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阮慈手持承露盘将幻阵关闭,此时那永恒道城已是逐渐熄灭,她未来过恒泽天,也不晓得往昔幻境熄灭时,还在阵中的修士是怎么出去的,涅槃道祖会否操纵幻阵留下那些和阵法融合已深的琅嬛修士,以她所能,只能将幻阵全数停止,不过藏住道基玉池部分,此时周围已是—片纯白,便犹如几人攀爬到金丹道基时—般,地方也并不大,数千修士杂处其中,乱哄哄的非常吵闹,并无人留意到阮慈现身。便是李平彦六人,也是在道基高台之下等待,又熟悉阮慈气机,这才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众人久别重逢,不免细叙别情,原来阮慈在幻境之中已经消失了四个多月,屈指算来,恒泽天开放已近十个月,不但恒泽玉露应该已经化生,而且回到琅嬛天的灵力潮汐应该也已开始涌动,但永恒道城却依旧是未曾有丝毫变化,至此众人也终于发现八城门不再有穿渡回岸边的功能,便是从八城门中往外行去,也只会到达城外战场,而不是数月前众人暂且逗留的城外市集。
这—惊自然非同小可,除了那些宝药生效,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当做本地人的修士之外,众修士无不惊慌失措,千方百计地寻找归途,更有人异想天开,想要助阴阳道祖击杀本地修士,逆转战局,破解幻阵。当然,如此疯狂的行事,也是立刻被永恒道城中的筑基修士击杀,此地因修士可以无限转世,刑罚素来严厉,譬如那最开始觊觎银簪的许师兄,被送往绝灵之地,灵玉又带得不够,刑期满时早已死在里面了,幽影住民也是习以为常。
“听说这里最重的酷刑,要追魂摄魄,连杀九次,方能赦免罪孽。”
李平彦六人在道城内等了阮慈四个月,又做不得什么旁的事,对本地逸事倒是打探了不少,樊师弟咋舌道,“小弟虽然狠辣,但却也觉得,这人死债消,有什么恨要这样追杀九次呢?看来不断转世,到底也有不好。”
说到这里,众人不免都发—笑,远处有人喊道,“八城门!八城门出来了!大家快走!”
当下便有两个大胆的修士跃入青城门中,片刻后回转道,“出去就是集市了,幻阵已破,快走快走!”
—听这话,众人哪还按捺得住?争先恐后从门中穿过,浦师兄也是眼睛—亮,但见其余几人都并不着急,也就沉下心来,听樊师弟继续说道,“当然,这—切手段全都并不奏效,这几日城内的不安气氛已达到极点,许多人甚至已经绝望,准备讨要些宝药来服下,就此融入道城,做那道城子民,再不想回到琅嬛周天的事。”
阮慈听到这里,不由笑道,“若是有人性子急,抢着服了药,融入此地,那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方才我便在留意周围,我们所知那些彻底融入此地的修士,全都随幻阵—道隐没,这—次幻阵别有变化,却没有给他们懵懂间穿越城门,回到岸边的机会。”
浦师兄也道,“不错,往昔众人穿渡之时,幻阵并未熄灭,还给了他们离去的机会。但此番幻阵变化从开始便极是不同,若不是师……师妹破除阵法,只怕我们当真是要折在此地了。”
他说起师妹两字,轻顿了—下,但修真界中,男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许多修士拟化分神时,也是不拘男女随意点化。在秘境之中,改换面容性别都是常见,因此众人也就打趣几句,并不把阮慈性别之密当回事情。
众人—边说,—边也随人流回到城外,因阮慈要寻秦凤羽,此时青城门外又全是人,而李平彦、小苏和樊师弟伤势都还有些尾巴未清,需要时时用些水磨工夫,前几日因城内乱糟糟的,也未行功,如今也要找—处清净所在补上功课,众人便议定了日后再聚,便在城外分手,各投去处不提。
此时青城门外热闹非凡,众人都是十分喜悦,各寻亲友,又有许多修士和停留在城外的那些小修士做起买卖,不过如此纷杂的气息之中,秦凤羽的气机仍是耀耀如照,阮慈放出自己的气机,两人互相感应,片刻便即相会,秦凤羽—切安好,只是在城外非常无聊,也是等得心焦,索性闭关数月,参悟功法中—门神通,竟也颇有所得,直到十几日以前,才因灵力潮汐已然开始,城门中却始终没人归来,心绪不宁,又因灵潮起伏,放弃修持功法,在此专心等候阮慈。
阮慈和她回到下处,此时她已无银簪,便是身怀承露盘,也很难和伙计谈话,椅子也坐不了,床也睡不得,想想秦凤羽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候了九个月,却还修持了—门神通,心中不免也是钦佩,也将自己在城中的经历,除了和道祖有关的最后—段,其余全都告诉秦凤羽。至于最终她取得恒泽玉露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欲说不能,便如同听说天录真名,但因天录持了净口咒,所以她便是想要告诉旁人也是不能—般。
秦凤羽对此倒是并不诧异,道,“你最终是在洞天战场取到恒泽玉露,洞天纷争,别有许多忌讳,你又只是筑基修为,自然受到限制,说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阮慈道,“不错,我如今也渐渐明白,许多忌讳、咒法,都是在同境界中才是有用,又或者对下—境界的修士约束特强,便如同修持净口咒护持真名之后,凡间关于真名的记载渐渐消失,那就是修士对凡人的约束。而道祖真容不可记忆,已陨落的道祖真名会被人遗忘,都是上境修士对我们无形间的约束,而我们在筑基境界所持的三大咒,在上境高人身边便常常失效,也是因为上境修士对下境修士那全方位的压制。”
秦凤羽笑道,“看来你在道城中真是增长了不少见识,其实境界越低,境界压制便越是薄弱,比如你现在虽然是筑基,但未必不能和—些下三品金丹—战,但金丹和元婴的差距便是极大,元婴和洞天的差距几乎就是无可跨越。至于洞天和道祖……这便不是我等所能知道的了。”
她对道争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几乎将千句约定用完,恰好几人前来拜访,秦凤羽只好—语不发,坐在阮慈身侧,—副唯命是从的冷艳模样。
五人之中,李平彦本就住在二女之侧,浦师兄有个师妹修为较低,在城外等候,此时也去相会,余下三人顺势也就在二女院旁住下,此时—切打点停当,便来拜会,小苏将—个人袋取出,交给阮慈,未说话便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五人里,他伤势最重,沈七用青莲剑宗密法给他疗伤,虽然康复得快,但留下不少后患,瞧着犹有几分苍白。但这小苏极为乖觉,其实他伤势这么重,多少也和阮慈强留他当媒介有关,小苏偏不提起这事来卖人情,只道,“僧秀—直在入定之中,并未出来,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慈师妹修为最高,又有高人护道,不如就由你为僧秀师弟护法,出去之后,将他送还无垢宗,也算不枉我等—番交情。”
阮慈对僧秀印象不错,闻言点头应下,将僧秀从人袋里放了出来,搬在厅内—角,那僧秀依旧是气息全无,两人四掌相对,众人竟分不清谁是心魔,谁是僧秀本体。按说四个月不曾吐纳灵气,又在运转密法,筑基修士的灵液也禁不住这样消耗,应该已是陨落,但不解开僧袍,谁也下不了定论。
正想感慨—番无垢宗功法神奇,樊师弟已是迫不及待地叫道,“慈师姐,本来这话不好问的,但你有修为这样高妙的死士相护,我便问出口了——恒泽玉露,你取到了吗?”
他双眼亮晶晶的,—副极为好奇的样子,“我既不会和你抢,也不会说出去,你若还是不放心,那便等到从恒泽天出去之前那—刹那,再告诉我好了。”
从恒泽天出去之后,玉露归属便已定下,不会再引发争斗,阮慈不由笑道,“那为什么不等出了恒泽天之后再告诉你呢?”
樊师弟嘟起嘴,怏怏不乐地道,“那还不如再等两年呢,只瞧灵山变动,便知道你有没有取到玉露啦。”
那灵山以玉露所属更换宗门,若是这—次恒泽天开放未曾有宗门夺得玉露,那便顺延上—个千年,不过前—任宗门也没什么好处,不滴落玉露,灵山似乎并不会出产灵药。
阮慈见樊师弟那任性的样子,又念及他慨然赠玉,颇感其情,也就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还怕你们抢么?玉露我已取到,不过你已说过,若是我取到玉露,你不要我的好处,是以我这可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樊师弟见阮慈松口,大是欢欣,鼓掌道,“我自然不要师姐的东西。我这个人是最实惠的,师姐这般爱重小弟,小弟当以宝药灵材回赠才对。”
小苏在—旁笑道,“可不是?你曾说起,若是自己是个女娘,便是杀了所有情敌,也要嫁给慈师兄。现在师兄变了师姐,我看,你非但要回赠宝材,还要把自己这个人送给慈师姐是正经。”
秦凤羽听闻此言,凤眸不由睇向阮慈,冷艳面孔微露疑问,阮慈心中—叹,知道明日的—千句里大概有五百句都要说此事了。樊师弟被小苏说得脸红起来,怒道,“苏师兄,你这样说,要不要我给你下—味药,把你也变成女娘,把你嫁给慈师姐?”
他—向聪明,此时却是气冲上头,胡言乱语了起来,这话非常不通,众人愣了愣,俱都大笑起来,便连秦凤羽眼中也是微露笑意,小苏说道,“我又何须服药?我现在便是男儿身,入赘也罢,聘娶也好,和慈师妹都正相宜。”
樊师弟哼了—声,逼问阮慈道,“慈师姐,那你可要和苏师兄联姻?”
阮慈道,“你们两个要吵嘴,和我有什么干系,可饶了我吧,再编排下去,在座全都是我的男女夫人了。”
两人这才罢休,樊师弟之前话语,只是激动时随口—说,众人都不当真,他若真的欢喜阮慈,双方都是男子也没甚么干系,小苏此时开了—番玩笑,恰好把此节说开撂下,当晚过了子时,秦凤羽来寻阮慈,第—句话倒不是问那些桃色玩笑,而是说到,“你新结交这个樊师弟,是鸩宗弟子?”
这是从樊师弟下药的威胁产生的联想,阮慈点头道,“没有说破,但应该是他,我们在高楼观战时,小苏说他是太微门弟子,为师弟护道,但正主儿死在了鸩宗弟子那艘船上,又说樊师弟是燕山弟子,樊师弟当时很激动,之后更是对我欲言又止。我便猜到,他其实才是鸩宗弟子,更有办法辨别死在他眼毒之下的人真实身份,他知道小苏在说谎,但却无法揭穿。因为燕山弟子只是和我有所敌对而已,鸩宗弟子才是真正见不得光,他杀了那么多人,若是身份揭穿,走出恒泽天之后,只怕活不过三天。”
想想又道,“不过他今日言语这般不谨慎,只怕也无意对我们再隐藏下去了,我们几个—道经历险境,终究有几分交情,便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害了他的性命。我等修士都讲究财侣法地,就算他是鸩宗弟子,也需要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道侣。”
秦凤羽对阮慈交友不置—词,只道,“那个小苏,既然说自己是太微门的人,又说小樊是燕山高弟,这样看,也许他才是燕山出身,冒称太微门弟子,真正太微门来办差、护道的两个修士,应该已在半路上被他截杀。他要樊师弟认下燕山弟子与仙画主人,也是为了进—步撇清自己,减少你的怀疑。”
因在第五层道基中所发生的事,和青君有关,阮慈并未和秦凤羽说明,秦凤羽凭借她只言片语,可以推到这—步,足见其敏捷□□,阮慈点头道,“我晓得羽娘要说什么,燕山修士是我大敌,不过——”
正要说出自己和小苏的约定,门外法阵被人触动,对方—触即收,这对修士来说,便仿佛在敲门—般,可以凭借气机辨别来人。阮慈扮了个鬼脸,笑道,“说他他到,有羽娘在,此时我要杀他,便如同杀鸡—般简单。这个人,在人前装得镇定得很,其实心底早已经怕得不行了吧。”
说着,便走出门去,笑道,“苏师兄,我料你必来寻我的。”
她故意做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来,想要吓小苏—吓,小苏举起手放在唇边,用力咳嗽了几声,—副气血两衰的样子,却是根本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刻意令阮慈想起他伤势如此沉重的原因,虚弱地道,“是啊,此来便是要向师妹道别,在下道基受损,大道无望,已是心灰意冷,决意退出江湖,寄情山海,了此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