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岚刚到家就接到于雅博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于雅博就开口道:“龙君柔是不是来找过你?”他语气有些吓人,魏岚心里本来就不好过,被他这么一问,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又翻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捂住嘴,竭力平稳呼吸,不敢回答他的话,怕一开口就让他听出来自己在哭。
可于雅博却还是听出来了,他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出来,和我见一面好吗?”他顿了顿,“最后一面。”
再见到于雅博时,他已经失去了过去在她面前的从容,他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不看她,然而每看她一眼,他就更明白自己有多不堪。
他迟迟不开口,狼狈又闪躲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魏岚这时候却突然有了勇气,她问:“她真是你未婚妻吗?”
她问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有期盼。
于雅博此时看上去就是个平庸又无能普通男人,往日的魅力神彩灰飞烟没,在她面前竟然生出一种卑微。
他过了半晌才开口回答,只说了一个字,“是。”
他迅速躲开了她的眼神。
魏岚没有说话,她脸色苍白,这会儿突然觉得对面的男人看起来面目竟有些熟悉,她陡然一惊,发现自己居然在于雅博脸上看到邢嘉文的影子。
他们在辜负她时合二为一,魏岚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于雅博突然问道:“你怪我当时没有跟你说?”
魏岚觉得这句话里处处是陷进,她一清二楚,即使于雅博没有未婚妻,半半他们之间也是错的,不过现在这个错误里牵扯进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她答,说出这句话,她同样觉得自己无耻。
于雅博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起,他看着魏岚,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快乐,最后却还是让她落到更加不堪的境地。
“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喃喃着道歉,情不自禁想去握魏岚在放在桌上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于雅博的手僵了一瞬,慢慢收了回去,他两手交握成拳,放在胸前,像要抵挡什么。
魏岚说:“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她是自己走进火坑的,现在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不过显得她蠢。
于雅博看她的眼神苦涩又抑压,他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字,又迅速咽了下去。
他看着魏岚的脸,已经明白过来,他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他一而再再二三的欺骗,已经令魏岚对他再无期待。
于雅博终于笑起来,这样也好,这样他能彻底死心,魏岚也能毫无负担。
“我要走了”,他望着魏岚,终于坦白,“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魏岚并不惊讶,脸上甚至有点笑意,像和一个老朋友告别。
于雅博道:“见识了我这种混蛋后,应该再也没有人能骗到你。”他的笑消失了一瞬,轻声道:“今后,你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魏岚没有说话,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站起来了走了。
出来之后,魏岚走到花坛边吐了,刚刚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像药引子似的,把她五脏六腑的滞留全都牵扯拔起,她把身体里和于雅博有关的都吐了个干干净净,吐完之后,她脚步虚浮,头脑却前所未有的轻盈,她拿出包里的纸巾把脸上涕泪擦干净,快步离开了。
邢嘉文回到公司,刚进办公室老陈就来了,邢嘉文今早给他打电话请假,他已经知道可葛宝茹住院的事。
“怎么样?阿姨还好吧?”他语气关切,邢嘉文却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老陈浑然不觉,对他说道:“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阿姨。”
邢嘉文说不用,他停下脚步看着老陈,无端端地对他笑起来,老陈神色愕然,刚要询问,就被一拳擂到肚子上。
“草!”
老陈痛呼一声,抱着肚子勾下身,眼前一阵金光乱闪,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他蹲在地上仰头冲邢嘉文大吼:“邢嘉文你发什么病!”
邢嘉文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陈被他这幅样子气得也顾不上肚子疼了,一跳起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握着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邢嘉文动都不动,盯着他道:“苏瑜都告诉我了。”
老陈的拳头定在空中,接着慢慢垂下来,他松开了邢嘉文,又往后退了一步,还捂着肚子。
邢嘉文整理好衣服,开口道:“你故意告诉她,借她来笑话我。”
他盯着老陈说道:“连报复人都做得偷偷摸摸,难怪苏瑜看不上你。”
老陈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邢嘉文继续道:“你一面觉得我看不起你,一面又离不开我,你喜欢苏瑜,可苏瑜喜欢我,你想要的我都有,你一定气疯了。”
老陈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邢嘉文问道:“我想错了吗?”
“没有,我的确讨厌你”,他沮丧又痛恨的承认了这件事,“但我也的确把你当朋友!”
邢嘉文笑起来,“那你对朋友可真好。”
老陈没有理他的讽刺,说道:“我起码对你有三分真心,你呢,你把我当过朋友吗?对我有一分真心吗?”
邢嘉文道:“如果我对你真心,我才真是蠢透了。”
老陈毫不意外道:“这就是你,邢嘉文,自私透顶,对你再好你也是这幅死样子。”
邢嘉文不为所动,“我只是不像你畏畏缩缩,连句真话都不敢说。”
老陈终于暴怒,骂道:“你放屁!你这不是说真话,你这是没有心!你总是质疑别人不够真心,可你自己又真心对过谁?连魏岚当初这么爱你,现在都受不了了,你就没想想是为什么?你一点儿真心都不付出,还指望别人像跟屁虫似的追着你,捧着你,你把别人当什么?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邢嘉文看着老陈跳脚大骂,脸色越发平淡,他冷哼,“像你这种廉价的真心我也不需要。”
老陈当下真恨不得照他脸给他一拳!
邢嘉文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老陈忍着气喊住他,“你妈在哪个医院住,我自己去看她!”
邢嘉文瞟他一眼,说了句不用就要走,老陈咬紧牙,又在背后喊。
邢嘉文不耐地转过身,“我说了···”,他话还没说完,肚子上立刻挨了一拳。
他闷哼一声,痛得和老陈刚才一样反应——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他立刻抬起头,冷冰冰地盯着老陈。
老陈气喘吁吁道:“这回平了!以后跟老子请假公事公办,扣钱!”
他撂下这句话就跑了,像是怕邢嘉文起来揍他。
邢嘉文捂着肚子,痛得一头汗,他想到刚刚老陈的话,慢慢坐到地上,坐了很久。
晚上邢嘉文回了家,魏岚已经睡了,邢嘉文一个人站在亮堂堂的客厅里,他环顾四周,明明哪里都没变,却又感觉天翻地覆。
他走到洗手间,看到魏岚搁在洗衣机上的衣服,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先是伸出手摸了摸,又捡起来看,她今天穿了一条裙子。
邢嘉文拎着她的裙子走到沙发上坐下,他攥着裙子,眼睛里毫无焦点,黑漆漆一片,不知道在看哪里。
他想起来了,魏岚以前不爱裙子,嫌裙子束缚,迈不开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束缚里慢慢摸索出了条生路。
她学会了穿着不舒适的裙子去和情人享乐。
邢嘉文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裙子,他把它举到灯光下,对着光细看,然后把手一松,裙子轻飘飘地落下来,盖到他脸上。
他在裙子下睁着眼睛,深深嗅上面的气味。
他猜测着魏岚穿上裙子时心情,也不能不想象魏岚脱下裙子时的风光。
裙子的每一个花纹里都藏着一张若隐若现的脸,那是张陌生的脸,再看,花里原来藏着有两张脸,其中一张是魏岚,她的脸和哪个陌生人的脸不断靠近,几乎融化在一起。
邢嘉文猛地把裙子从脸上扯下来,扔到了地上,他从厨房里找出剪刀,把这条裙子剪了个稀巴烂。
他走到卧室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想推门进去把魏岚拉起来,质问她今天到底去了哪里,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却像是在跟他的大脑对抗,它不愿意用力,它不想打开这扇门。
这扇门后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魏岚根本不在。
邢嘉文松开门把手,额头轻轻抵在门上,他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他有些慌张,突然想起来刚才自己剪掉的裙子,他又松口气,魏岚在家,她还睡在他们的床上。
邢嘉文回到客厅,裙子被他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他又往上倒了一袋牛奶,这条裙子刹那间便和桶内其他令人作呕的余腥残秽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邢嘉文稍微平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还未来得及放松片刻,刚才花纹里那张陌生的脸又在他脑子里旋转起来。
他又不得安宁。
他又拿起手机,按出一串号码,没有一丝迟疑地拨了出去。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时告诉自己,他并不畏惧任何具象的人,他畏惧的只是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