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离开谢府时,我略有些精神恍惚。因我来前,为劝谢沉同行江南,在心中打了有万字草稿,从皇室纷争到江山社稷,洋洋洒洒准备了许多许多的话,然而这些话在面对谢沉时,一个字也没说成。
在将平安符锦囊重新送给谢沉后,我只提了一句可否请他一起前往江南,还没诉说那洋洋洒洒的理由,谢沉就已说了一声“好”。
事情竟这样简单,简简单单就办成了,以至我在完事离开谢家时,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似前段时间离开云凉殿时,好像这些在我看来十分难办的事,其实都是轻飘飘的。
有种我的感受是与世事实际脱离的感觉,是因我缺失八年记忆的后遗症吗?
我原想着同旧人接触以恢复旧日记忆,可是近来这段时日,无论是主动和谢沉接触,还是被迫同云峥接触,我脑子里都没有冒出什么新的记忆来,依然是一片空白。
且不想这个,反正什么也想不出来,我将注意力又转回谢沉身上。
谢沉是君子,既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做、会向圣上请旨同行。也许秦皇后会暗地里阻挠,但谢沉既应了我,就会想方设法排除阻扰,促成此事,他是承诺必践的人,我相信他。
似是不仅是因失忆以来的相处,而对谢沉感到信任,这份信任似深植在我心里,是来自从前那八年。虽然不记得那八年间的事了,但旧日的感觉似是还留在我心里。
那对云峥云世子呢,我心中深处,对云峥的感觉是什么?
说不好,只知在知云峥是我前夫后,每次见他,我的心都感觉不太舒服,身上凉凉的,心中涩涩的。这般似乎也不是因为害怕云峥报复,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别的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八年留给我对云峥的感觉是什么,只知我现在对有云峥同行的江南行感到忧心,即使已经拉上了谢沉一起,仍是无法完全心安。
在回晋王府的路上,我在一处给人算卦的摊子上停了停,将离京的日期,与云峥、谢沉、萧绎的姓氏给了摊上的算命先生,让他算一算此行吉凶。
算命先生手掐了半天,捋着胡须叹息道:“此行呈凶兆,有血光之灾啊。”
我心中一个咯噔,指着那一个“萧”字问道:“是他会有不测吗?”
算命先生摇头道:“浮云逝,林花谢,木叶萧,皆有不吉之相。”
我其实是不太信算命这事的,只是想借此排遣下心中担忧,这会儿见算命先生说云峥、谢沉、萧绎三人皆有凶兆,更是觉得算命这事不大靠谱,萧绎可能遇险我是信的,谢沉乃至云峥,怎么会有危险呢?!
但既已算了,也不好半途而废,我就盯着算命先生问道:“先生可有化解的办法?”
算命先生捋着胡须看我,不说话。
不管信不信,都坐下来算了总是要给钱的,我就从绿璃那里拿了一吊钱,放在算命先生面前,再次问道:“先生可有化解之道?”
算命先生掂掂钱收下,看向我问道:“姑娘可与这三人同行?”
我说“是”后,算命先生又问:“敢问姑娘贵姓?”
我道:“我姓虞。”
算命先生眸中一亮,右手飞快地掐算了一阵,一副勘破天机的模样,长叹着道:“不虞之祸当以-虞-解,化解之道正在姑娘身上啊。”
我心想这算命先生也太能现掰了,顺着问道:“何解?”
算命先生却先问我,精光烁烁的眼睛盯在我面上,“敢问姑娘,这三人里,若姑娘只能救一人,姑娘选择救谁?”
我心中第一反应,废话,当然要选萧绎,他是沈皇后的孩子,我又一错再错,对他做了不好的事,很是对不住沈皇后和他,当然要选择救他。
但刚一这么想,我就转念想到了谢沉,想谢沉待我,实是宽容亲厚,我从前行事很是使他为难,明明理亏,还烧人花圃,不过如今略表歉意,谢沉就宽容大度地答应陪我同行江南。
谢沉身在官场,难道不知江南之行背后可能波云诡谲,却还是为我这故人的请求,一脚淌进了这浑水里来,若他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定要竭尽所能相救。
可若如这算命先生所说,萧绎和谢沉同时有难,我只能救一个,这要我如何选呢!怎么能选呢!
已是脑子乱得似在打架时,云峥云世子又涌进了我的脑海里。
我给云峥戴绿帽,确实是我对不住他,他有心报复,我本也能理解,但他恨我恨到直接要拿毒茶水灌死我,这就有点太狠了!
我知云峥恨我到想我死,并曾试图亲手弄死我过,可若他这会儿在我眼前遭逢大难,我就完全能袖手旁观吗?
似乎也是不能,我不知“不能”的缘由,但我内心深处,似是在说,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峥去死。
萧绎……谢沉……云峥……
本来我是想来算命解忧的,结果在这算命先生的一通掰扯下,我感觉心更加乱了,直到离开也没能从算命摊子那里吃颗定心丸,拿了钱的算命先生只会说:“化解之道在姑娘身上,端看姑娘行事。”
我能做什么,要是我行事有用,我就直接将萧绎一头拱到皇位上,而后收拾收拾包袱,带着绿璃离开京城,逍遥人间去了。
我现在能做的,只是收拾行李箱箧,等着跟萧绎一起离开京城。
唯一能使人宽心的,是几天后的随行官员里,是谢沉为首,我看见谢沉就感觉安心了些,好像他是这支巡查队伍里的定海神针,有他在,魑魅魍魉都得躲在暗影里,不可轻易出来为祸人间。
云峥云世子离京,长乐公主自然要来送行。于是车马就在京外滞留了好一阵,等着长乐公主与云峥话别。
准确来说,是长乐公主在单方面话别,公主殿下眼圈儿泛红、神情留恋,显然是对云世子离京远行依依不舍的。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长乐公主这般相思情深,云峥这一离去,相当于走了几十年,岂不是要思念地魂牵梦萦。
但云峥云世子的神情,相比起来淡漠得近乎冷漠,面对长乐公主,几乎一字不语,不知是否是因他性情如此,心中感情再深也不轻易展露面上、展露人前?
是否当年与我一起时,云峥也似眼前这般?我想到曾记起的与云峥的春醪亭初见,那时云峥坐在我酒桌对面时,便是一字不语,是我先出声主动邀他共饮。
这般想时,记忆竟突然就向后延展了一点,我在城门外的春风与长乐公主的话别声中,接着记起云峥在我的邀请下,缓缓起身移坐至我面前,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就将这杯酒送至对我来说还完全是陌生人的云峥唇边,并无所顾忌地同他调笑着。云峥冷绷着一张脸,唇抿如直线,似是因我这般轻浮,神色有点着恼,然而在灯影下,旁人不易察觉之处,他的耳根悄悄泛红,鲜艳的血气似开在夜色里的花。
我想得出神,目光也太过专注,以至长乐公主和云峥都朝我看了过来。云峥手执着马鞭,看着我,不咸不淡地道:“王妃有何指教?”
我回过神来,含笑自解围道:“只是见世子与公主甚是般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长乐公主似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惊异地睁大了眼,红通通的双目兔子一般。而云峥面色绷紧如我记忆中那般,眸光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后,便转过脸去。
谢沉再三催请后,长乐公主终于送别完毕,车马可正式启程。在行驶大半日后,在这日黄昏,车马与一众人等在一驿站歇下,驿站官员奉上晚饭。
我与萧绎在桌边坐下后,就邀请谢沉等官员共用晚饭,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又道,“此去江南,为国为民,同心同德”云云。
谢沉等尚做推辞时,云峥云世子已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就坐在我和萧绎身旁,非常地不把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