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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正文 第54章 盛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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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老祖在观星图处等您,似乎一会还有门中长老到访。”

    “知道了。”

    第五苍略略一拂衣摆,似是要拂去这处修炼妙境中并不存在的尘埃,起身御风缓缓而行,飘到池边,他固然也知道老祖此时见召,必定有要事相商,但身为青灵弟子,却也自有风度。冲池边那几个外门弟子一拱手,笑着说了声,“有劳师弟了。”

    这才身化遁光,往洞天深处飞去,一路飞遁,一路思忖着老祖意图,并揣摩这门中长老是哪位洞天高人登门,和第五氏关系如何,老祖叫他过去,是否想要把他往什么差使中安插,又或是要借助自己剑使的身份,便利自身的行事。

    不错,常春风和屈娉婷都对剑使一事一无所知,但第五苍到底是盛宗弟子,自幼便因剑种身份,得到家人另眼相看,筑基二十年来,都在老祖洞天之中闭关修行——他是青灵门洞天老祖不知第几代的玄孙,也算是系出名门,阮慈这番入梦,除却筑基修士那种种奇妙细微的感受之外,对中央洲陆几大盛宗的了解,也要比从前丰富了不少。

    这奇梦做得越多,便越能品味出其中的好处,除了可以做为意修资粮,阮慈在修真界浸淫越久,便越能感觉到底蕴的重要。比如谢燕还,她天份超群不说,亲戚中出了王真人这样的洞天修士,可想而知本身在中央洲陆便有一定的底蕴,入门之后拜在掌门膝下,自然而然,能以一名小弟子的身份,按部就班地一路成长起来。

    便是凡人家族,若是能在紫精山下那九国之中成长,对修真界种种神妙掌故,也都会有些耳闻。哪像是阮慈,出身南株洲,本就不是风流繁盛之地,还在宋国大阵中长大,唯独两个能放心依赖的亲人,也和她一样,身边都围绕了许多因东华剑而来的有心人。以他们如今的身份、修为,又怎能分辨究竟谁是真心指点,而谁又是有意坑害,只为了将来在某一时刻,利用东华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对阮慈而言,这道途似是走得极顺,拜在豪门之中,洞天真人另眼相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竟是无一人可信,无一人可靠,便是容、谦二人,此刻也无法提供任何助力,将来在某一刻也许还会化作他人对付自己的筹码。

    但这奇梦之中,修士的意识却绝不会说谎,她做一个梦,便得到一人的见识,之前常春风还不觉得,屈娉婷不过也就是个炼气小修,亦不在中央洲陆,感觉也不明显的,但这第五苍的生魂,其记忆中让她觉得大为有趣的细节却很是庞杂,有许多琐事阮慈都想细究一番,不过她也知道,这东华剑收魂一刻很难预测,常春风死前这一梦做了好几天,可屈娉婷便只有几个时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将筑基修士的方方面面,都尽量烙印在记忆之中。

    不过这倒也不难,阮慈心念一动,便将第五苍内景天地尽收眼底,亦是不由暗中点头,心道,“原来筑基是这么回事,难怪都说炼气修士只是‘近道’,在不断调整身体,靠近大道,这筑基才是入道之始,的确,修士是要筑基之后,才能和凡人有绝对区别,或者说筑基之后,和凡人的差别已大到无法忽视,难怪众修士都不怎么把凡人当回事,对他们来说,凡人只能算是亲缘之族,但却已不再是同族了。”

    这第五苍的内景天地之中,玉池可见大约有二十余丈,这般大小在上清门也是很拿得出手了,不过他既然自幼得到洞天老祖看重,这般大小也不算是多么天纵奇才。阮慈亦能在记忆之中读取到第五苍开脉以来,所受到的种种照顾,虽然青灵门也和上清门一般,外门弟子一律都要在山门中自行居住,不得过分依附某一洞天,但像是第五苍这般的老祖后人,这一规定自然形同虚设,他时不时便以探亲为名,往第五长老的瀚海白玉天中小住几个月,这其中自然少不得有种种提携。阮慈也是从第五苍这里,才知道王真人对她实在算不得大方,天录给她送来的宝材虽然也够用,但却比不上第五长老赐给第五苍的十分之一。

    不管第五苍的这些好东西,在阮慈那里是有用还是无用,阮慈心中还是记了王真人一笔小账。这才继续探究——不过,其实第五苍也就是在许多小事上能给她丰富见识,在大事上他也所知不多,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感应出来的,只记得幼年时族中一次聚会,之后父母便面带喜色,过了不久,便被带到瀚海白玉天中,之后开脉筑基,并无什么波折。二十五年筑基,铸就八层高台,距离九层也只差一丝而已,在那之后,便在白玉天内这处小灵境潜心修行。老祖时常有下赐送来,对他管束也颇为松弛,第五苍修炼之余,也时常被门中差出去办事,都是美差,亦在门外置办了不少产业,结交了许多大有前途的朋友。

    对常春风和屈娉婷的回忆,阮慈并无什么感情倾向,但这第五苍记忆之中,却有许多事是她所不喜的,匆匆翻阅一番便不愿再看,只一心体会筑基后的感觉。更探究第五苍筑基时的感受——自然而然,第五苍的功法对她也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第五苍修炼的是青灵门镇派的《青灵万福秘录》,在炼气期间,每每运法,都在脑中观想青灵万福密文,第五苍选的便是‘运’字密文,在炼气期中,此密文不会凝结实体,只会在玉池底部形成淡淡虚影,直到玉池水满,这才观想密文,调动法力,再服下外药,借由‘运’字密文之助,药力散发之后,和法力极为融洽,很快便将法力池水化为浓稠灵液,而第五苍则运使这浓稠灵液,在玉池中层层往上凝练,先铸就基础,再往上筑去,同时不断观想念诵密文,如此一来,操纵灵液便不会过于耗神,所能铸就的道基,甚至会因此高上两层、三层。

    阮慈能从第五苍的记忆中感到,他在铸就第八层道基时,其实仍有不少余力,便是因为这密文之助,当然,他筑基所用外药,也全是第五氏为他寻来的珍品,其中有几味珍稀甚至不下王真人给的宝葫芦(这也令阮慈心中更是记了王真人一笔),这也让他更为轻松。只是这第八层到第九层之间,似乎并非只需要法力灵液,第五苍往上堆铸极高,依旧没有迈上第九层的门槛,因恐神意耗尽,反而道基崩塌,筑基失败,这才遗憾止步于第八层。

    筑基成功之后,内视时便再看不见经脉血肉,只有内景天地,真正是肉身乃皮囊,修士的本源全在内景天地之中。阮慈也是至此才能想象所谓‘滴血重生’,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便以第五苍来说,此时便是削去了他的头颅,只要内景天地未曾受损,假以时日都可以再培育出来,若是修为再上一层楼,能将内景天地藏在己身一滴血之中,那么滴血重生便也不是什么很匪夷所思的神通了。

    而此时的内景天地,便是玉池之中,高台通天,池水环绕,中有粘稠灵液,灵力入体之后,穿过高台滴落池面。第五苍刚筑基时,八层高台皆是虚影,灵力会直接穿过,筑基后修行十年,第一层高台由虚转实,灵力穿过前七层,在最底下一层却是落到外侧,缓缓滚落,滚落一层便是精纯了一成,待到他八层高台都由虚转实,便可接引如海灵气,经由八层高台层层滚落,滴到玉池之中便是浓稠得近乎固体的灵液,要以此般灵液铸就金丹,想来关隘要比其余修士要少得多。

    《青灵万福秘录》在筑基期自然也有种种妙用,还有许多克敌手段,要比《青华秘闻》不知丰富实用了多少倍。屈娉婷修行的功法,更是无法与其相比,简直可以直接撕毁扔掉。这便是盛宗弟子永远先人一步的缘故了,第五苍能厕身洞天之中,占据一处密境修行,此处灵气几乎无尽,要比上清门紫精山中更丰盛几分,他不用萃取,只需要极力吐纳,便可近乎是无休无止的修炼下去,若非时常也被宗门差使出去历练,便是在此地安安稳稳修到金丹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思维甚速,但终究筑基不比炼气,体内变化天翻地覆,阮慈仔细体会之中,第五苍已穿过那美不胜收的洞天景致,来到一处宫宇之中,行下礼去,口称老祖,“老祖福寿绵长,孙儿不孝,久未探望,让老祖挂念了。”

    第五老祖亦是化身在此,以第五苍的眼界度去,这化身不过是金丹修为,因此并未过于迫人。这化身三十多岁,做文士打扮,手中执了一柄如意,随意一摆,叫第五苍坐了下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向用心修炼,对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阮慈对这第五老祖本没什么喜恶,毕竟第五苍和他接触也是不多,平时多数都是过来听些训诫而已,他修为过于低微,还不够资格被老祖亲自指点。不过她一听老祖这话,心中便大生不喜,暗道,“没什么不放心的?你要是知道他在山门外怎么凌迫低宗修士,如何趾高气昂,还能说出这话么?”

    第五苍是第一个被她十分厌恶的生魂,连这第五老祖,甚至是青灵门都为阮慈所不取。不过第五苍自然是毫无感觉,这梦毕竟只是一段非常生动的记忆,不说第五苍,便是第五老祖都似乎不知道有人窥伺在侧。第五苍彬彬有礼,谦逊了几句,第五老祖便道,“此番唤你来,是因为南株洲那里有了动静,那谢魔已是破阵而出,说不准顷刻之间,便要破空而去。不过青君剑她一定是带不走的,此次我青灵门预备全力争剑,我且问你,你有这个底气做第一个剑使么?”

    第五苍怔了一怔,他也有几分城府,先不忙答应下来,而是问道,“老祖,我只知门中除了我之外,还有四名剑种……”

    “你外出次数不多,消息倒还灵通。”第五老祖对第五苍看来确实颇为满意,微笑道,“也罢,到了此时,我便不瞒你,自三千年前到如今,门内搜罗培养数百名剑种,到如今还有二十多个。其中修为最高的已有元婴境界,不过和谢魔依旧是无法相比,修为最低的还在炼气期,且不去说他。你这筑基小子,虽然有我全力支持,但若想要强自出头,争这个第一,只怕我们瀚海白玉天的底蕴还是浅了一些。”

    盛宗对外,一向是团结一致,老祖所说的都是将东华剑带回青灵门后的事,若是没有带回,那么自然再也休提,可也不能因此就不做事前的准备。第五苍知道自己若是有信心来争这个第一,那么老祖便要联络友朋,为他预先占出地步,若是他知难而退,老祖也能用暂时的退让换来更多的利益。而老祖此刻垂询,亦是要看看第五苍秉性如何,该当怎么安排。——第五苍已拜入老祖门下,又是子孙后代,又是徒子徒孙,其实在修真界,师徒要比血缘更亲近得多,徒弟背师,要担负极大的因果,而师尊负徒也是如此,因此老祖虽然威能通天,但也不会自把自为,完全将第五苍当做筹码,还是要问过他本人的意思,也要为他拣选出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以第五苍此时的修为,自然无法和元婴前辈交手。不过若是得剑之后藏在洞天之中,在短时间内炼化神剑,将修为提到金丹后期,那也不是不能与元婴前辈一战。第五苍可听了不少谢魔仗剑逞凶的故事,那谢魔,金丹期拔剑之后,便是纵横天下,同阶之中全无敌手,便是跨境界杀敌,对她而言也犹如家常便饭。她进阶元婴之后,东华剑便可发出洞天真人全力一击的威能,在那之后,倒是未曾斩落洞天,但众人都深信她若被逼到绝境,临死一博也有这个能力。

    若是第五苍对自己的资质也有这般信心,那么自然是争做第一个剑使最是稳妥,否则便要承担永远和东华剑无缘,甚至还会被剑使设法寻出杀死的风险。可若是得剑之后,境界提升不够迅捷,那么这百年一次的宗门差使,他是不得不接的,这便是其余势力的大好机会,到那时一样是身死道消,而且怎么看都是当上第一个剑使横死的概率要大上许多。

    第五苍在心中将所知几个剑使的禀赋、底蕴仔细掂量,亦要注意时间,免得沉思过久,让祖师认为自己优柔寡断,反而失望,心底无数思绪奔涌,阮慈亦是留意到,筑基修士心念流转的速度要比炼气修士敏捷许多。她算是脑子转得很快了,常春风、屈娉婷都无法和她相比,但此时第五苍思量考虑,一刹那间将数百桩事情计较得清清楚楚,却是又要比她更快了一分,若是和他自己在炼气期的回忆比,几乎算是翻倍。

    筑基修士,便是如此,那金丹修士、元婴修士甚至是洞天修士呢?

    阮慈此时,却不由想起瞿昙越在南株洲时的临别叮嘱,才知道他所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大修士个个都是怪物,便是这般的思虑,也不是小修士能够相比,在不具备相应修为之前,想要耍什么心眼子,的确是不自量力。

    不过还好有一点,令阮慈较为放心,那便是修士幻出的化身,神念思量之力却是随化身修为而设,并不能超出肉体修为,最多是有大修士的眼界而已。若非如此,她简直不知该如何与那些元婴、洞天老怪相处了,试想你的思绪还在这件事上,他却已经能推想到一百步、二百步之后的所有变化,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青灵门中,亦有许多势力、峰头,第五氏也有自己的盟友,第五苍对此其实是一知半解,不过即使如此,他对瀚海白玉天在青灵门中的地位和能量也有自己的判断,顷刻间,心中流过许多思绪都和门内阴私有关,阮慈几乎是本能地一一记下,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用得到的一天。不过是几口茶的功夫,第五苍也有了自己的结论,其实他从第一刻便知道自己是没有信心和门内另一位金丹剑种相争的,只是犹不甘心,挣扎了许久,还是暗自叹了口气,接受事实,出言道,“老祖,孙儿以为,还是稳妥为上。听闻剑使炼化东华剑,要花费的时间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便是侥幸炼化,距离运使如意还有一段极长的时间,孙儿还在筑基期中,韶华有限,无如便将东华剑许给他人,由他们耽搁功行。孙儿这里则乘势结丹,以图百年后话。”

    青灵门的内门弟子,每百年定要承接宗门差使,出山历练,这是许多事情发生的机会。第五老祖缓缓点头,看不出是喜是怒,“也算有自知之明。”

    看来他亦不看好第五苍能拔得头筹,并且守住青剑,第五苍其实对自己也是这么个判断,但老祖的话依然令他暗中有一丝恚怒,忙在心中开解自己,又筹谋着之后觅机出洞天一行,找些方法宣泄心中的怒火。

    阮慈对他的思绪,了如指掌,此时对这人也是厌恶之至,只恨不能操纵第五苍的手足,让他自己拍自己一掌,正听着第五苍字斟句酌奉承老祖,忽觉一股气机一闪,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将他锁定,亦是暗叹道,“唉,便是这青剑摄魂,炼气期便只能看到一枚大星,可筑基期修士,便能感应到那股气机,也不知在金丹期,又是怎生一般感觉了。”

    “这——她怎么敢!”

    身旁传来老祖怒喝,但第五苍的意识也就到此为止,只觉得浑身巨颤,神魂透体而出,身不由己飞出洞天,劲风刮过神魂,犹如酷刑,第五苍很快便承受不住这般剧痛,意识模糊起来,宛若坠入深眠。

    下一刻,阮慈睁开双眼,那宝葫芦还含在口中,未曾全数融化。

    她望着帐顶,将梦中诸事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对之前十余年阮慈的经历,又有了许多新的看法。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咽下口中最后的药液,起身倒杯灵泉水慢慢喝下,暗自想道,“且不论她究竟有什么筹谋,谢姐姐临走之前,收尽天下剑种,确实也是助我良多。这其实也助她收束因果,否则中央洲天舟压境,又哪会只是那般点到即止的争夺,怕不是要把坛城打碎,甚至伤损南株洲气运,留下难以弥补的重伤。”

    这不计其数的生魂,的确让她在炼化东华剑的过程中较所有剑使都多了许多磨难,但也在方方面面给了她许多帮助,阮慈回味猜度着谢燕还当时的考虑,又想到如今的七星小筑,还有阮容、王真人、陈均乃至琳姬,一盏茶吃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回过神来,运气调息了一会,只觉得灵气满溢,经脉胀痛,知道不能拖延太久,便是将心一横,暗道,“青君莫嫌我烦——哎呀,不对,她是不会嫌烦的,对她来说,这隔了几千几万年呢,只是对我来说,这一个来月就在不断的做梦……这梦做得多了,我还能记得我是谁,我在哪儿吗?”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重新躺倒,神念守定丹田,又自默念起了《阴君丹歌注》,“日月有时,逆运阴阳,太一有君,在心景中——”

    她突发奇想,“青君是不会嫌我烦的,要嫌我烦也该是太一君主……”

    她一心多用,心中也没停了念诵,太一君主自虚无中浮现,似是感应到阮慈心中思绪,恍惚间竟擡眸瞥了阮慈一眼,阮慈尚未看真,便是眼前一亮,双目刺痛,投入了那光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