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君、为、道,事、君、如、己,逞、君、之、意,望、君、如、愿……
十六字真言仿若烧灼在天空中的永恒符文,阮慈内景天地之中,如海道韵奔涌而下,几乎遮蔽了整面天空,但承露盘上,那如日金丹大放光芒,将所有激流全都吸食殆尽,竟没有一滴道韵往外溢出。实数之中,在南鄞洲残破大阵笼罩之下,天空中亦是雷声阵阵,不片晌,乌云密布,雨声大作,但海面却只是微起波澜,并不见雨点落下的涟漪。这大雨仿佛只有声势,其在实数中的雨滴已被某种力量全数掠夺,这场面奇诡无比,即使是中央洲修士,也不由引为奇观,都在甲板上眺望远方。
以众人目力,便是数千里也在观望之中,不过此时那大雨中央已被一团云雾遮蔽,看是看不分明的。王真人对阮容道,“勿要太用神观望,道祖之身,不可强求。”
低辈修士便是望见洞天修士的真身也往往不可承受,阮慈那未来道祖真身,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妥,但在运法时一举一动自然牵动道韵,倘若被人看去,或许是顿悟,也或许会乱了道心,只看自身缘法。众人听闻王真人此言,都是一凛,便不敢过分强求。阮容情牵妹妹,道,“师叔,慈姑她……”
这般声势的确骇人听闻,四面八方,神念所及之处,仿佛都在落这那无形大雨,天地间似乎有什么规则正在悄然改变,只是一众金丹修士很难感应分明,王真人道,“她无事,但此地或有不可测的变化,你们手持玉莲子,不可留在这里。先驾舟出去,在大阵外等待,若是数年内不见我们出来,便驾舟返回山门去。”
他望了阮容一眼,道,“你修为还差了些,资粮可足够么?”
一气云帆乃是上清门灵宝,只有上清弟子可以祭炼,按说金丹修士若是出类拔萃,也可以驱动灵宝,当日周晏清便是这般将阮容带回坛城,但那时他亦是金丹圆满,只差外功便可换得资源,闭关结婴。阮容成就金丹未久,还在金丹初期,若是按照常理,也难使动一气云帆。但她有神通在身,只要灵玉足够,驾舟便不是难事。闻言颔首道,“已是有了,倘若不足,还可和道友们凑些。”
王真人便果然不再下赐,只是目注种十六,将人袋掷去,缓缓道,“看好玉莲子,此物非同小可。”
种十六身为太微门弟子,虽然不得不服从上清门调派,但也始终留有一丝傲气,但此时神色凝重,把枕风子收好,点头道,“师叔放心,我会照看好的。”
众人虽然也想留下旁观王真人所说‘不可测的变化’,但也知轻重,这等洲陆翻覆的余波,便是元婴真人卷入其中,也难全身而退,金丹修士想要窥伺其密,只能是因缘际会,却不可强求。王真人将袍袖一拂,把阮容送入舟中,片刻后,一气云帆浑身灵光一闪,已是换了气息,王真人微微一点头,道了声,“去罢!”
他周身法力荡漾,宛若潮水,将一气云帆推向天边,小舟在半空中一个颤动,便骤然间破空而去,在空间裂缝中滑行跳跃,灵动处竟不下于王真人亲自驾驭,王真人看其走势,也是微微点头,道了声,“到底是剑使羽翼。”
他又将左右一望,把南鄞洲中涌动翻滚的气势尽收眼底,唇边微露一丝笑意,身形一闪即逝,却是就此不见了踪影。
且说阮慈这里,却是难得失却了对外界的感应,胡不忘秉南鄞洲幽怨之意所生,乃是南鄞洲那不计其数的生灵,在灭洲之战中横死时迸发的怨气所化,南鄞洲有多少人口、妖兽,便有多少念力。如此庞大的怨念,对太初道韵来说不啻于大补之物,但也需要全力炼化,否则便赶不上怨念涌入心灵的速度。再者此地有护洲大阵遮蔽,大玉修士又都已就擒,还有王真人在左近护法,她也就放开心神,臻入那物我两忘的境界中,毫无保留地全力炼化怨念。
她的道韵本来经过多方掠夺炼化,已有了四五分满,后来因果、气运又在过去追上道韵,甚至犹有过之,尤其是气运,已然是接近圆满,而那道韵裂隙,此时被南鄞洲这一洲情念灌注,终于逐渐有了满溢之态。便连法力也在这后三层裂隙圆满之时,自然而然受到那跨维度的滋润,逐渐从金丹四转迈向五转、六转……这景象若是被其余修士看到,真要道心失守了,须知道这修士修行越是往后,便越是难行,其中原因便在于这后三层道基的修筑太过艰难,便是洞天修士,想要返回过去弥补道基,也只能先通过法力试图反哺后三层道基。如此由后三层道基带动法力运转,提升修为,当真是奢侈之至!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怨念大海也终于变成涓滴道韵细流,那宽广如海的玉池中央,一座险峻小山顶峰,那如大日一般徐徐转动的金丹之上,骤然绽放出一道彩光,伴随着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宏大钟鸣,那大日射出七彩光辉,徐徐又是一转,金丹之上,有一道裂隙缓缓弥合,随后消失无踪,那便是道韵在这一层次,已然是臻于圆满,达到了金丹境界能够承受的极限。
再算上已然弥合的六道法力裂隙,此时金丹之上,还有五道裂隙,其中气运、因果两道,也已经接近圆满,反倒是法力还需时日炼化填补,但和这后三层虚无缥缈的维度相比,已然不存瓶颈。在那大日之下,盘坐着一人一兽,阮慈所化少女一袭白衣,面上宝光流转,而那似猪非猪的小兽却是身形虚浮,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但其神情宁洽,却似乎反而隐隐带了一丝解脱。
“嗡——”
当最后一滴细雨落入金丹之中时,天地上空自然而然,迸出一道金光,一声长鸣,似是内景天地也在庆贺金丹又是一转,阮慈缓缓睁开双目,注视眼前那身形波动不定的小兽,叹道,“果然如此。”
她指尖射出一缕灵光,注入小兽体内,助她重新化为少女,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胡不忘睁开双目,微笑道,“我现在感觉很好,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我终于完全属于我自己了。”
她身形中放出万丈微光,似是有什么东西不可避免地要离她而去,胡不忘也无意拦阻,只是欣羡地望着阮慈的内景天地,望着那山海连绵、鸟语花香的青山绿水,神色中无限向往,轻呼道,“世上的大道,是多么的奥秘神妙,令人心醉神迷,想要追寻其中的隐秘……道祖,我好想要探询那无穷道妙。”
她的面庞,在这微光之中逐渐蒸腾模糊,仿佛被烧成幻影,只有那欢欣话声宛然回荡,“哪怕只有一刻,我也正向着这无穷隐秘而去,道祖,我好自由,我从未如此自由……”
“我虽然求了你的帮助,但我还是渡过苦海,到达了彼岸……”
她的面容,已然不存,从她身躯中蒸腾而出的东西,终于投入大日之中,令金丹又是一声嗡鸣,其上代表气运的那条裂缝缓缓弥合,胡不忘是南鄞洲怨念所化,正是南鄞洲最后一丝气运所存,如今随着她的陨落,这最后一丝气运也被阮慈所得,终于令她圆满了气运这一转!
气运一去,原地便只有一点纯净而又微小的情念,仿若火花一般轻轻跃动,而胡不忘的欢喜也正飞快淡去,正如她的言语一般,已然并不完整,正如阮慈所言,这么一点情念,承载不了胡不忘的神魂、识忆,还有她的满腔抱负,她秉念而生,没有肉身,这些东西只能不断散失在虚数之中,当她自由的那一刻,便也是念兽消散的时机。
那情念闪烁不定,传递出模糊的情绪,“之后……我会如何……”
阮慈垂目俯注,感慨万千,撚起这朵念花,轻轻说道,“你会散入虚数之中,在那万千情念的冲刷践踏之下,或许会很快消亡,或许会融入情念之海……但你确然存在过,胡不忘,有人对你念念不忘,谁又能说得清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那念花闪烁了几下,还有些微欢欣,“闵……华……”
阮慈微微一笑,道,“不错,还有我,胡不忘,胡不忘,我们都不会忘记你的,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你已度过了苦海,将来倘若还有再见的一日,我自会教导你大道中蕴含的那些东西,你可也不要忘了。”
那念花最后闪烁了一下,像是想要对她说话,但情绪已含糊不清,在阮慈指尖缓缓熄灭,落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阮慈望着它没入虚实障碍,毫无阻拦地融入虚数,不由微微一叹,轻声道,“念兽秉念而生,怨念是念,思念也是念,念,果然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在那虚数之中,距今不知多少万年以前以后,那混乱不堪,随心绪随时变化的波澜之地,忽地有两名少年站住脚步,同时向远方眺望,“咦?”
“阿闵/阿华,我好像……突然感受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两人暂停了脚步,凝神感应,片刻后并无所获,便是相视一笑,紧紧拉着手往前方并肩行去。“阿闵,你说我们还能见到不忘吗?”
“我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还有黄掌柜,它去了好久。”
“还有师父……下次相见,便可拜师,什么时候能拜师呢?”
念,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人心中的思念,在少年脑后绵延成一条无形的长线,在这光怪陆离的虚数之中肆意飞扬舞动,延展向无尽的远方,仿佛一条回家的长路,接引着那些念兹在兹的人。
“不忘……她现在还好吗?还开心吗?我们都很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