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找到了在法华镇路上的上海影城。圣诞通宵场已经开始,连着三个片子,从十一点开始,他们从漆黑的甬道走进去,童言就听到了第一首片尾曲。
坐下来,她才长吁口气,借着屏幕的光,用口型对顾平生说:“还好,第一个片子很烂,我们不用看了。”
类似于圣诞节情人节的午夜场,都是香港爱情片。
新的老的,尽数搬上,顾平生买的票,她甚至不知道接下来会演什么。
“是什么片子?”他压低着声音问她。
音量真的很低,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他听不到后,肯定是努力练习过自己说话的音量。这样的过程,肯定要人协助……一定很尴尬。
“很想和你在一起。”她说。
顾平生要笑不笑的,看着她:“真的?”
“当然真的,”童言微微皱了下鼻子,“真的很烂,网上评分也只有6分……”
她忽然顿住,抿起嘴唇。
顾老师,你怎么这么为老不尊?
“我是说……”她一字一句说,“刚才的电影,叫‘很想和你在一起’。”
他点头:“我知道。”
灯光忽然亮了,然后又瞬息灭掉,一明一暗间,已进入了下一个电影的片头曲。
就是这样的时差,他已经回过头,认真看片头曲。
电影放到一半,前排又走了几个人,整场就剩了两三对男女,都很明目张胆亲亲我我,似乎这种时间,在这里就需要做些什么……而他们就坐在最后一排,想不看都不行。
童言目不斜视地盯着字幕,想起上次在上院,也是和顾平生看到天雷地火的画面。
她偷偷看了眼顾平生,后者看得很认真。
瞌睡虫在眼前飞来飞去,她终于熬不住,把羽绒服的帽子垫在脑后,想要小眯一会儿,没想到这一闭眼,就彻底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安然。
直到脸上被人轻拍了两下,她才朦胧中又听到电影的声音。困的不行,下意识用脸蹭着软扑扑的羽绒服帽子,过了会儿,才有力气睁眼,四周仍旧暗沉沉的。
电影还在放。
“要不要回去睡觉?”他的声音飘飘荡荡的。
“几点了?”她努力说话,困的又想闭眼。
“快五点了,”他看了眼手表,“我看剧情,差不多快结束了。”
“你一直在看?”港产爱情剧,还看得这么认真?
“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她很内疚地笑了,同时也看到第三排的人,咳咳,一直就没分开过。
由于她反应慢半拍,视线很迟缓,以至于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然后两个人同时,都转开视线。
“冬天天亮的很晚,”他回过头,继续说,“这里五点多结束了。”
她嗯了声,一时词乏。
而他自然听不到这有些撒娇的“嗯”,又自然回过头,继续看港产爱情片。
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手。
他回过头:“怎么了?”
“昨晚,你真的没生气?”她还是问了出来。
“开始有一些,”没想到,他这么直白,“但是我比较能调节心情,看了会儿书,就好了。”
看了会儿书……
“学医的,都心理学的这么好吗?”
她又下意识调整姿势,蜷起腿,整个人都侧靠在椅背上,好奇看他。
他莫名沉默了会儿,才说:“不是,是因为我母亲。两三岁的时候,她经常会对我说‘妈妈有些心情不好,让妈妈自己坐一会儿’。”
她看着他。
他继续说:“后来长大了,她会告诉我情绪是一种流动状态,开朗和阴郁都是交替的,就像白天黑夜一样,是自然规律。既然每个人都如此,就要学会调节,生气的时候先学习冷静,保持冷静是最好的调节方法。”
电影的对白仍在继续,他慢慢讲着这些她从没听过的话。
光影变幻着,照在他的侧脸上……童言开始还很羡慕,有这么理智的母亲,可后来又莫名觉得他肯定很可怜。
从小就学着自我调节情绪,是怎样的童年?
她不由自主又去扫了眼第三排,依旧浓情蜜意,忽然就发现自己的姿势,还有他为了说话的姿势,都这么让人,浮想联翩。
电影里进入了夜景,整场自然又暗了许多。
“要回去吗?”
是因为暗看不见,还是因为什么,他又靠近了些。
看了眼大屏幕,刘德华正在念着大段的抒情台词,她回头说:“看完吧……”其实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可他看了这么久,总要看完结尾吧?
“那就看完吧。”他说完,脸孔忽然就凑近,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的嘴唇。
耳朵里,还听见刘德华在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相信’……
顾平生,还是顾老师?此时此地谁会知道?
几秒的静止后,他才微微侧头,彻底含住了她的嘴唇。太让人迷惑的场景,灼烧了她的思维。她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舌头有些甜也有些涩,好像红茶的味道。是刚才进门的时候两个人在门口买的饮料,健康的人永远都改不掉这个习惯……
她零碎想着,专心在不停变幻的光影中,不断不断地回应着他。然后就被他一只手就揽住了腰,身子半腾空着,贴在了他身前。
……
背景音安静下来,舒淇开始念着大段的对白。
“我小时候听广播,说幸福就像是玻璃球,跌在地上会变成很多碎片……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捡不完,但只要你努力了,你总会捡到一些的……”
童言听的忍不住笑,真俗,可真的动人。
顾平生察觉到,终于离开她的嘴唇,看她:“怎么了?”
她可不想给他重复这么白雪公主的对白……
就在他又要低头时,忽然就亮了场。
电影结束了。
童言忙坐正,新衣服已经掉到地上,她捡起来塞进纸袋。
亮场时,她才发现只剩下那对和这里,缠绵整夜的情侣终于分开,女生意味深长瞥了他们一眼。童言也木木地看回去,脑子里只蹦出一个词:晚节不保……
五点多走出电影院,冷得吓人。
还是漆黑的,没有什么人,坐上出租车时,司机估计是跑了通宵,黑着眼圈调侃说:“真浪漫啊,看了整夜电影?”童言嗯了声,忽然发现这样很好。
他听不见,所以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她一早就给苗苗打了电话,请假没有去卖场。
难得不用打工的周日,竟就在顾平生家的客房,一直睡到了黄昏。晚上他送她回来,她特地让出租司机停到宿舍楼附近,没让他下车,自己走回了宿舍。
进门时,沈遥还以为她刚打工回来,踌躇了半天,才说:“我错了。”童言笑着踢了她一脚:“去去去,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话。”沈遥长出口气:“我就知道。”
她说完,马上拿起手机,开始笑嘻嘻地短信来短信去的。
不用问,也知道是和谁。
童言开始收拾这学期的书,
沈遥看了,忽然哀嚎一声“我的高数”。
边说边扔下手机,找出一叠卷子,开始填鸭式复习。
台灯光线里,沈遥做卷子的侧脸,让她有种想笑的感觉。等到整理完所有的书,下意识拿手机看时间时,她才发现仍旧是关机。
“你昨天,吃完饭去哪里了?”她忽然问沈遥。
“去哪里?”沈遥头都不抬,“带他们去我哥的酒吧了,不过,十二点多,那谁就走了。我今早和成宇吃了早饭,然后送他去火车站。”
沈遥刻意弱化说陆北,童言却知道他十二点之后,去了哪里。
手机打开,陆北的短信很快进来。
是早晨六点多的: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新街口豁口的糖耳朵和豌豆黄,放在了宿舍阿姨那里。下次再来看你。
陆北式的语气和脾气。
或者说,是对她,脾气好的出奇。
就如同当年初识。那时候,童言还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而他低了她一年级。那天轮到她班级值日,她正好负责维持初一年级的纪律,戴着红色袖章,在整个楼层走来走去。
她记得那个早晨,他是迟到的,斜挎着书包跑上来。
然后就被她拦住,指了指楼梯口:“早自习迟到,学校的纪律是罚站。”他高她几乎二十公分,低头笑嘻嘻看她:“小姐姐,饶命,我再被老师看到就要留级了。”
她眼睛都不抬:“罚站,或者扣你们班五分,自己选。”
话没说完,他们教室后门就被拉开,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留级生都大笑起来。
……
童言沉默坐着,删掉了短信。
下一条,是顾平生的短息:
早些睡,晚安。TK
接下来是长达五个星期的期末考试,王小如也终于彻底回来,准备应付这漫长磨人的考试季节。下周是公共课的考试周,宿舍里只有沈遥需要参加。
于是周一早晨,沈遥为了高数复习,六点多就爬起来开始做卷子。
童言醒来时,屋内只有一豆灯光。
外边已经亮了,可沈遥怕吵醒她们,没有拉开窗帘。
她打开台灯,想要在暖和的被子里看会儿书。忽然,顾平生就发来了短信:
醒了吗?TK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回道:
嗯,醒了。
试着掀开窗帘。TK
她宿舍在一楼,睡得位置正好是窗边,她告诉过他。
而且她睡觉的时候,头就是对着窗户……
她伸出手,把窗帘掀开,看窗外。
晨曦中,他和法学院的院长并肩走过宿舍楼外的马路,老人家走的很慢,一步三摇着。他的视线则越过老人家的头顶,看向这里。
似乎看到了窗帘被掀起一角,他很快并拢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点了下前额。
竟然……半是玩笑地用美式军礼,悄然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