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的大舅妈杨芬芬走地胯都摆起来了,满脸都是快意,一家人出了堂屋,她跟在几个小姑子身后絮絮叨叨:“让她狂!一点来见公婆的样子都没有。”
别看她奉承甄妮,这可不代表她喜欢这姑娘。甄妮要不是城里人,她能这样低声下气?都是当人媳妇的,当初她跟章泽大舅好的时候才十五岁,来见公婆的时候小心翼翼,不说扮地多么贤惠,可绝没有像甄妮这样随心所欲的。再看甄妮,来家里第一天连招呼都不打倒头就睡,睡到晚上十二点起床闹着要吃东西,婆婆还真的就起床去给她下面条。来家里几天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看什么不顺眼了张口就抱怨,杜宝刚还疼的跟什么似的,平常恨不得把饭给喂到人嘴里,不都是当媳妇,她怎么就从没有这样的待遇?非但自己没有片刻清闲,还得去洗没进门的妯娌的短裤内衣?难不成拿了个农村户口就低人一等了?
可她也实在没法当面说自己的不快,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姑奶奶也只能捧在手心里宠着。甭说别的,老杜家现在唯独的出息人就是赵宝刚,日后想要求人办个事什么的,恐怕还得求到人家的头上。再说自家儿子杜壮没考上大学已经在家里连歇带玩留了好几年了,杨芬芬有意让杜宝刚这次回深圳时带着自家儿子也出去见见世面学点东西,不消说别的,能像杜宝刚那样做个小生意开个店面她也满足了,至少这样一来一家人的生活也有了盼头,不必一辈子指望闷葫芦似的丈夫迟迟不来的能耐了。
话说如此说,但看到那个娇滴滴的公主吃了瘪她心里还是痛快的。打定主意在看完热闹后晚些偷偷去安抚安抚混个脸熟,杨芬芬捧着章母给她的珍珠项链打量半晌,心中喜欢,也忽然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混出了本事的二姐在。
她凑上来说:“还是二姐厉害,几句话臊的宝刚脸都红了。”要她自己,取笑取笑杜万红这些人的本事还有,让她给发达了的小叔子没脸,那是万万不可能。不是她市侩势力,实在是活得久了看清了这世上的现实,自己没能耐的时候做什么都得留一线,人家一巴掌扇到脸上来了,还得笑眯眯地把血沫子咽回胃里。人穷志短,能怎么样呢?
章母却并不接她的奉承,而是想到饭桌上她说章泽被宠坏的话后冷笑了一声:“我能有多厉害,就宠宠孩子的能耐了。弟媳妇竟然也不喜欢她吗?我瞧你们明明很投缘嘛!”
杨芬芬脸色一僵,笑容一下子收敛了不少,讪讪的看了章泽一眼,识趣退到丈夫身后。她想到自己方才在饭桌上口没遮拦的那句话,恨不得照着嘴巴掴自己两下,方才没发现,现在她可想起不对劲了。
章母白了她一眼。杨芬芬从进杜家门开始就跟家里的小姑子们不对付,章母几个姐妹,竟然没一个跟她关系好的。这里头诚然双方都有责任,可章母是死都不会忘记自己出嫁时这个弟媳妇想方设法不让家里出嫁妆的事情的。那个时候杨芬芬年纪还小,嫁的又早,丁点不知道收敛自己的小心思,嫁入杜家以后就刻意将杜家的女儿排成了外人,章母恰好在她进门不久后结婚,那时候嫁妆这事情可闹了场大热闹。章母骨子里脾气还是倔的,见大弟弟从一开始站在自己这边逐渐动摇然后慢慢闭嘴,家里父亲母亲一日沉默过一日气氛也越来越胶着,她索性发了脾气一分不要,卖了几天菜买了一袋大米背了一床被子就过门了,更是为了赌气三天没有回门,还是章泽的外公外婆偷偷摸摸跑到栗渔村来给她塞了根银镯子,又说明了自己老两口的辛苦,关系才慢慢缓和了。
女儿们慢慢远嫁,他们日后总是要在大儿子或者幺儿家住,前半生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女,后半生战战兢兢讨好儿媳妇儿子,老两口一边说一边抹眼泪,闹的章母也跟她们结结实实哭了一场。
这闹剧在章泽的二姨出嫁时又出现了一次,章泽的二姨脾气可没章母那么好,出嫁前跟杨芬芬打了一架,后来十多年没说过话。后两个姐妹就没那么倒霉了,不过也对,那时候的杨芬芬已经长大了,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冲动无脑。
现在她日子过得好了,杨芬芬来奉承却又失去了那种感觉。其实她的脾气已经被如今优渥的生活养叼了,一早就不喜欢有怨怼的旧人,章母压根连交道都不想打。如果不是觉得单独不送她一个人礼物会让人难堪,连礼物她都想跳过这个弟媳不送出手。
方才杨芬芬口出无状的时候章母仔细打量过一家人的反应,父母的脸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黑的,大弟弟听老婆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变都没变,大妹和小妹也知道不对,但在扫向甄妮之后很快又低头恢复沉默。章母知道,他们是顾忌杜宝刚的能耐,多好笑,一家姐妹兄弟,竟然也靠着钱财分出了地位高低。叫她越发庆幸自己来前因为张素的一番叮嘱没有露富,这样的一群兄弟姐妹,早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了。
家里孩子多了便也分出派系,二妹和三妹商量着是否要去找杜宝刚和好,杜万红却很是不屑:“他要真的为了个没过门的老婆和我们闹翻,再去讨好又有什么意思?他有钱了不假,可那也只是他自己的钱,爱帮忙帮一把,不爱帮忙我们自己也不是那种摇尾乞怜的。”她叫甄妮弄的有些伤心,儿子的残缺是她的逆鳞,甄妮这样无所顾忌地在儿子面前表达出嫌恶,这个小弟妹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交好的,章母在一旁听着,拉她进了侧屋。
章泽章悌两个人被章母打发自己去玩,在杜家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李清水气性过去了,又是个温润的人,见两个弟弟妹妹一脸茫然的样子便笑了:“我、我带,带你们去看电、电视吧?”
想起酒桌上甄妮说道的从深圳带回来的彩色电视机,章泽姐弟俩点了点头。除了看电视似乎也没有别的娱乐了。
院子里一堆人看他们离开,两个老人早已去休息了,剩余的姐妹们便围做一堆,章泽的小姨杜逢春眯起自己的双眼,目光中流出些许无奈:“现在这口气争了,日后有她后悔的。宝刚在深圳做的是大生意,但凡愿意伸把手把我们带出去,她也不用辛辛苦苦地像现在这样拉扯两个孩子。”
大舅妈杨芬芬被讽刺了两句正在生气,闻言冷笑一声:“骑驴看唱本呗,等到我们发达了,日后说不定也能拉她一把。只希望她以后别再这种古怪脾气了。”
没人理她,但杜家剩余女儿们的心中却未尝没有赞同。
电视有信号,但节目不多,李清水调到在放还珠格格的频道,自己坐在一边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紫薇!紫薇!”
“尔康!尔康!”
“小燕子!小燕子!!”
“永琪!永琪!”
“少爷!少爷!”
“皇额娘!皇额娘!”
章泽听得脑仁疼,章悌也不喜欢看情情爱爱的,抱怨了一下紫薇脸大,她侧头问章泽:“你说妈去跟大姨说什么了?”她有点担心母亲藏不住秘密把自家的现状和盘托出,虽说大姨看起来很踏实可靠,李清水也温柔清淡让人易生好感,但被父亲那边的亲戚弄怕之后,她总对母亲这边也异常的担心。
章泽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不过妈也不是小孩了,她做什么事情自己肯定有想法,我相信她。”世界上也不应该全是坏人吧?
章悌心思多些,有点忧心忡忡。那边的李清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疑惑不已:“你、你、你们……在说、说什么??”
章悌费力地听着,心中急得不行,好容易听他说完了,苦笑了一声:“清水哥,你那个什么,有女朋友吗?”
李清水脸腾的红了,呐呐地张了张嘴,一张白净的脸蛋连眼皮子都成了粉色,章悌原本是想让他不说话,这一下却又看呆了。李清水的模样是温柔俊秀的,没有攻击性的帅气,这样一脸红,莫名多了种缱绻的味道,卷成一股风迎面吹来,令人精神都昏眩了两分。
这是一种跟章泽的正气完全不同的英俊,同样易叫人难以自拔。
章悌咂舌,这不是他的款,可放在淮兴肯定也会吸引目光无数。除了身上有些畏缩的怯意外,简直是个光凭外表能达到九分的男人。
只可惜……是个结巴又是个瘸子。她不免叹息天妒英才。
李清水害羞了,却怎么也不肯再说话,章悌因为他长得帅不停找话说,李清水也只是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眼神一直胶着在电视机银幕上,细一看立刻能发现他的视线是涣散的。
章母和杜万红谈完出来,章泽的小舅已经在门口等急了。
见到章母和杜万红,杜宝刚愁眉苦脸立刻扒了上去,连声说:“姐!姐!”他虽然叫着姐,目光却一直落在章母的身上。
很奇怪,虽然杜万红才是最受委屈且最大的姐姐,杜宝刚却就是没办法对她产生多么大的敬畏,其实以前对章母这个二姐也是没有的,可是这回一见面,挺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就如同章母没回来的那些天,甄妮也是使唤着杜外婆和杜万红干着干那的,杜宝刚丝毫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小的时候一家人都是这样伺候他的。但这个使唤的对象一旦转移到章母的身上,杜宝刚就止不住感觉到心虚,也许是潜意识里认为……章母的地位和他是平等的。
他撒娇道:“姐,那个项链你送给我吧。甄妮她知道错了,你走了以后她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她还那么小,你别跟她计较了好吗?”
章母见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丝毫没有分给分明最先离场的大姐一眼,心中那些仅存的慈爱也烟消云散了。杜宝刚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娇憨可爱的小男孩,这个男孩子长大了,学会用地位划分人群,连家人也不例外。
章母说:“你觉得自己应该来找我商量吗?你大姐和清水呢?”
杜宝刚一愣,站直了身子呐呐看向杜万红,道歉的话迟迟未出口。杜万红眼睛立马红了,心中涌上无限的失落。她摆了摆手:“不用了,大姐知道你的意思了。项链是你二姐的东西,你还是问她吧。”
说完她也不再看弟弟,朝章母挥了挥手便离开了,脚步越来越快。章母说的那些话回荡在脑子里,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这辈子能靠得住的人当真没有几个,单凭着二妹在自己落魄时送来的这碗炭,她杜万红记在心里,一辈子不敢忘记!
杜宝刚好像松了口气,只回头扫了杜万红一眼,立刻转脸盯着章母,目光期冀。
章母对他冷笑一声,叹了口气,扭头便走。
这……这是什么个意思?
杜宝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原地发着傻,又担心起在屋子里一直哭的女朋友。第一次回家就闹的如此难看,他有些生气女友的不懂事,可女友还小,足足小了他十岁,杜宝刚寻常都对她宠爱非常,哪能为这一次的失望就把人抛诸脑后呢?
他正在焦躁,肩膀忽然被拍了一把,回头看去,大嫂杨芬芬朝他眼前递了一个粉色的长盒。
“拿去吧,甄妮还小,不懂事也难免,我做长辈的哪能真生她的气?你二姐就是气性大,我这份给她拿去吧,叫她别哭了,也省的你担心。”杨芬芬看似不在意,心中还是相当疼的,这项链圆润饱满她十分喜欢,贸然送出去,还送的是个讨厌的人,心中能好受才怪,话里也不免带着怨气踩了下章母。不过这只是放长线钓大鱼,能在已经出息的杜宝刚心里留下个名儿,日后得到的回报,绝对是一条珍珠项链无法比拟的。
杜宝刚果然高兴起来,难得和颜悦色地对大嫂点了点头,拿过项链就朝着甄妮的屋子跑,半路又被截了下来。
一看,是三姐,三姐递过来一个跟杨芬芬给他的盒子一模一样的粉盒,说了一番类似的说辞,不容拒绝地将项链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
接着是四姐,如同影院重播剧目,又上演了一遍。
这样一闹腾,他原本的感激立刻被啼笑皆非给取代了,哪能再不明白这些姐姐嫂嫂们的意图?他捧着三个盒子挨个打开看了眼,回屋后随意挑出一个,另两个全不在意地丢进行李箱。
甄妮还在哭,他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不耐地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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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泽和章悌便发现母亲开始跟大姨接触地频繁一些了,小小的一个杜家派系泾渭分明,小舅舅身边围绕着大舅和两个小姨,总是有意无意地夸赞小舅出息甄妮漂亮,而大姨则多留在章母身边,对小舅不多做理睬。
但其实情况又有些奇怪,被多方奉承的小舅对大舅一家和两个小姨态度只是平平,反倒有功夫了就凑上来想跟章母说话,总提出要开车带章母去村子里遛弯,但大多数时候都被章母拒绝了,偶尔答应一次,小舅看起来都异常的兴奋。
大年夜时小舅对小辈们分发了一遍红包,守岁时找到章泽姐弟偷偷又补了一个。一个红包里放了两百块钱,后来补上来的红包里则是五百。小舅拉着他们小声的叮嘱:“红包记得要跟你们家老妈说,她现在在生我的气呢,记得帮我说句好话啊。”
章母在得知小舅补上的那个红包后叹了口气,对上两个孩子疑惑的目光,也不解释,收回红包后第二天转成一个大红包送回给小舅。
小舅很是失落,但不待他多做什么,章母便带着章泽和章悌预备离开香梨村了。
他掩不住的惊诧:“那么早就走?”
在家中呆着没什么意思,章母执意离开,走前给父母一人留下五千元钱。因为老两口的感情并不亲密,她只叮嘱说自己只给了对方一人,老两口便默契地将钱的存在隐瞒下来了,连带兄弟姐妹们一个都不知情。
章母原本也只是想要尽孝心而已,对名声如何并不执着,眼看情形如此不由放了心,又跟杜万红约好两家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这便动身了。
其他姐妹们并不阻拦,说实话,章母里不离开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小舅倒是自告奋勇要送章母去县城,被拒绝后带着白衣飘飘的女友一路送到了村口。
甄妮不知道被叮嘱了什么,也不像饭桌上那么放肆了,低头牵着杜宝刚的手慢慢地走,眼睛直视着地面,眼眶发红。
委屈是委屈的,但她未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只不过来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女孩刚到夫家一定要学会拿架子她才做的如此理直气壮,前几天明明跟自己想象的也相去不远,可章母一家一回来,情形就出现了变动。
她有些怨气,但章母上次一点面子不给她的举动令她不想再自讨没趣,加上后来杜宝刚拿回来的项链,她又觉得快意了——在人前那么不给她面子,人后又偷偷托杜宝刚拿项链来道歉,说明这个二姐心中还是蛮喜欢她的嘛。看在杜宝刚的面子上甄妮打算原谅对方,但只是在心里而已,她不会主动开口和对方说说话的。这反倒让章母松了口气,她并不希望临走前再跟对方吵上一架,快要上车的时候,她见甄妮憋的脸通红愣是不敢说话的可怜模样,心中那股气慢慢的消褪了下去,从提包里拿出放了项链的盒子递过去:“以后成熟点,好好跟宝刚过日子吧。爸妈年纪大了,不求你多孝敬他们,以后有什么事情托家里几个姐姐去干,盛饭什么的,别叫我妈忙活知道吗?”她知道几个妹妹和大弟弟一家有意想在小弟面前露脸,这不碍着她什么,能帮她也帮一把,总归是皆大欢喜的事。这些亲人她不放心亲自拉拔,假如他们有能耐叫小弟愿意扶持,也算是本事了。
临着车窗,章母诧异地发现甄妮拿到项链后竟然没有丝毫笑意,而是面色苍白地怔愣了半晌,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莫名其妙。
两天后杜万红的离开,却没有惊起丝毫涟漪。
唯独老两口担忧女儿辛苦,偷摸给她塞了一千块钱,兄弟姐妹们只是象征性提出是否要送送,最后杜宝刚连车都没开,送母子俩到了门口,便不愿再走。
带着一瘸一拐的儿子慢慢地离开,杜万红面朝朝阳背对祖屋,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李清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的腿脚簸动的不那么厉害,他握紧母亲的手,心中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会做出成绩来,让这些看不起母亲的亲人们再不敢对自己一家如此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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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趟老家比谈场生意还累,章母放空了精神休息整整两天才恢复了心情,面上的晦暗消褪以后,她便去给杜万红租了间房子。
房子不能算多好,二室一厅有厨房有生活基本电器。她虽然想帮助姐姐一把,却也不打算立刻将他们的改变地翻天覆地。贫穷时乍然接触富裕,心态很容易变得不平衡,财富这东西还是自己一丁一点打出来的才更有安全感。
她安排杜万红去了淮兴百货的P·D专柜,只做个营业员,以待她慢慢学会更多的知识更进一步。李清水目前还在长汀县读大专,学的也跟财经有关,章泽母子俩挺喜欢他安静的性格,很快大专毕业后,便打算安排他就近工作,杜氏生煎也好P·D服装也好,李清水愿意来,那都是很有发展前景的。
说实话,如今店里这些店员中章泽最信任的也只有邹勇和段金刚,连赵明明也颇叫他信不过,等到段金刚去了北京,淮兴这里的老店如果不愿意放弃,他还是得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全权管理。
见过了段金刚的那位左膀右臂,年纪不小,脸上有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章泽考校了她几个问题,再观察了几天后,升她做了中山路分店的店长,日后段金刚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就全由她接手了。
南门广场旁的商厦也建造地初具规模,章泽大概地打听了一下招商进度,随后又通过了设计公司为中山路跃层新房设计的设计稿,一切全部完成就绪,寒假已然悄然流逝。
章泽安排好三个要去北京的店员后,跟着章母和章悌一并坐上了去北京的返程飞机。
许久不见杜行止,他好像又瘦了一点,穿着一件纯黑色长度及膝的羽绒服走过来的时候,五官分明气质风流,让章泽颇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上前喜气洋洋地接过章母手中的行李,眼神扫过章泽时停顿了一下,旋即不着痕迹地笑了起来:“在出站口一直看不到人,我都快急死了。假期过得如何?”
章母淡笑,杜行止如今就跟她的半子没什么区别,她眼神很是和蔼:“我们都很好,只是很想你们,是吧?”后面两个字,问的则是章悌和章泽。
章悌没犹豫笑眯眯地应了,章泽顿了顿才有些迟缓地嗯了一声。杜行止心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失落,然而很快收拾好了心情,载着一行人回了家。
章泽还没坐热屁股便出门直奔朝外大街而去,新年时节工程队也放了几天假,但假期一过便相当自觉地回来开工。店铺内部的装潢已经初具雏形,桌椅板凳已经固定好,灯饰正在安装,只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搬入厨具就好。
他立刻出面在附近找起房子,最后在街尾处十字路口附近发现一家价格适中的楼房,有些类似农村的土造楼,从中央的楼梯上去后全部是分隔好的小套房,防盗门和内部的硬件装潢都是现成的,一个月一套房一千块,五十平方。
这便是日后章泽给员工们准备的宿舍,男女分住,每个套间里都有单独的小间,放上高低铺如同宿舍那样,可以住下不少人。
弄好这些后时间又将近傍晚,他匆匆赶回家,正碰到章母张素朝桌上端菜、章悌和杜行止围坐桌边的画面。
张素生气了:“小泽那么久不见,回来了立刻就跑出门不肯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章泽的脸有些发热,什么女朋友啊,连影子都没有呢。张素在国外受过西式教育,有时候说话就不太顾忌,常常将章泽弄个面红耳赤而不自知。
然而他这脸红不回答的态度却颇像是默认了似的,张素原本还只是怀疑,见状面色一整,立刻了然地笑了:“哦哦哦,阿姨说错话了。不过谈恋爱虽然是好事情,也不要因为这个忽略了家人嘛,陪女朋友要紧,妈妈姐姐也很重要啊。”
章悌也相当有兴趣,自家弟弟的个性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那实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范,现在居然交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都不跟我们说!小泽泽你现在不诚实了哦~~~~”她说着瞥了杜行止一眼,想联合对方一起戏弄章泽,“杜哥,你说对吧?”
杜行止的表情有些硬,被章悌问到后,脸上的笑容像是故意被拉大了几分,眼中却全无笑意:“是啊,瞒着我们交了女朋友,居然不报备一下,一定要惩罚。”
章泽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慌,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是去朝外大街看店了,我在那里要开生煎包的分店,去看看工程进度怎么样。你们真的不要瞎说。”
张素摆明了不相信,笑容越发暧昧起来,最后还是章母出面给章泽解了个围:“章泽胆子小脸皮薄,你们别戏弄他了。到时候把他弄哭了怎么办?”
章泽苦笑一声,女朋友他是真的没想过,现在被这样一说,也觉得颇没面子。周围有点能耐的同学哪个不是尝遍美色?他虽然没人家那么能耐,可这辈子一个朋友都不谈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可偏偏他自觉自己喜欢的是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胡乱找个女孩子来谈恋爱。既然不喜欢人家何必又要去欺骗感情呢?章泽自问自己的良心不容许自己做出那种事情来,既然如此,现在被笑一笑也就罢了吧。
他落座时下意识将目光朝杜行止那瞥去一眼,却立刻被对方深不见底的眸光吓了一跳。杜行止维持着低头吃饭的动作,神经病似的将目光直勾勾落在章泽的身上,对上章泽的视线后他飞快地躲闪开一秒,随即不知道为什么,越发凶狠地望了回来。
那目光如同一柄夺人的钢刀砍进心中,颇有些血光淋漓的味道,吓得章泽一下也不敢动弹,怪异的是火热的知觉却从脚底升腾了起来,转瞬间温暖了整具身躯。
一时间他几乎惊喘出声,胸口闷了一股不吐不快的浊气,却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以往便算了,现在是在一家人的餐桌上!章泽羞惭地恨不得将脑袋埋进碗里,张素还坐在自己的对面,他这个无耻之徒却在心中幻想着她的儿子……
明明张素对他那么好,如同第二个母亲,他不懂知恩图报也就算了,还恩将仇报地想要剥夺她唯独的孩子的正常人生。他这样的行径,与自私自利的小婶一家有什么分别?甚至更加的丑恶!
章泽脸刷的就白了,饭桌下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再不敢去看杜行止,却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对方。
就看到杜行止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后便是皱起眉头。章泽胆战心惊,他刚才幻想的太过火,被对方发现了吗?
杜行止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恶气,吐不出又咽不下去,遇物则燃,烧地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一想到刚才章泽有可能交了女朋友,那堆恶焰便燃烧地越发大。他一时不能接受,哪怕章泽不是他的,不会是他的,可这样一块珍宝将被另一个也许自己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拥有,心中的痛意便掩不住地汹涌。
总有一天这个可能会变成现实。章泽那么好,他长得好看,身材完美,气质出挑,性格温和又可靠,女人们一定都喜欢他,男人们兴许也不例外。而他相比下来却太平凡了一些,性格不好,心理阴暗、占有欲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更是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事业都没有,正在经营的煤矿还未逢迎春天,一旦有各方面都能和章泽匹配的人出现,他甚至连挑剔的资格都没有!
杜行止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那时的自己该如何崩溃如何疯狂,如何在人前强装无事不露一丝端倪。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的心思外露出一星半点,胆小的章泽一定会如同蜗牛般缩回自己的壳子里。而他对此没有任何对策,他有太多顾忌了,章泽的母亲,自己的母亲,章泽的姐姐,以及……章泽心中的自己。
对上章泽水蒙蒙的无辜目光,杜行止气得不行,这个没心没肺的!
然而下一秒这家伙的脸居然从耳根开始发红,杜行止又担心自己把他吓到了,赶忙恢复平静,不料章泽刚刚生出的血色迅速的消褪而去,如同落潮般迅速突兀,来的实在莫名其妙了一些。
杜行止开始忧心了,章泽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怎么脸色红红白白转变地那么迅速?
担心章泽生病或者累坏,杜行止那么点小心思也没办法时时转动个不停了。饭吃罢后他立刻开口提议休息,又问章泽:“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章泽沉浸在自己的罪恶感里,此时抬起头莫名其妙:“啊?”
他惨白的脸色让长辈们也觉得不对劲了,也纷纷不顾章泽的意愿就要求他去休息。这个房子是没有多余的房间的,一旦到这里休息章泽便必须要跟杜行止睡。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内心戏,章泽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害怕跟杜行止纠缠越多越容易露馅,他哧溜一下就站起身来:“不不不不不不不……我我我去外面睡好了!”
张素一愣,章泽不是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了,每一回她都能完美地镇压下来,此时也不例外。
火玫瑰般骄傲的表情几经改动,立刻变得泫然欲泣:“小泽真的那么讨厌行止吗?行止真的是把你当做好兄弟的,以前有什么矛盾阿姨都替他跟你道歉,就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章泽被她眼中的泪意击地连连后退,完败。
杜行止的床很软,其实长时间睡这种床并不健康,可两个人其实都不住在这里,杜行止自己的家装潢简单过的并不精致,章泽则在宿舍里每天辗转,偶尔享受一下如此柔软的床感觉倒也不错。
但今天的章泽可就很难如此想了——床太软,两个人都无法避免地要朝中央滚动,章泽一肚子的废料再碰上真实的肢体接触体温互换,便如同干柴遇上烈火般开始熊熊燃烧,烟雾将脑袋都迷了。
冬天睡觉时都穿着睡衣,杜行止一手照如往常那样搁在章泽的身上,只是松松揽着腰并不动作。今天的他心中也很是不定,餐桌上提到的有关章泽女朋友的问题令他意外的在意,躺下来后四周都是黑沉寂静,他不由得又开始回想起刚才的那些问题。
他思索时手下便无意识地开始缓慢揉动,姿态轻柔,跟抚摸孩子时也没什么不同。然而这对章泽来说可就并非好事了,热气从被揉动的部位缓缓开始发散,肌肤的知觉似乎全部被支援了过去,且杜行止掌下的那一小块皮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敏感无比,仅仅是抚摸而已,火热和酥麻便无穷无尽地汹涌了过来。
章泽咬住嘴唇难堪地握紧拳头——下面,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