲这个当事人,让她自己抉择该不该去。
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李月玲的心结从这之后一定会少上许多。
三天后,李月玲给了他答复。
……
帝都中心医院的长期护理区。
蒋梦麟搀扶着李月玲慢慢的走了进来。
李月玲再如何保养,也已经是个老人,无可避免的有了皱纹。
她烫着新潮的复古卷发,头发灰白掺杂,一身合体大方的印花丝绸旗袍,姿态优雅,常年的富足生活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太太。
她神情肃穆的跟着蒋梦麟到了三楼一级病房。
李家二老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蒋梦麟查到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将近半年,医院里有专业的护工和医生照顾他们的身体,虽然孤单一点,但生活并不清苦。
也对,李家的儿女早已凭借李月玲那里拿走了最后一点钱发家致富,这么一点住院费当然不被人看在眼里。
临近门口,病房门忽然被打开。
一个三十来岁的穿着白色洋装的妇女骂骂咧咧的端着餐盒走了出来,看到迎面来的气度不凡的两个人,愣了一下。
3888号在病房区末端,走到这里的人多半都不会冲着别的病房来,除非是走错路了。
于是她小心的开口:“你们找谁?”
李月玲看了她一眼,因为并不认识,也就不多热情,只是淡淡的开口:“李叔芥是住在这个病房的吗?”
那正是李老爷子的大名,妇女困惑的皱起眉头:“我是他二儿媳妇,您是哪位?”
蒋梦麟心里冷笑一声,他那个二舅原来也换了个老婆,跟他差了二十来岁,亏他能咬的下口。
李月玲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对面前这个女人也没了好感,只是点了点头:“我是他大女儿李月玲。”说罢就越过她朝里走去。
女人手上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眼看李月玲离开了,她连忙大步跑到走廊拐角掏出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妯娌:“嫂子!你前几天说的那个小子果然带着他妈来了!”
那头李大刚的媳妇儿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发现了有我们那么一门富贵亲戚,全跟蝗虫似的飞来了。”
“那怎么办!”二媳妇慌了神,“老爷子老太太念叨他们多少年了,他们一回来,老不死的东西不是全给这个外孙了!”
“哼,”大媳妇冷哼一声,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只好说,“你盯着他们的动静,别让他们跑了,等我回来再说。”
二媳妇赶忙答应。
蒋梦麟推开门,发现这是一间非常豪华的病房。
入目是奢华的欧式装修风格,这里大概是个客厅,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电视机和几个不小的沙发,华丽的金红色花纹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正对大门的阳台窗帘和玻璃门都开着,外面是医院里用作休闲的草坪。
进门后左手边是漂亮的隔断,从镂空看过去,另一侧有很多的房间,这个病房相当于一套居家的套房。
李月玲的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大概是李家二老的生活水准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在那之前,她一直愧疚着家人或许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谁啊!”阳台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过了一会儿,那人大概是没听到回答,便有些奇怪的探出身子,手上还拿着用来铲泥土的小花锄。
看到了神色平静的李月玲,他手中的花锄“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玲……”
李月玲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盯着地上的花锄,缓缓开口:“爸。”
李叔芥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小玲!”手上的东西一抛大步就走了过来,步子颤颤巍巍的,嗓门儿却奇大:“你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
屋里忽然传来一声碎响,随后屋门被刷的一下打开,里头的老太太滚着轮椅出来,嘴里不停声的颤问:“老头,你喊谁啊?谁来了啊?哪个小玲啊?咱们家小玲啊?”
李月玲看了过去,果然是满头白发的母亲。
李老太太早已经是满脸皱纹了,全身也开始浮肿,推轮椅的动作因此显得有点缓慢,但却因为激动的心情而显得很有精神,她把车推了出来,看到站在客厅里的李月玲,立马呆掉了。
李月玲叹了口气,幽幽的叫了一句:“妈……”
李母张了张嘴,眼泪成串从浑浊的眼中流了出来。
李月玲看着苍老的父母,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些年的分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拉远了她与家人的距离,此时此刻,她居然什么话题也找不出,只好别开脸低声问:“这些年,你们身体还好吗?”
李父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女儿,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母显然还有点畏惧蒋梦麟,接触到他的视线,浑身一个颤抖,赶忙招呼:“坐!先坐!从哪里来的啊?累不累?妈去叫人买点吃的,想吃什么?医院里的生煎包还不错……”
“妈,您别忙了……”李月玲赶忙开口拒绝,“我吃过了来的。”
“可是……”
“妈!”
李母话还没出口,大门就被拉开了,方才出去的二儿媳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笑容满面,“我刚在门口碰到姐了,赶忙去买了点吃的……”
李母立刻哦哦哦的答应着,给李月玲介绍:“小玲见过她了?这是二娃的媳妇儿,第四个了,前年结的婚……”
二儿媳僵在门口,笑容都变味儿了。
李月玲只好对她点点头:“弟妹。”
二儿媳表情僵硬了一下,还是慢慢的走了进来,脸通红:“妈!你说这个干什么!”
李母显然是看不起她的,连眼神也没施舍一个。
李月玲在两个老人的盛情下也只好夹了一个包子慢悠悠的吃,李母嘘寒问暖:“这些年都在哪儿呢?过的什么样?结婚了吗?”
李月玲笑了笑:“一直在帝都,结婚了。”
“哦哦……”老太太连连点头,“人好不好啊?干什么的?”
李月玲微笑:“人挺好的,老实,我和他都退休了。”关伟如今退居二线,可不是退休么。
二儿媳在一边思量,原来是个体制职员,早早地退休,在帝都这种地方,说不定是个官儿呢?
她连忙开口:“姐夫是哪个单位的啊?处级还是局级?”
李月玲皱了皱眉头:“不是公务员。”这个弟妹的功利问话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二儿媳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许多,笑了笑就撇开了头,眼神里还带着那么点鄙视。
原来只是个小基层……怪不得看到个有钱的亲戚就跟苍蝇似的贴上来了。
李母瞪了她一眼,对李月玲说:“你别理她,吃饱了撑的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呢。你家那个,条件怎么样?”
李月玲点点头,不想多说:“还行吧。”
李母摸了摸李月玲身上旗袍的料子,又看到她脖子里那串浑圆的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东珠项链,点了点头,也算是放心了。
二儿媳却没有这样的眼力,被李母这样一说,不服气极了,就要发怒:“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以为自己是金凤凰了?我不是大明老婆啊,您怎么老对我这样?”
李母在许久不见的女儿面前被刷了脸面,顿时态度就更不好了:“你给我闭嘴!”
二儿媳气呼呼的瞪了李月玲一眼,嘴里嘟嘟喃喃的说着:“也不知道谁以为自己是金凤凰呢……几十年没见面现在发达了就贴上来……”
蒋梦麟冷笑一声:“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二儿媳看了过去,发现是李月玲身边带着的小子,立刻胆子肥了:“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妈!你看他!”
李母可不敢教训蒋梦麟,于是更气了,对二儿媳直接骂道:“闭嘴!李家的事情要你一个xxx唧唧歪歪……”
也不知道那个xxx是什么意思,总之二儿媳一听这个表情立马就不对了,脸涨得通红,猴子似的就跳了起来。她又不敢跟李母发脾气,只好指桑骂槐地叉着腰骂骂咧咧,俨然一个泼妇。
——“……哪儿来的亲戚一个一个的往这带,要骗走你们的钱还帮着数名堂,媳妇儿就不是人啦?我帮着大明辛辛苦苦那么多年,到头来还叫别人来分一杯羹,这是哪儿来的打秋风的……”
蒋梦麟心头一股火就起来了,抬手一个玻璃杯朝着她脑门儿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