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羊水就是贫富的分水岭,绝大多数人出生就决定了身份尊卑,比如我,生来就是大清的公主。”
荣宪骄傲地说道。
“蓝儿,有句古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若钱给到位,我来给你倒夜香都成~”年若薇忍不住揶揄道。
“你们这些地主老财!又要马儿跑,又不给足马儿粮草,还见不得马儿过上好日子,就是就该多交税!”
荣宪被小年糕咄咄逼人的话说的有些尴尬,于是连连点头服软。
“啧啧,你怎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你家皇帝才是最大的地主和士绅,好好好,不就是一间铺子的税钱吗?我交就是了~”
“我相信万岁爷定能将新政落到实处,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他是千古明君。”年若薇骄傲的夸赞道。
“你的明君这几日在江南怕是要睡不着了,满人入关之时,在江南犯下的扬州十日不封刀和嘉定三屠之事,你们江南的汉人可是记仇了几代人。”
荣宪忍不住苦笑摇头道。
“蓝儿!有何可笑的?”
“当年八十万扬州人被大清屠杀殆尽,前明当时总人口才八千多万呢,整座扬州城都化为人间炼狱的空城,我们汉人又如何能不记仇”
年若薇看到蓝儿笑呵呵的说着汉人的惨痛经历,忍不住义愤填膺的说道。
忽而她尴尬的捂住了嘴巴,她如今是后宫嫔妃,是满人的女人,又如何能指摘满人的错误。
可她是汉人,她实在气不过,她曾经看过关于扬州十日罄竹难书的历史记录。
清初豫亲王多铎亲率大清铁骑攻陷扬州城,满蒙联军在扬州城内十日不封刀的杀人。
彼时扬州城变成了修罗屠场,城内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一切社会秩序和准则都不复存在。
扬州女子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染血的被满人糟蹋致死。
满地皆惨死的扬州百姓尸首,满城甚至安静的听不见哭声。
当年豫亲王在第十日下令封刀之时,扬州城内几无活人。
整座城除了被要求烧尸的和尚还活着之外,再无任何生命迹象。
“咳咳咳,年糕,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如今满汉一家亲,你是大清的皇妃,可不能说什么恨不恨的。”
荣宪知道扬州十日是汉人不可提及的耻辱,可没想到连天子宠妃一提及扬州十日,都恨的如此刻骨铭心。
可想而知江南的汉人该对满人多反感。
“战争哪儿能不殃及无辜,明成祖朱棣还发起了靖难之役,夺了侄儿的江山呢。”
荣宪是满人,自然要不遗余力的站在维护满人的立场说话。
“魏晋还是真实的吃人时代呢,你们汉人被胡人快吃光了,汉人女子甚至被胡人充作军粮,魏晋时期女人少的甚至盛行分桃断袖男风。”
“当时你们北方的汉人被杀的只剩下几百万人,胡人每到一城便大肆屠城,吃掉城中的汉人。”
“汉人的肉都被分成了具体的类型,小孩的肉嫩,连骨肉都煮烂了叫和骨烂,女人的肉叫不羡羊,甚至胡人还把你们汉人的肉做成肉干,称为两脚羊。”
“怎么你们汉人如此厚此薄彼,只记恨我们满人,这不公平。”
“蓝儿,我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可古往今来,就属你们满人折磨汉人的花样最多,如今你们满人统治天下,怎么就不能被骂了?”
“从前你们女真人的大金国,对待宋朝战俘的方式更是气人。”
“还有那侮辱人的牵羊礼,男子不穿衣服就算了,怎么还能逼着女子不穿衣衫,赤身露体接受侮辱人格的牵羊礼,大宋多少女子因为你们女真人的牵羊礼,而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面对荣宪公主对汉人因女真人而遭受的苦难,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语气,年若薇没忍住替汉人鸣不平。
汉人对满人如此仇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女真人在历史上对汉人多次的践踏和侮辱。
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国,甚至将宋徽宗的尸首都炼了尸油。还将宋徽宗的头盖骨当酒具来用。
汉人面对女真人泯灭人性的国仇家恨,亡国灭种的仇恨,岂能真的满汉一家亲,谁人不知满蒙才是真的一家亲。
“年糕你这些话,绝对不能在胤禛面前说!”
荣宪担心单纯的小年糕在胤禛这个满人皇帝面前数落女真人,会惹得胤禛不快,从而失去胤禛的宠爱。
“公主,我始终觉得你们女真人欠我们汉人一句道歉。只有诚挚的歉意,才能彻底平息江南汉人传承几代的愤怒。”
“别说了年糕,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满人的皇妃,怎么能说我们满人有罪!”荣宪被小年糕一席话吓得脸色煞白。
“可我也是汉人,我需维护全天下的汉人。”
此刻站在门外的苏培盛浑身都忍不住发抖,小年糕说的那些话简直与谋逆无异。
苏培盛浑身都被涔涔冷汗打湿,他胆战心惊地一边发抖,一边伸手擦拭满脸的冷汗。
此刻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屋内,捂住小年糕大逆不道的嘴,她真是疯了,身为大清皇妃,却指责满人有罪。
此刻苏培盛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万岁爷的表情,不用猜就知道万岁爷定暴怒异常。
他看见了万岁爷负在身后的手,都愤怒的攥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在压抑着滔天怒火。
守在门口的锦秋和素心嬷嬷都是满军旗包衣出身,方才在万岁爷出现在门口那一瞬,二人吓得腿都软了,战战兢兢的匍匐在了万岁爷脚下。
屋内大逆不道的对话还在继续,万岁爷终于听不下去,沉着脸拂袖而去。
荣宪与小年糕一聊起汉人就话不投机,此刻只能怏怏不乐的提前离开。
她一打开门,就看见锦秋和素心二人屈膝跪在地上,素心正满眼惊恐的看着她。
荣宪心下一沉,顿时暗道不妙,方才定是胤禛来过了。
荣宪吓得脚下一踉跄,当即转身将这噩耗告诉了小年糕。
听到方才四爷过门而不入的消息,年若薇端着茶盏的手都忍不住在发抖。
他定是听到了方才她为汉人发声的肺腑之言,她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在满人耳中有多大逆不道。
四爷怕是恼了她,可年若薇依旧觉得自己没有错。
但他是君王,她是臣妾,先君臣才是夫妻,为了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情份,年若薇决定先低头服软。
她亲自下厨做了好些四爷喜欢的菜肴,拎着食盒来到了龙船最高的楼阁前。
此时苏培盛正守在门口,年若薇正要上前推门而入,忽而被苏培盛伸手阻拦。
“娘娘,万岁爷在处理政务,谁都不见。”
听到苏培盛一句生疏的娘娘,年若薇顿时心下一沉,哑着嗓子轻声问道:“也包括本宫吗?”
“娘娘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吧。”苏培盛为难的点点头。
“哦”年若薇心间弥漫开阵阵撕扯皮肉的钝痛,将食盒放在了地上,转身含泪离开。
这一回她不准备认错,只因她肩上承载着千千万万汉人遭受的苦难,倘若连她都不帮汉人发声,那么四爷对汉人的轻视,将会延续到接下来的历代君王。
大清帝国对满汉一家的承诺,将彻底沦为空谈。
“苏哥哥,别忘了你也是汉人!”年若薇忍不住哽咽的提醒道。
“娘娘,您也莫要忘了,首先杂家是大清的奴才,包括您也是臣妾,再才是汉人。”
苏培盛其实一直明白满人压根就瞧不起汉人,所以紫禁城里只有汉人才当太监,满人男子绝对不会遭受去势为阉奴的屈辱。
而满人最多只当个奴婢和侍卫,就觉得委屈和低贱了。
可那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如今是异族统治大好河山,他只要尽心尽力的当个好奴才,享受荣华富贵即可。
这天下总归是满人的天下,所有人都是满人的奴才,管那么多的国仇家恨和种族大义做甚?
年若薇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地想起来历史上顺治爷和康熙爷都曾经亲自祭祀明陵。
可她在眼下的大清,却从未听说过清朝皇帝祭祀明陵一事。
她忽然想到了化解满汉宿仇的妙法。
年若薇本想将这个办法告诉四爷,可四爷压根就瞧不起汉人,又如何会以帝王之尊,去祭拜明朝的帝王?
如今她必须当清廷的表率,彻底扭转满汉之间不和调和的矛盾。
年若薇当即决定立即前往江宁府的明十三陵。
她决定冒险以大清皇妃的身份,拜谒明朝帝陵,以示朝廷对满汉一家政策执行的诚意和决心。
可她若去拜谒明朝皇帝的陵墓,将彻底葬送四爷对她的恩宠。
是夜,年若薇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决定为了大义和四爷的千秋贤明,冒险前往十三陵。
她相信四爷最终能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四爷能成为一代明君,为后世歌功颂德,万人敬仰。
而非一提到雍正,就想起他残害手足,嗑丹药自掘坟墓而亡
雍正二年五月初六,江宁城内万人空巷,明十三陵前万人攒动。
当今万岁爷最宠爱的贵妃年氏,正于明十三陵前脱簪请罪,赤足拜谒。
此时胤禔正带着福晋映月在江宁城内游玩,因着那些恩怨,他被四弟降为了郡王,但却娶到了挚爱之人为嫡福晋。
为了娶汉女为嫡福晋,胤禔没少被宗亲指责,如今四弟最爱的女人正脱簪拜谒明陵,四弟该气疯了吧,胤禔开心的险些手舞足蹈。
四弟的女人今日素面朝天脱簪请罪,身着白衣甚至赤足叩拜前朝帝王陵墓,把四弟和大清的面子和里子,亲手丢了个干净。
“哈哈,四弟也有今天啊!他们不是暗地里奚落本王娶了汉女为嫡福晋,今儿本王倒要看看四弟该多无地自容。”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我是汉女又怎么了?爷还不是离不开我!”
映月说着,就拔腿冲到了小年糕身后,跟着她一道拜谒明陵。
小年糕为了大清皇帝江山稳固,还真是下了血本。
古往今来后妃只有犯下过错,才会摘去簪珥珠饰,散开头发,换上白衣素服,下跪脱簪请罪。
而如今小年糕不但素服脱簪,甚至还赤了足,汉人女子重视双足不能随意裸露,露足是一种侮辱性惩罚,更是最为崇高的请罪方式,相当于“负荆请罪”。
小年糕今日若成事,将让满汉彻底一家亲。
映月既是汉女,又出自年氏一族,自然要替小年糕造势。
直郡王胤禔如今是全大清家喻户晓彻头彻尾的妻奴,管他什么体统规矩,映月做什么,他无条件护着就成。
于是直郡王胤禔也乐呵呵的跟在映月身侧,一叩三拜的拜谒明朝帝陵。
年若薇正虔诚叩拜着明朝帝陵,忽而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头竟然看见大阿哥弘晖和五阿哥弘昼,六阿哥弘曕穿着皇子蟒袍,跟在了她的身后,陪着她一道三拜九叩前明帝陵。
“额娘,您太着急了,昨晚汗阿玛已下旨让礼部准备拜谒明朝帝王陵的事宜,钦天监将拜谒十三陵的吉时,定在了后日午时,您怎么一声不吭就独自前来了?”
“怪额娘太心急了”
年若薇听到四爷决定拜谒十三陵,就知道他已彻底放下了对汉人的成见,承认满人当年在江南犯下的屠杀是错的。
四爷真诚的放低了姿态,准备用拜谒汉人建立的明朝帝王陵,郑重安抚汉人,她顿时感动的泪流满面。
人群中的江南仕林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明朝是闯王李自成灭的,满人为了大明报仇雪恨打败了李自成,又不是大清推翻大明,古往今来王朝更替是常事,大清只是顺应天命,何错之有?”
“呵呵,你祖上没有扬州和嘉定的亲戚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都死光了,你听过十日不封刀吗?知道是何意吗?意思就是满人当年拿着屠刀,屠尽一切扬州城内的活物。”
“我说句公道话成不?明成祖的靖难之役,死的人也不少。”
“就是就是,大清朝到如今都没有昏君。明朝的昏君可多了,明朝嘉靖皇帝崇信道教,迷信方士,专注炼丹修仙,差点因壬寅宫变死在宫女手里。”
“还有那明光宗,更是荒唐的服下取材处子初潮经血的红丸暴毙而亡,简直荒唐至极。”
“对对对,听说前朝的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八年,其中竟然有二十八年不曾上朝。”
“你可别忘了大明还有了大名鼎鼎木匠天启帝,他重用阉党,制造了多少起冤狱啊,我祖上就是死于当年的乙丑昭狱。”
“那大明最后一位君主崇祯帝,更是因猜忌多疑的性情,让无数忠臣良将成为刀下亡魂,这才让闯王李自成攻破紫禁城,自缢于景山!”
“大清还替大明报仇了,又不是大清推翻的明朝,明明就是闯王李自成害了大明朝。”
“雍正爷有何错啊?当年又不是雍正爷杀的人,万岁爷发布的新政,让我们家少缴了不少税,我儿子三十好几了,明年估摸着就能有钱说媳妇了。”
“是啊是啊,我家今年缴纳了去年的税,头一回有闲钱攒下,我打算多买两块地,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哎呦快看,皇上都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讶的大喊了一声,但见一道明黄的身影,疾步站在了脱簪拜谒帝陵的年贵妃身前。
人群中发生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万岁爷竟然用了儒家礼仪中最为隆重的三拜九叩之礼,拜谒前朝皇帝陵寝。
万岁爷是满人异族,竟然用这至尊礼仪拜谒前朝帝王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天呐!那可是当今天子啊!听说皇帝只有祭拜本家先祖,才会用三拜九叩的大礼。”
江南仕林们深谙儒家礼仪,此时更是被这位异族帝王宽广的胸襟和对汉人发自肺腑的尊敬,深深震撼。
古来异族统治从不会被坚韧的汉人认同,上一个异族政权元朝,仅仅维持了数十年短暂的统治,就千疮百孔的走向了覆灭。
江南的官绅和士大夫们因万岁爷领着满朝满蒙权贵,三拜九叩明朝帝王陵,一个个感动的热泪盈眶。
明朝帝王陵,是汉人被满人踩在脚底多年,最后的气节和精神寄托。
今日万岁爷在明十三陵这惊天一跪,彻底跪进了汉人士绅的心里,终于有一位大清皇帝,不再只是将满汉一家挂在嘴边说说而已。
许多汉臣在汉臣首辅张廷玉大人身先士卒之下,开始跟在万岁爷之后,一道拜谒明朝帝王陵。
此刻开始,他们才真正在朝堂上有了归属感,打心眼里想要效忠大清,想要让自己的国家成为歌舞升平的盛世国度。
站在一旁的廉亲王胤禩等人一个个面如死灰。
败了,他们输的一无所有,彻底丢了江南的势力。
“呵,四哥还真是精明,他这番举措只是装腔作势,跪给江南官员和棺材里的死人看而已。”
九爷胤禟看到万民都一道匍匐在四哥面前,顿时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哎,九弟,我们输了,他跪的是对全天下汉人的尊重和满汉大同的天子一诺,我们输的一败涂地!”
“今后大清所有的汉臣,都会从骨子里成为四哥的走狗,江南丢了。”
胤禩佝偻着腰,垂头丧气的走向了绵延的叩拜队伍,含泪屈膝加入了叩拜之列。
老九和老十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只能忍着恶心和屈辱,随波逐流的一道开始祭拜明朝的帝王陵。
“十弟,我觉得八哥太过悲观,你瞧瞧太子都不肯跪,只要太子弘历不跪,大清就永远不会对汉人屈服。”
……
年若薇泪流满面的跟在四爷身后跪拜,忽而哑着嗓子对四爷说了一句对不起。
“薇儿,你没有错,汉人更没有错,大清入关初期,的确对汉人太过于残暴,爷从不认为先祖对汉人的举措毫无错处,只是在天下汉人面前下跪认错,需要勇气。”
“薇儿,谢谢你给了胤禛替代先祖认错的勇气。”
年若薇含泪将手掌放在了四爷的掌心中,二人互相依偎着,一道祭拜完最后一座明朝的帝王陵。
姗姗来迟的太子弘历听到汗阿玛当众宣布,今后大清历代君王,都必须前来拜谒明朝帝王陵。
弘历眸中不悦一闪而逝,只毕恭毕敬的匍匐在了汗阿玛脚下。
直郡王胤禔今儿看戏没看成,还顺带帮四弟收服汉人出了力!
他气的刚想恼怒的骂两句,可看到映月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顿时跟着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此时年若薇忽而有些目眩神迷,她眼前一黑,堪堪抓住了四爷的胳膊。
“传太医!”
胤禛将面色惨白的年氏打横抱入了天子御撵中。
“爷我没事,许是日头毒辣,跪久了有些中暑。”年若薇头昏脑胀的依偎在四爷的怀里逞强道。
此时太医和医女掀开明黄的轿帘入内,众人替贵妃娘娘诊过平安脉之后,顿时满眼喜色的匍匐在地。
“恭喜万岁爷,贵妃娘娘有喜了,看脉象已满两个月,八九不离十是个小公主。”
“好!各赏千金!好好好!”
四爷高兴的连连叫好。
年若薇亦是欣喜的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看到四爷龙颜大悦的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字,她顿时忍俊不禁。
四爷盼望女儿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了,瞧瞧把他开心的,她许久没见到四爷笑的合不拢嘴了。
太子弘历听到额娘怀了公主,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如今他是太子,额娘若再诞育下皇子,于他来说,并非好事。
他的兄弟越多,他的储君之位就越难守住,他每日枕戈待旦提心吊胆,丝毫不敢松懈半分。
此次雍正爷南巡,御驾在海宁陈家的隅园内驻跸,时隔多年,年若薇再次回到了隅园内。
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前几年已仙逝,如今的陈家掌舵人是陈文宴。
陈文宴年纪轻轻却凭着自身的才华横溢和江南第一望族陈家的助力,俨然身居一品内阁大学士的要职。
陈家的当家主母温氏领着一众内眷来给贵妃请安。
当温氏小心翼翼的擡眸看向雍正爷的宠妃年氏之时,忽而震惊的低下头。
只因贵妃年氏的容貌,竟然与祠堂里夫君的发妻生氏极为酷似。
“陈家主母,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给陈家女眷的宫花与头面首饰,都是紫禁城里内廷的样式,您且收好了。”
“民妇携陈氏三百二十三名内眷,叩谢贵妃隆恩!”
温氏今日穿着从二品的诰命服,不卑不亢的领着一众内眷敬谢贵妃恩赐。
“听闻陈大人前些年诞育了一对龙凤胎,着实可喜可贺,这是本宫让人准备的长命锁,希望孩子们能喜欢。”
“思年,思薇,快些过来叩谢贵妃赏赐。”
温氏朝着跪在后头的一双儿女招招手,示意孩子们上前谢恩。
当听到那一对粉雕玉砌的龙凤胎名讳之时,年若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继而压下心底震惊,她从容不迫的将长命锁亲自挂在了两个孩子的脖颈上。
“贵妃娘娘,主母,家主前来拜见贵妃娘娘。”此时一个小丫鬟施施然入内禀报。
年若薇愣怔片刻,觉得有必要当面感谢陈文宴在紫禁城竖井内拯救她的恩情。
于是让她身边的管事大太监恩普,亲自请陈家家主入内觐见。
厅内的陈家内眷们纷纷跪离,年若薇空暇之时环顾富丽堂皇的大厅,这才发现此刻身处的大厅,竟然是当年她与陈文宴大婚之时的花厅。
她心中不禁感慨岁月无情,如今她和陈文宴都为人父母多年了。
此时陈文宴穿着一身文臣补服,垂着脑袋入内。
二人此刻隔着一道屏风,年若薇看到陈文宴曲膝对她见礼,忙不叠的让恩普将他搀扶起身。
“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非大人伸出援手,本宫早就沦为紫禁城水井里一缕冤魂。”
“娘娘无需如此见外,能帮娘娘化险为夷,是微臣和陈家的荣耀。”
“给陈大人赐座。”
“娘娘,微臣有些话,想与娘娘单独说。”
站在贵妃身侧的恩普顿时瞪圆眼睛,后宫嫔妃不得与外男独处,这是不能逾越的铁律。
他当即就清了清嗓子,提醒陈大人不得坏了规矩。
“你们都出去伺候。”年若薇隔着屏风都能隐约看到陈文宴面色凝重,陈文宴素来是个持重凝练之人,想必是遇到了大事。
恩普诶了一声,就领着宫女们到门外伺候。
“恩普,本宫要与陈大人说体己话。”
屋内传来贵妃娘娘不怒自威的警告声,恩普诶了一声,领着奴才们一道站在了廊下。
此时屋内只剩下年若薇和陈文宴二人。
年若薇起身从屏风后走出,坐在了陈文宴面前的玫瑰凳上。
“许久不见,陈大人一切可安好?”
“微臣很好,只不过听闻娘娘在紫禁城里过得不好,微臣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后宫是非多,从前即便再不好,可有万岁爷护着本宫,如今都好了。”
年若薇被陈文宴丝毫不加掩饰的深情目光,看的有些发怵,赶忙垂下了脑袋:“陈大人有何要事需告知本宫?”
“小心曹家,曹家是八爷的心腹,曹家在江南的势力,你压根无法想象。”
“曹家?是江宁织造府的曹家。”
年若薇不疑有他,能让陈文宴提防的只能是江宁织造府的曹氏一族。
“陈大人在朝堂上还好吗?”
“很好,万岁爷还需陈家在江南的势力辅佐一二,陈家必须鼎盛,才能抗衡曹家。”
年若薇听出了陈文宴的意思,四爷将陈家当成了制衡曹家在江南势力的棋子。
可她记得历史上曹家在雍正登基之后没多久,就衰败了。
若曹家倒台,那陈家也无法幸免,她始终念及陈文宴对她三番四次的救命之恩。
于是当即就着急开口允诺道:“今后倘若你和陈家过得不好,你就让人来寻本宫,只要本宫在后宫一日,陈家就永远是江南第一名门望族!”
“微臣”陈文宴几度哽咽的无语凝噎,他很想说他不要陈家,什么都不要了,他只想要眼前心爱的女人。
失去年氏的这些年来,他简直度日如年。
“万岁爷驾到!!”此时恩普忽然扯着嗓子高声提醒道。
年若薇惊的赶忙疾步走到了屏风后坐稳。
她跑的有些失态,以至于转身之际,耳朵上的一耳三钳耳坠掉了一只,都不曾发现。
她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屏风后,气儿才勉强喘匀,就听到了推门的声音。
陈文宴全身心都在关注着年氏的一举一动,此刻看到落在脚边的东珠耳坠,他惊得赶忙曲膝跪在地上,将那耳坠子藏在了膝盖之下。
苏培盛推开门看到年糕与陈文宴隔着一道屏风,顿时松了一口气。
“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年若薇站在屏风后,正准备见礼,忽而屏风被挪来,四爷扬手将她一把拽入怀中,搂紧了她的腰肢。
“朕来的不合时宜?嗯?”
年若薇听出四爷酸溜溜的语气,知道他醋了,赶忙开口解释道:“万岁爷,臣妾方才只是与陈大人说了几句体己话而已。”
“呵,说完了?”
“说完了”年若薇听出四爷的语气染着怒意,顿时胆战心惊。
“滚。”
陈文宴听到那人一句侮辱尊严的滚字,顿时怒火中烧,他压着怒火下意识站起身。
糟糕!陈文宴忽而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膝盖下还藏着年氏的耳坠,此刻那人铁青着脸,目光幽幽瞪着那耳坠子。
年若薇也发现四爷正冷笑着盯着地上的耳坠,那耳坠看着极为眼熟,她心虚的摸了摸耳朵,完了,果然是她的耳坠。
陈文宴有些担忧的偷眼看向年氏,忽而眼前被刺目的明黄遮挡住视线。
“微臣告退!”陈文宴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陈文宴离开隅园,才过回廊,就看见继室温氏站在廊下。
“夫君,妾身在此等你同归。”
“叫宴郎,温氏,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不准再唤夫君!”
陈文宴板着脸冷冷警告道。
“妾身遵命。”
温氏嫁入陈家多年,为夫君诞育三子一女,可她却知道,她的夫君心里只有亡故多年的发妻生氏。
她之所以能嫁给夫君,只是因为她的眼睛像极了生氏,夫君甚至在欢好之时,都只吻她的眼睛。
……
苏培盛和恩普发现气氛不对劲,赶忙滚出了屋内,此时屋内只剩下年若薇和四爷二人。
年若薇见四爷仍是一声不吭的盯着地上的耳坠子,他的眼神淬着怒火,都快将那耳坠烧穿了。
她赶忙开始打圆场。
“爷,若没有陈文宴帮忙,在爷磕丹药昏迷之时,臣妾早就死在紫禁城幽井中,臣妾只是想与他道谢,再无旁的想法。”
“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哼!”
方才陈文宴擡眸间,尚未将满腔深情目光收敛,胤禛此刻板着脸面无表情,可心里却嫉妒的发疯。
“那是他的念想,我眼里心里只有谁,爷难道真不知道?”
“陈家于我有救命之恩,爷不准亏待陈家。”年若薇温柔的搂紧了四爷的腰,缱绻依偎在四爷的怀中。
“爷今后绝不碰任何丹药,你也不准再见他!”
“好嘛好嘛,你别恼了,醋皇~”年若薇踮起脚尖,主动吻着四爷的喉结,她吻了好一会,四爷才低下头与她拥吻。
年若薇被四爷狂乱惩罚性的吻,吻得情不自禁的动了情,下意识将肆意的手探入明黄的短褂衣襟之下,感受到了他的欲念。
“别闹,薇儿,爷快忍不住了。”胤禛抓住年氏撩拨的手,呼吸愈发急促紊乱。
“还有两个月才能碰你,先欠着,哼!”
胤禛眸中欲色翻涌,他目光灼灼盯着年氏被揉皱的衣衫前襟,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柔软的触感。
他垂下眼眸,迫使自己不去看心爱的女人,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以免情不自禁的要了她。
“方才陈文宴还提醒我小心曹家。”年若薇伸手擦拭干净四爷脸颊上的口脂印子,柔柔说道。
“江南乱局尚未尘埃落定,只不过御驾在江南,有些人收紧爪牙,伪装得颇深。”
“曹家是康熙爷的家臣,先帝素来最为器重曹家,甚至将最为富庶的江宁织造,都交给曹家打理,如今江宁织造俨然成了曹家世袭罔替的肥差。”
“曹家不能动,曹寅和李煦夫妇二人亏欠国库公银三百万两,必须让他们吐出来再说!”
“朕答应过汗阿玛,需善待曹家。”
“爷,我听说康熙爷曾在曹家为康熙爷建造的行宫里题了好些墨宝,还让曹家卖了御驾住过的行宫和墨宝抵债,这是真的吗?”
“是。”
年若薇惊讶地捂住了嘴,康熙爷对曹家还真是眷顾,看来四爷短期内不会动曹家。
曹家如今的家主曹寅,历史上十六岁入宫为康熙銮仪卫,出宫后历任最为富庶的江宁织造。
康熙帝曾先后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皆住曹寅家。
甚至曹寅病危,康熙爷特意命人八百里加急,特意将特效药从紫禁城送到了江宁府。
曹家更是拥有独一无二的奏事权,曹家的奏疏无需到六部衙,而是能直达御前。
所谓江宁织造,就是为皇室采买御用织物的皇商,曹寅还以包衣家臣的身份领取内务府帑银行商。
曹寅的两个女儿更是与皇族联姻,曹家在康熙朝可谓是江南第一权臣世家。
只可惜曹家是八爷一党夺嫡的江南钱袋子,四爷当皇子之时,曾吃过曹家数次暗亏。
甚至四爷当了皇帝,曹家仍是与八爷一党藕断丝连,难怪历史上曹家会走向覆灭。
“薇儿,收拾一下,爷带你在江南逛几日。”
“爷是不是准备微服私访江南?”
“嗯。”
雍正二年五月三十,御驾回銮京师。
此时年若薇穿着一身简约的汉女装束,正与同样穿着汉女装束的蓝儿在吃条头糕。
“这糯唧唧的玩意可太好吃了,阿婆,你再帮我二人拿两条豆沙馅儿的条头糕。”
荣宪吃的意犹未尽,朝着店家招呼了一声。
“你快少吃些吧,你都吃了七八条了,这糯米之物不好克化,小心撑着肚子。”
年若薇无奈的摇头劝说道。
“书呆子和四弟跑哪儿去了?成天的不见人影。”荣宪吃着美味的条头糕,忍不住嘟囔的抱怨道。
“年糕,要不我们去夫子庙附近的繁华街市逛逛如何?”
“成啊,我正要买些彩线,准备给我家爷和孩子们做些寝衣。”
“你成日里就想着相夫教子,简直胸无大志,一会你也去首饰铺子里挑几个江南最盛行的样式,必须选最贵的,反正四弟不差钱。”
“对了,江南这的汉女装束比京城里的好看多了,我们一会去买几身显摆显摆。”
年若薇笑着点点头,又尝过几样江南小吃之后,就和公主一道去夫子庙逛夜市。
二人走走停停间,买了好些新奇的小玩意,微服的奴才们手里都拎满了锦盒。
此时荣宪带着小年糕入了一间成衣铺子,荣宪一眼就相中一件薄柿红的月华裙。
那月华裙以十幅布帛折成数个细褶,每褶都绣着精致的瓜瓞与海棠缠枝花卉。
轻描细绘间,色雅而淡,微风翕动间仿若月华如练,着实看着赏心悦目。
年若薇则看中了一身梅染色缎三蓝绣花卉纹对襟女褂,和一件青莲色的百褶鱼鳞裙。
“哎呦,二位娘子好眼光!”
“这位娘子手里的鱼鳞百褶裙,是最老道的绣娘均折成细褶,不多不少足足有三百条褶子。”
“您看看这裙摆绣满水波纹,行走间水波纹一褶一闪,耀眼夺目,这每一褶都巧妙地以线交叉相连,使之能展能收,形同闪闪发亮的鱼鳞,您穿上定能赛过貂蝉西施。”
“还有您手里这件梅染色褂子,这褂子里料用的是最宣软透气的暗花绸,袖口加缝品红色缎挽袖,您瞧这挽袖背面的刺绣多好看啊。”
“这褂子衣身面料用的是时下最新潮的三蓝绣、打籽绣、盘金绣、网绣等多种针法,夏日炎炎里穿着既高贵又不出汗呢。”
那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店家舌灿莲花叽叽喳喳个不停。
荣宪想起汉女以红为贵,于是拿起一件精致的红裙。
“哎呦这位娘子,这品红凤尾裙这个月卖的最好了,这凤尾裙以缎裁剪作凤尾状,每条凤尾皆绣花两畔,再镶以缂丝银线,碎逗成裙,宛若凤尾般飘逸迷人。”
“您瞧瞧这刺绣和云纹,都是内务府的官样,紫禁城里娘娘身上绣着的花样,您二两银子就能买回家,咱也穿一回娘娘的官样。”
那女店家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直到低头看见了那两个漂亮的小娘子一双天足。
她顿时趾高气昂地扬起脸,开始散漫的用鼻孔看人。
这两个女子并未缠足,说明并非出自有钱人家,也不可能是满女,大清律例,满女除非嫁给汉人,否则不准穿汉女装束。
可满女嫁给汉人的她见过不少,一个个都巴不得将那身满人的装束长在身上。
满女们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她们是尊贵的满人,又如何有满女会自降身份,穿汉女衣衫?
女店家愈发傲慢无礼,只不过是两个模样周正些的穷婆娘,甚至买不起她店里哪怕一只鞋的破落户,亏她方才说的口水都干了。
那店家正在暗自发牢骚,忽而听见对面的茶楼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那女店家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她偷眼看向那两个正在看衣衫的穷酸女子,霎时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