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气运之盛,竟至于此,已经到了旁人不得不服的地步,四人从念珠中退了出来,姜幼文道,“这应该是邝禹生前最后一段回忆,相当深刻,他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了,因此逃过了神识中的禁制,这样的事也偶然会有的。”
原来也不止魔门,凡是宗门,大抵都可以通过玉册为弟子加上一些限制,也会传授些抵御搜魂法术的法门。有些严厉宗门,还会给门下弟子施加心禁,一旦背叛宗门,出卖门内隐秘,内景天地便会立刻动摇破裂,虽然不会当即就死,但也如同废人一般。只有上清门这样的擎天三柱,盛气凌人,既不相信门下会有弟子反叛,也不相信天下间有宗门敢于搜上清弟子的魂,因此未设这般禁制。这也才让谢燕还有了破门而出的底气,否则即便有魔主庇佑,光是禁制反噬,便可让这个天才跌落位阶,甚至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魔门行事要比一般宗门都更诡秘,限制更加严格也不足为奇,不过按苏景行和姜幼文的说法,便是魔门功法,对识忆神念也并不能完全管束,意外时有发生。如邝禹这般死在门外的弟子,留下一些门中隐秘并不奇怪。许多门人陨落之后,魔念流落在外,时隔上千年还传下道统,留下一脉弟子,历经坎坷寻回山门的事也时有发生。魔门海纳百川,对这些弟子并不仇视提防,但要说多么看重栽培自然也不可能,阮慈门人何僮便是假借了再传弟子的名头混入阴山,伪托身份,‘取悦’了苏景行门人,如此方才立下脚跟。几经立功,得到宝材赏赐,又吞噬了不少同门,结丹也只是时间问题。
魔门众人对同类相残的看法向来是与别不同,众人飞上云端,说说笑笑,姜幼文又大肆嘲笑苏景行竟敢和阮慈赌博,道,“倘若我知道慈师姐的气运这样旺盛,那我就永远也不敢和她赌。虽然这东道极小,但苏大哥竟然敢赌,也令我大吃一惊。
他怕是要将天下间所有话都说完了,苏景行哪会和他计较,微微一笑,道,“你这就不懂了,有赌未为输,只有地位相当的两个人,才能在一张桌子上坐下来博戏,不像是有些人,一辈子只能站在身后看牌,当个小跟班儿。”
他将身子一摇,许多魔念从身后飞出,化为流光投入云端,姜幼文难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阮慈笑个不住,沈七眸中也有笑意,对苏景行送去秋波,以为鼓励。姜幼文蹙眉道,“你们两个人眉来眼去,合在一起欺负我!”
四人均都化为女身,此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望着犹如谪仙落凡,仙女戏云一般仙气飘飘。好几道灵光掠过时,都不禁投来欣赏的神念,四人也不在意,间或有些不识货的散修想来兜搭,沈七身上气势稍一放出,便将这些登徒子惊走。阮慈道,“此前都在底下飞掠,也不觉得,升上云端之后,这里来往行人颇多呢。”
苏景行道,“从白玉关进来,人烟稠密,宗门甚多,也有许多低阶修士四处行走。这浮云气芝对我们来说,只是味道不恶,对筑基修士却是难得的灵物。附近颇有些修士正在寻觅,再者,这里有许多大阵,只要是本地修士,都可借大阵之力加快遁速,是以云端人来人往,反倒是比地面热闹得多了。”
白玉关以南的诸多国度,因明面上没有盛宗,九幽谷这样的世宗又韬光隐晦,因此成为许多小门派的乐土。东南诸国人口稠密,又是另一般风情,就连修士的衣着、风俗,都和别处不同。阮慈道,“这样的地方,很适合魔门潜藏繁衍,人多了,杂念就多,魔门许多神通,都要借助人心中的念头磨练。”
苏景行笑道,“不错,燕山在此地也有一些暗线。我昔日也在此地历练过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磨练画技。”
他对阮慈眨了眨眼,突地掏出一卷仙画,笑道,“从前答应过要送你的东西,你并不向我讨要,倒白在我这里放了许久。”
阮慈打开仙画,姜幼文立刻凑到一旁,见里头是一只黑白飞熊,不由大失所望,道,“无聊!”
沈七扫了一眼,不明所以,阮慈却不禁欢呼起来,笑道,“哇!好像呀!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到绿玉明堂去了?”
她此时对这仙画的本质已有所了解,伸手一指,注入灵机,画中那憨态可掬的黑白飞熊顿时活动起来,更增神韵,从画上跑了下来,蹭了蹭阮慈的面颊,便变出了茶水炉子,煞有介事地为众人烧起水来,在等候水开的间隙,还倒在云中滚来滚去,不知何时又变出了一把伞,撑开了在四只爪子之间抛动,看得阮慈拍手欢笑,十分欢喜。
沈七见她憨态可掬,对苏景行道,“这定是你的所有仙画中,用处最为单纯的一副。”
苏景行笑道,“最为单纯?我也送了你一幅自画像,你是把这一幅抛去不计了么?”
沈七一时竟不能答,阮慈当做没听到,只是将背转向他们,作为些微抗议,心中忖道,“小苏真是口舌便给,若我和他一样,说不准也能把王胜遇说得面红耳赤。”
几人正说着,那点点淡灰魔念逐渐回归,化为一卷卷仙画,苏景行打开画卷,里头跌出了一枚枚生成祥云一般的气芝,笑道,“我们就尝个味儿,带些手信随礼,这些也够了,余下的留给别人吧,猪要养肥了再杀。”
原来旁人捕捉气芝,还要大费周章,因这气芝生在云中,和云朵本为一色,而且对灵机变动极为敏感,一旦察觉灵机波动,便立刻化为云气,和云朵浑然一体,无法分辨。但偏偏魔门气机最是隐秘,且苏景行这仙画只要一映,便可将它收入画中,倘若他愿意,将这附近的气芝采绝了都不是难事。只是众人不过玩笑而已,采来太多也是无用。
阮慈是赢家,众人便让她先拿,她先取来一份,笑道,“给荀令好了,恰逢其会,也是因他我才赢的。”
随意送入藏珠仙府之中,又取了几份,道,“姐姐、凤羽、宁师兄、天录,莫神爱反正也给她预备一份。”
一边说着,一边将其收起,姜幼文为她数着,道,“多了一份。”
阮慈白他一眼,说道,“天录要吃两份的。”
这一份定然是留给王真人的,但唯其并不提起,方才显得内有玄虚。苏景行为阮慈解围道,“这东西灵兽也很喜欢吃的,对他们的修为颇有益处,多要几份也不出奇。”
阮慈笑道,“那更要多拿几颗了,看到这飞熊,便想到英英,嗯,还有虎仆,还有我养的那两只鱼儿!”
她对口腹之欲如今已看得较淡,因这些悦乐无非也是刺激识海中的情念而已,不过提到两只鱼儿,又想到将昼夜鱼收入天河岚宇缸后还未怎么赏玩过,便是心念一动,将其取了出来。笑道,“也给它们喂一点,瞧瞧它们喜欢不喜欢。”
那两只鱼儿正在小缸中悠游追逐,来到外界之后,似乎受到灵机改变的刺激,便游向阮慈向她发脾气,阮慈定睛一看,忽然惊道,“咦!这昼夜鱼揣小鱼了!”
三人听了,也觉得纳罕,都凑过来仔细一瞧,果然昼夜鱼肚腹鼓起,微微透明,隐约可见到一只小鱼在其体内缓缓孕育,从气机来看,和那洞天灵鱼互相纠缠,竟是两条鱼不知什么时候配上了。均都是深觉纳罕,姜幼文道,“一个是感时间灵韵而生,一个是洞天精魂,这两种奇物遇合又生了一条小鱼,也不知会有什么威能,想来必定是异种无疑了。”
阮慈只觉玄妙异常,道,“昼夜灵鱼有时间异能,这洞天灵鱼则是芥子纳须弥,空间法则的造物,时空交汇,这条小鱼必定非凡。”
她将浮云气芝洒入缸中,昼夜鱼当仁不让,全都吸走吃了,洞天灵鱼显得有些畏惧,只在背后徘徊,不敢和它争食。苏景行笑道,“你这鱼儿要吃得可多了,想要顺利生产,你可要时时喂养它才好。”
阮慈捧着鱼缸很是欢喜,又十分好奇,道,“不知这鱼儿都爱吃什么呢,难道来者不拒?”
她又试着投入些许灵物,昼夜鱼都吞吃了下去,洞天灵鱼只能吃些残羹冷炙,姜幼文还想投入一些有滋补作用的毒物,被阮慈严词拒绝,苏景行道,“你试着投入道韵,看它们吃不吃。”
阮慈被他点醒,随手捏出一朵太初灵花,投入水中,昼夜鱼浮上来接喋饕餮,连洞天灵鱼都禁不住上来争抢,二鱼分食之后,均现出饱足之态,但对阮慈仿佛都亲近了不少,贴着缸壁游了一会儿,方才在水中静止下来,似乎均都陷入沉眠。阮慈笑道,“将来我得道了,你们怕不就是我身边两个小小道奴,如同……如同太一宫中那两个童子一般。”
这后一句话,却是在心中想着而已,不过那两尾鱼儿似乎也并不反对,尾巴微微一甩,又靠着阮慈离得近了一些。
这两尾鱼儿竟在无意间配上了,这事颇为离奇,四人一路谈论推演,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天河岚宇缸的功效,随意将浮云气芝瓜分,沈七使唤苏景行将其中特为上好的一些炮制成灵酒,四人分饮,果然气清味醇,饮下后神清气爽,似乎身体更为轻盈,不免又品味细究这变化的根源。
这四人混迹一处,都是思维敏捷、天赋过人之辈,谑笑中时有妙语悟道,对彼此修为颇有助益,如此热热闹闹又行了数月,在苏景行带领下,很快便来到那飞虹门所在的扶余国,苏景行道,“此国中很多玄魄门的眼线,我们越过国界之后,便要开始小心了。慈师妹,玄魄门既然囚禁了你官人,那对你恐怕也没什么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