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风雨瓢泼,纵使我与谢沉都撑着伞,身上也被泼溅了不少雨水。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我见谢沉似要将伞遮在我头顶为我挡雨,忙道:“先别管我,先关门窗!”
慌慌张张将六角亭门窗都关上,将那漫天风雨都遮在亭外时,我与谢沉几乎身上全湿了。亭内桌上,放着谢沉来时提着的一盏琉璃灯,暖黄的灯光中,昙花花苞洁白似雪,滴滴雨水如是清露。
虽被风雨摧折了些,但因我与谢沉来得及时,那几朵未开的花苞还好好的。我松了口气后,就要和谢沉说话时,见谢沉站得离我远远的,才意识到我与他此刻处境其实有些尴尬。
尽管那盏琉璃灯灯光并不明亮,我和谢沉都看不清对方的衣裳身体,但半夜三更,衣发尽湿的孤男寡女独处暗亭,到底不合乎礼,况且我与谢沉还是那样的身份。
偏偏亭外风雨声更烈了,泼天泼地,如是天河开闸流泻,我与谢沉这时走不了,还得在亭中待上一段时间,等雨小些才好离开。
就将想要说的话,都先默默地咽了下去。我沉默地坐在亭桌旁,边手揽着湿垂的长发,边擡手抹擦脸上的雨水。
可能是我先前瞧看昙花是否完好时,手上沾了点尘土砂砾,这会儿,我用手擦拭着脸上的雨水时,不慎将一点尘沙抹进了眼角,我眸子一痛,忍不住就轻轻地“哎哟”了一声。
这座六角亭地方并不十分狭窄,足可置一桌宴席,但因雨一时走不了的谢沉,一直就站在亭子角落里,离我能有多远有多远,且是背身对我,浑似是在面壁思过。
然这时,当我不禁吃痛地轻叫了一声时,原似石像的谢沉,立就转过身来,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嗓音隐含着急切问道:“怎么了?”
“疼……眼睛疼……”我揉了几下眼睛,不仅没揉出沙子,还叫我自个儿泪眼婆娑的,“好像……好像有沙子进眼睛了……”
谢沉忙叫我不要再乱揉眼睛了。他将桌上的琉璃灯端离我近了些,弯着身体,借着灯光认真凝看我双眸道:“是有沙子进眼睛了。”
我不揉眼睛了,却也不能眨眼,因一动就疼,越发泪目滢滢地望着谢沉。谢沉看着泪眼朦胧的我,犹豫片刻后,轻道:“你……你不要动,我……我帮你把沙子吹出来……”
身僵片刻后,犹犹豫豫的谢沉,终还是擡起两条手臂,用两只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颊,低头靠近前来。
夏雨夜封闭的小亭中,夜色中流动的空气是湿热的,我与谢沉衣裳湿透的身上也是潮热的。轻轻呼在我眸上的气息,既如平日温和轻柔,却也似因这特别的夜晚,而蕴着别样的潮湿与暗热,如幽夜中静静的热流,一浪接着一浪,悄无声息地向我袭来。
我微仰着头,透过晶莹朦胧的泪意看着谢沉,似是我第一次见他,在谢家那场冲喜婚礼上。当时我因公鸡乱啄,痛到泪眼,边扶花冠边擡头时,就是望见了这样一张面庞,这样一双明净无暇的双眸。
亭外电闪雷鸣、风雨呼啸,而亭内暗热流涌、似有花香。我神思缥缈时,谢沉渐渐如释重负,“好了,吹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亦就要松开双手、站直身体时,忽眸光微动,注意到我深深的凝视,对望上我的双眸。
一瞬间,他似乎忘了他自己要做什么,忘了将手放开,忘了要站直身体,然后离我远远的,再避站到亭子角落里。而我,也似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明明有什么想做的事,一直在我心底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忽一声炸雷声响,亭外闪电骤然将亭内照如白昼。谢沉如遭雷击,在雪白的光亮中似猛地从梦中惊醒,就要撤手离去时,我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就靠吻上了他的唇。
原来……原来是想这般,从许久之前起,就是想这般。于心头缠绵不知有多少时日的茫然乱绪,忽然全都静落下来,在我终于寻着答案时。冲涌的乱绪交汇成潺潺的溪水,静静地流向答案的出口,出口处浪潮澎湃,海水绵延无尽,原来我是爱着谢沉的,是男女之爱,爱得那样热烈、那样无畏。
谢沉似身体完全石化了,又像是陷入了一场湿热的无法醒来的梦境中。他明明力气远甚于我,明明两只手已按上我的双肩,只要轻轻一推,就可将我推开,可却像是推不动,似我的身体黏化着灼热的糖丝,他双手被粘连在我身上,千丝万缕缠绕着他与我,他无法与我分离。
“砰”的一声响,是我的衣袖拂倒了桌上的琉璃灯,灯摔地上,滚动间就灭了。一刹那的闪电白光早已逝去,呼天啸地的风雨声中,亭内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却像比什么时候都要清楚,我的心,像是前所未有的敞亮澄明。
看不见又如何,谢沉的面容早深深地印刻在我心里。我动情地吻着他,以唇描摹他的眉眼鼻唇,情意似流水无尽,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愫在暗夜中尽情地流淌着。
我知谢沉也是对我有情的,早能感觉到了,却因我对自己感受的迟钝,连同对他的感知,一同在心中压抑了许久许久。谢沉是喜欢我的啊,早就该知道的,他回回望我时静谧深沉的眼神,他晨昏定省时来到离去的身影,早就告诉我了,也许在他自己也不十分明了时。
“我喜欢你。”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在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时,我吻着谢沉说道:“我喜欢你,第一次……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靠在他的面前,湿热的气息交融间,我轻声道:“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知道的,你也喜欢我,像我喜欢你一样。”
无边的黑暗中,终是有吻轻轻地落在了我脸颊上,迟来地似是地老天荒。缓缓寻觅的吻,吻上我的唇,两颗火热的心同频跃动着,暗色中相互交融的爱意在齿颊间化作无尽的温存,绵密柔软湿热,如沉沦春水,在落雨的夏夜中。
昙花应是开了,不知何时,许是在谢沉低头帮我吹眸中的砂砾时,又许是在我双臂勾住谢沉脖颈,拥吻他时。无边暗色如水,无人能望见昙花开否,但有幽幽的香气悄然弥漫至亭中每个角落,悄然侵染着我与谢沉的衣裳,风雨未停,幽夜未尽,这一夜,似是长久地可以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