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伏萤才回来替颜欢欢张罗晚膳。说是太子那边有事交待,她也不多加追问,能告诉她的,太子早晚会亲自来说。
端亲王死了,颜欢欢短时间内断了这条路的念想,反倒比以前有胃口一一天掉下来也不能不吃饭,她能饿着,肚子里那个可不能。该吃吃该睡睡,一点不耽误,宫中不能轻易生火,也没有给他烧纸钱的道理。
上辈子是不太信鬼神之说,还入了党的颜欢欢,思考了一晚之后,在榻上给端亲王祈祷了段,又念了一截刚穿越过来时,用来练过一段时间字的佛经,自觉给他拜了两方的山头,端亲王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她翻来覆去,始终觉得不是自己信的,不靠谱。
于是半夜起来,又默背了一段党章,心里踏实的沉沉睡去。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正嗟叹着又得呆在皇后寝宫,然而不出三天,太子就遣人将颜欢欢带到了东宫,住的院子一看就不是落灰的小角落,有自己的小庭院,观赏用的植物打理得极好,也给她派来了新的丫鬟,统共乖巧听话,比东华宫那堆冷脸舒坦多了。
虽然依旧不能出院,但换了个总统套房级别的监狱,她也没什么意见。
在第六天等到了太子。
……不,应该改口了。
新皇吹嘘了一番当日的惊险,端亲王让人拿出的都是实打实的证据,不知道积攒多久了,一直隐而不发。以他又是何等镇定,临危不乱,坚持到最后一刻二次翻盘。
“事成以后,欢欢你就是朕背后的大功臣,”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驾崩,必然要选出新君来,可是遗诏上立的是端亲王,太子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她亦很好奇。默然不语地瞅向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了,二弟死了,欢欢应该很难受吧。”
“皇上不是很讨厌王爷么?以前都是直呼名字……”
“这你就不懂了,”
自从解决了端亲王这个心头大患,头上又少了要他下跪的父皇,快乐狂放的他更是飞扬得绷不住了,时时刻刻都像是要飞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笑了笑,笑意居然多了一分怀念:“他活着,就是朕的敌人,他死了,无论对天下人,还是对朕来说,都是亲兄弟。”
颜欢欢怔住,他有点没绷住,手从她发顶滑落到脸颊,轻佻摸了一把,一句话将方才的正经抹杀掉:“二弟的遗孀,朕也会好好照顾。”
“皇上是说徐王妃?”
“……她就算了吧。”
说起徐暖竹,赵渊是打从心底的不感兴趣,兴许是见过太多,加上太子妃是同类型的世家女,早就不新鲜了。赵渊不欲提她,转移了话题:“二弟应该万万没料到,朕会在东华宫里动手脚吧,不过朕也没料到,他居然真的在这要紧关头立刻去找你,误事啊。”
她脸色不变:“皇上真是……料事如神。”
“这些天都忙着处理他的余党,要不是父皇在安排下葬的事,不宜动手,牢房都满得快溢出来了!他也是个能耐人,居然胆敢将东宸宫围起来,与阁老都是他的人,将冯叔孤立起来,假传遗旨……果真咬人的狗不叫,满朝文武都传朕私德败坏,端亲王守礼谦和,那么老实的人,疯起来什么连假传圣意这种大不韪的事都干得出来,真叫人另眼相看!”
假传遗旨。
颜欢欢想,原来老皇帝临死前,也没有改变他的决定,即使呈上如山证据,依然宠爱嫡子。从头到尾,端亲王这个倒霉催就和亲情无缘,她倏地想起,她刚怀上时,他一改以往的寡言作风,神经兮兮的叨了好久,不像是单单为了争储筹码,想来对亲情也怀有一分渴望。
“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办成了大事,赵渊恨不得向天下宣告自己的威武,显然,颜欢欢就是最好的炫耀对象。
她嘴严,能附和自己,是他的心上人,更重要的,曾经是二弟的女人。
在志得意满的时候,他鲜少会顾忌到身边人的感受一一他太想炫耀了,绝地翻盘不使劲得瑟?他可没有锦衣夜行的习惯。
“当时朕在东宸宫,全是二弟的人,差点就出不来了,他要是利落点,当场将朕杀了,也就没后来那么多事……或许会便宜了三弟也说不定。”
想也知道,在东宸宫发生的事有多么惊险。
权势滔天,死前死后,两个儿子为权力争得你死我活,固然令人唏嘘,不过老皇帝享了那么多年的福,更不需要别人同情了。颜欢欢垂下眼帘:“皇上好算计。”
“欢欢不喜欢么?”
喜不喜欢,很难说。
自古争夺龙椅,流血流泪乃常事,无正义与否的说法,站着为王的就是胜利者,没有平局,只有胜负。玩不起的,可以学安亲王那般,龟缩起来表明不沾手,抱紧稳如狗的一方,无论谁上位,碍于兄弟之名,又没有威胁力,也就乐得放着了,心情好了,或许还能分得点好处来彰显新帝兄友弟恭。
颜欢欢并非卫道士,理智上也不在乎谁上位,只关注切身利益。
她垂下眼帘:“胜者为王,愿赌服输。”
闻言,赵渊眸光一亮:“胜者为皇,我喜欢这句话欢,你果然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宿主,我也觉得你很清纯很不做作。】
‘哦。’
她不置可否,人很冷很冷,只有肚里的小生命还有温度,彷佛整个世界都将她孤立开来,而好处是,脑子越冷,越不容易感情用事一一别说感情了,情绪都处于理性之下。
毕竟,一个万万没想到会在关键时效‘感情用事’了一把的人,尸体都凉透了。
“二弟还是办事不利落,换作是朕,先杀再说,谅他们也没有第三个人可以选,”
赵渊语调轻快,颜欢欢听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多少有些物伤其类。
很多艺术作品里,坏人无恶不作,却对伴侣死心塌地,从一而终。
于是从伴侣的角度来看,这个坏人自然是万般好的,的确,不缺乏这样的例子一一但颜欢欢敢赌吗?就像出来打工,最怕上司空谈理想,随喜好提拔,没有一个稳定的规章。
在端亲王身边,不受宠顶多坐冷板凳。
而赵渊,则是爱之欲其生,厌之欲其死的好例子,她曾听他说过那些‘光荣事迹’末了都会温情地补上一句‘我不会这么对你的’,她敢信吗?
赵渊这个人,没有底线,缺乏道德感。
对站在道德制高点装逼的人敬而远之,但在道德下限快乐打滚的人亦不可取。
“他也是该着急的,自己的女人在东华宫,不就任朕拿捏了么?我又日日去见母后,他恐怕急得不得了,又怕在这个关节眼上被朕的人伤到,才会忙不叠来要人,想将你带走,”
他轻叹:“就差这么一会儿,你说,他急什么呢?我又不舍得真的伤害你。”
赵渊说得轻巧,彷佛杀害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同父异母兄弟,对他来说只是面对着一个分歧路,路口标明了指往龙椅,于是他快快乐乐地踏进去,绝无半点道德负担,事后还能言若有憾地怀念起二弟。
这意味着什么?
补刀需果断,顺风不要浪,逆风找机会。
惟有幽默可以冲淡颜欢欢的呕吐欲,她笑问:“妾身真没想到伏萤会是皇上的人。”
“你没想到的多的是,”赵渊先是不以为然,须臾,像是想到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他向她投去一抹温暖的笑睨,像是要包容她所谓的不成熟一一他现在,真正有的是时间等她:“以后日子长着呢,你都会知道的。”
指尖在她脸颊上轻刮一下,像被蛇的信舌舐过,带起一片微凉的痒感。
赵渊这回,倒是说了实话。
在一段很长的日子里,他都待颜欢欢很好,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一就连颜欢欢诞下一个流着二弟血脉的孩子,他也高高兴兴地赐了流水一般的赏赐,满月抓阄一样不少,来吃这场酒的宗室们心底各有自己的想法,骂声全归了颜氏这个狐媚子,也有一些男人暗忖新皇气量好,能容人。
新帝即位,端亲王原本的做法就是不成功便成仁,这下成仁了,赵渊雷厉风行地在朝廷来了一番大清洗,死的死贬的贬,倒也震慑住了大部份人,尤其是容氏一系的言官,因着端亲王的缘故连座。赵渊向颜欢欢耀武扬威一般的提及,只道:“对某人太忠心,不适合在这位置上坐着,倒是适合下去给二弟当条好狗,也免了二弟在底下孤苦伶仃,怪可怜的。”
说罢,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爱妃若是念着旧情,以后朕也可网开一面,允你去陪他。”
当时的颜欢欢,由赵渊力排众议,各种搞事来转移前朝的注意力,将她位列四妃之首。
一句颜贵妃,要气哭半个东宫的旧人。
剩下一半没被气死的,都是出身不高,位份低,充数陪他玩乐,赵渊太高兴,或是太不高兴,都容易将女人玩死。
伴君如伴虎,何况是这种阴晴不定的君王。
他依旧喜欢她,只是得手之后,喜欢的方法自然也不同了。
颜欢欢表现得十分镇定:“臣妾如何舍得离开皇上,人非草木,便是石头,也该被皇上捂暖了。”
听到这种夸奖,赵渊又高兴了起来。
“爱妃说的可是实话?”他将她拥入怀里:“朕暖吗?”
“皇上……很暖。”
同是兄弟,端亲王和他真是天差地别,前者盖着被子,摸上去都是凉快的,后者像天生的发热体,无论什么时候,手心温热,冬日无礼地攀上去如同抱了个人形炉子,舒服得紧,炎夏则是折磨。
幸而赵渊也是个喜欢享受的,天气稍为转热,冰盘就去到哪跟到哪,对颜欢欢和她儿子赵溯用的份都很大方。
整个后宫之中,恐怕也只有颜欢欢能摸顺了他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