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的我,才知关于我不安分的传言,早在谢沉病前就有了,早就落到了云峥的耳中,才知那传言非是别人,而是云峥的母亲,亲自说与云峥知晓。
但那时,我仍不知。在总是心神不属,夜里也因担忧而难有风月心思,无法回应云峥的爱意后,我望着幽暗帷帐内云峥似是负气地背对着我的身影,心中浮起了酸涩的歉疚之意。
沉默许久,我靠上前去,柔抚着云峥的肩膀,轻问他道:“睡了吗?”
云峥不语、不动,好像已在暗色中沉沉睡去,但我知他没有,我手下的肩臂紧绷如铁,云峥每次心中不悦时就是这样,也不说话,就是僵绷着身体自在一边暗生闷气。
从前云峥这样时,我还会调笑几句,让他无事少生点气,莫将自己气成河豚。但这会儿,心中难言的酸涩让我也不知要说什么,从前云峥为蒋晟、文安仁等生气时,他并不占理,可这会儿,是我不好。
我唇齿酸涩着说不出话,暗色中也看不清云峥神情。沉默中,我的手渐渐地垂下了,榻上背对着我的身影,似是一道山峦,压在我的心里,我垂下眼,缓缓坐起身,欲下榻走走。
然刚坐在榻边,一只小腿刚垂下榻,还未触到地上的绣鞋,我身后许久不动的人影,忽然间翻身坐了起来,云峥伸臂勾揽住我腰,径将我勾回了榻上、他的怀里。
勾回去却也不说话,就抱着我将我压在榻上。云峥头埋在我肩旁,幽暗的光影中就听他呼吸咻咻的,许久,方落下闷哑的一声:“你要去哪里?”
我道:“……有点渴,想去桌边倒点茶喝。”
云峥擡起头来看我,其实帷帐中暗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云峥应该也是。我就见云峥眸子幽亮地凝视着我,我心绪一时复杂浮涌,依然不知要说什么好,就不由地擡手抚上云峥的面庞,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云峥眸光微微颤着,似风吹动了夜幕中的星子。须臾后,云峥放开我,起身下榻,点燃了榻边的绛纱灯,他走至室内桌边,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我。
我坐起身接过,在榻边垂着眸子慢慢地啜着杯中茶时,听云峥忽然说道:“我们要不要生个孩子?”
刚新婚时,我觉得还年轻,不必急着为人父母,有和云峥商议着要不要过个两三年再想着生儿育女这件事。云峥当时并无异议,很是赞成,他说若是早生孩子,我定成日关心照顾孩子,没时间搭理他的。
当时我还笑话云峥是醋坛子转世,连自己孩子的醋也要乱吃,而云峥不但不反驳我的话,甚至还将我说的时间又往后推了些,笑着说等至少过个四五年,再考虑要生几个缠人精的事。
成亲数年下来,云峥并没有改变晚生孩子的念头,每每他父母催问,云峥都一力挡回去,不服从他母亲想给他添妾室的安排,也从没有和我提要孩子的话。
我将喝了半杯的茶放下,擡眼看向云峥,轻问道:“是不是父亲母亲又在催了?”也能理解,云峥是博阳侯夫妇的独子,博阳侯府将来全指着云峥延绵子嗣,自然是希望他早有儿女的。
云峥却微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想要孩子了,想要和你的孩子。”云峥捉住我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他虽没再说什么,但目光深深地凝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齿间的茶味,说道:“那……那就生吧。”
云峥反应远超我想象,突然就抱了过来,直接将我手里没拿稳的茶杯给撞飞了。云峥将我紧搂在他怀中,眸子晶晶亮地盯着我,“真的?!”
明明先前并不想早要孩子,可这会儿却高兴成这般模样。我不解亦不由失笑,说道:“有孩子后,你可别和孩子乱吃醋,惹人笑话。”说着想到云峥将来真有可能和孩子吃醋,和我掰数说今天一天我和孩子说了几句话、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峥见我笑,眸中晶亮笑意更浓,他吻吻我的唇,笑道:“应该不会的。”想了想,可能自己也不确定,又笑说道:“我尽量控制,不和孩子计较。”
“哪有孩子?”我躺在云峥怀中,故意逗他道,“孩子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能不能怀上还两说呢!”
云峥作势横眉竖眼,“若连我都当不了父亲,天下人都得绝后。”作势了须臾,就又已笑得眉眼弯弯,朝我吻道:“今晚就怀。”
云峥倾身时,我一只手抵着他的胸膛,另一手指了指榻上的水迹。那是云峥撞飞的半杯茶,床单已湿,不好行事的。
茶杯是云峥端来的,茶水也是云峥撞泼在榻上的,一点都怪不了旁人。再怎么懊恼气闷,云峥也只得与我起身,唤人进来更换床单等。
恰是绿璃和另一侍女在守夜,绿璃说话又向来无所顾忌,径就一边更换床单,一边疑惑问道:“从前要换床单,都是早上,为什么今天半夜就要换?”
绿璃是很真诚地在问另一名侍女,虚心请教。而另一名年长侍女,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一味低声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折腾着将床单床褥换了,夜更深了,为着云峥明日为官能精神些,我也不让他再缠闹了,就说道:“下次吧,长久着呢,孩子早晚会有的,急什么。”
是在今夜又一次婉拒了云峥,但云峥这回不和我生闷气了,他像是很喜欢我说的“长久”,“嗯”了一声,就搂着我躺下阖眼了。
然而我以为云峥已睡着时,却又听他忽然出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名字?”
我道:“没多想。”想云峥今夜这般急性,刚有了要孩子的念头,紧接着就开始想孩子的名字,也太快了些。
忍不住要笑时,我想云峥这般思来想去,睡不好觉,明日为官定要呵欠连天的,就道:“要想明日再想吧,今夜不许乱想了,快睡吧。”
云峥再“嗯”了一声,这回是不再说话了,但不知有没有还在心中琢磨孩子的名字,会不会在梦中还在想这事。
经今夜这么一笑闹,我心中沉郁散了不少,但心底对谢沉,仍是感到担忧,仍是无法迅速入眠。
许久后,我侧过身看向云峥,见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暗色中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想我不该心有旁骛,我该彻底心静下来,好好地做云峥的妻子,还有,将来孩子的母亲。
为了心静,我需知晓谢沉病情到底如何,是不是如京中传言里说的那样严重。知道了,就不会再成日瞎猜,胡思乱想了。
我是云峥的妻子,我不应登门去见旧情人,于是私下里,我托请萧绎去谢府探病,而后请萧绎告诉我谢沉病情如何,借萧绎之手,以萧绎的名义,送谢沉一些疗养身体的珍贵药材等等。
当初我嫁与云峥时,谢沉曾送上极为丰厚的贺礼。如今谢沉患病,我如何能对他丝毫不闻不问,我与谢沉之间,虽无旧日之情,但仍有旧时之义,对旧人,不该太过凉薄。
自然不会在云家与萧绎见面,同萧绎问说谢沉之事。若是被云家侍从听去了,事情又传到云峥耳中,恐怕云峥又要和我使性子的。
云峥对我心眼忒小,连我同蒋晟那等纨绔子弟说几句话,他都能心中不快,同我闹半日脾气,想来是不会容我对谢沉那般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