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说完就后悔了。
她想找补一下,恨不得收回最后那句“我不要嫁给你了”,她就是一时气话,着实不应该这么说,他们经历这样多,好不容易平顺下来,说这种话太伤感情了。
她紧张后悔地观察云步虚的表情,想看看他有没有更生气,但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他脸色一如之前苍白,脸上的伤痕有些刺目,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反而更添几分战损美感。
真的特别好看。
红蓼抿抿唇,试探性地牵住他的手,他看了一眼,没挣开。
红蓼在心底松了口气,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想说什么,但下一瞬,云步虚的手抽了出来。
倒不是不给她握了,而是撑着桌子去了,就在她旁边,扶着桌沿一点点跌坐在地。
并不多么狼狈,甚至还有些优雅蕴敛,可依然看得出来,他不太好了。
红蓼慌了,赶忙抱住他,但他身材高大,惯性直接带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
她让自己靠到妆台上,碰撞声响起,背上有些疼,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只让云步虚靠在自己怀里,这样可以舒服一点。
“怎么了,哪里难受?是不是透支了?”红蓼抱着他着急道,“身体都这样了还毫无顾忌地去对付那些冥鬼,赶走不就行了,非要都杀了做什么。”
她红着眼睛:“不就是和我赌气去撒气的吗?你不如回来朝我撒好了,我又不是真的不嫁你了……”
云步虚眼睫动了动,似乎想要看她,但还是没有睁开,就这么无力地睡了过去。
红蓼担心得要死,赶忙用法力抱着他回到床上,她不太懂疗伤,这么重的伤更是搞不定,只能把乾坤戒里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塞给他。
他一开始还服了几颗丹药,后面就什么都不咽了。
红蓼感觉到他身上很冷,知道拖不得,给他盖好被子就出去喊人。
恰好沐雪沉来这里,她一见他,紧绷额肩颈一松。
“你来了!”
整个道圣宫里,唯有男主是最靠谱最安全的人选了。
沐雪沉望见红蓼满怀期待和信赖的眼神,心跳不规则了一瞬,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做什么的,满脑子都是她那双妖娆却真挚的狐貍眼。
“你师尊晕过去了,肯定是身体超负荷了,宫内可还有擅医的弟子?快来帮他看看。”
沐雪沉自己也满身是伤,此刻来这里也不过只换了身干净衣服,脸上脖子上都还有伤口。
听了红蓼的话,他立刻发了传音:“师娘莫急,师尊不会有事,我唤二师弟过来。”
风微尘?红蓼有些迟疑:“可是他……”
沐雪沉知道她的担心:“师娘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微尘都不会伤害师尊的。”
红蓼心说那你是不懂脱粉回踩的人心有多狠,不过这个时候好像也只有风微尘最好用了。
云步虚的安危要紧,他就他吧,她在旁边盯着,必不给他动手脚的机会。
不多时风微尘提着药箱就跑来了,一阵风似的刮到他们的面前。
他比沐雪沉还狼狈,连衣服都没换,紧张兮兮道:“我师尊呢?他在哪里?”
“里面——”红蓼话还没说完他就跑进去了,衣服头发乱糟糟,心急如焚。
红蓼求助地望向沐雪沉,沐雪沉温声安抚她:“别担心,他已经知错了,不会做什么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红蓼还是不放心风微尘一个人和云步虚在一起。
她也没回话就进去了,沐雪沉迟疑片刻也跟了进去。
然后就看到红蓼一错不错地盯着在给师尊疗伤的师弟。
……也好,以防万一,这样也不错。
沐雪沉沉吟片刻,也开始盯着风微尘。
风微尘完全没发觉自己被两人监视着。
他一心扑在师尊身上,终于得了替师尊疗伤的机会,他哪里会分心?
他里里外外帮云步虚检查了一遍,难以想象师尊在如此亏损的情况下是怎么救回师娘、击退冥鬼潮的。
冥皇未亲至,但他付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波冥鬼,虽只被毁了一半,但已经是元气大伤,短期内作不了什么妖了。
这都是师尊争取来的。
师尊真的太辛苦了。
他真的,风微尘哭死了。
一边掉眼泪,一边疗伤。
红蓼看得唏嘘不已,好担心他手抖,但并没有,风微尘越哭,手反而越稳,这疗伤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色微明,才终于尘埃落定下来。
风微尘想站起来,但因为灵力透支而身体脱力,还好沐雪沉及时扶住了他。
“多谢大师兄。”他虚弱地回头道谢,却发现大师兄眼睛很红,“?师兄这是怎么了?”
他困惑地皱起眉:“师兄是担心师尊?不必担心,师尊如今已无大碍,只是暂时不能动灵力,要真正好好休息。”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很重,特意说给红蓼听。
他心底还有些别扭,看她的眼神却到底是不像之前那么无礼了。
不过这一看,他就发现她的眼睛怎么也红红的?还比沐雪沉更红?
……哭的?还算她有些良心。
“师尊若醒了,第一时间传音给我。”风微尘非常为难地抓住大师兄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接下来就由师娘来照顾师尊吧。”
他万般不舍,似割自己的肉一样,依依惜别。
红蓼完全感受得到他想要亲自照顾师尊的心,但他还是走了,把这里留给她。
她仿佛还听见圣殿门外传来风微尘不甘心的呜咽声。
倒是缓和了空旷下来的气氛。
红蓼揉了揉发疼的眼睛,她全程盯着风微尘,眨眼都很少,现在眼睛又酸又涩,疼得要死。
人都走了,四周安静下来,也知道云步虚的身体没事了,就会想到他晕过去之前两人的矛盾。
红蓼自认不该随便说不嫁的话,那和在一起之后老是嚷嚷着分手有什么区别?
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张口就拿这个威胁的人。
可现在也只能等他醒了再说其他了。
她自己其实也很难受,出塔时为保清醒不断折磨自己,就导致疼痛期延长,血脉似乎意识到她不怕什么阴阳怪气的言语,倒是很怕疼,所以一直在体内冲撞,她一直都很疼。
真的疼。
精神松懈下来之后,这种痛感更重了。
红蓼无力地坐到云步虚身边,看着他沉睡的脸,他满脸的疲倦,眉头微锁,看得她心空落落的。
她擡手替他将眉心舒展开,又轻轻揉了揉他的额角,希望能让他舒服一点,但收效甚微。
他脸上仍布满倦意,大约真的需要像风微尘说的那样,真正好好休息一下了。
红蓼再想多做些别的也有心无力,血脉的反应更大了,解开禁制之后,这东西就很难控制。
没有人可以白白得到力量,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炼化吸收的路途还很遥远。
红蓼实在难受,就顺着躺在了云步虚身边,拉过他身上的被子,把自己也裹进去。
就这么蜷在他身边好像还不够,还是很疼,红蓼又抓住他的手臂放到自己身上,让他紧紧圈住自己。
这样感觉好多了。
红蓼在他怀里蹭了蹭,艰难地窝着睡去。
睡着就不会那么疼了,这是她睡着时的念头。
可现实是,不行,好疼,都疼醒了。
红蓼抽泣几声,吸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睁开眼。
肩上忽然一热,淡淡的灵力送入体内,痛感顿消,立时轻松许多。
红蓼意识到什么,抓住云步虚的手急急道:“别,你不能动灵力。”
她完全苏醒过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神色严肃地将他的灵力纳了回去。
哪怕自己还疼,也谨记着风微尘的医嘱。
“我叫老二过来。”
医生说了,病人醒了第一时间传音给他,红蓼一点儿都没忘。
但云步虚拒绝了。
他烧了传音符,平静地坐起来,神色淡淡,视线并不在她身上。
红蓼静下来,犹豫了一下,凑过去自下朝上去窥他:“还在生气?”
云步虚看着她说:“没有,不曾生你的气。”
确实不是生气。
从头至尾都没有生气。
只是……说不出来那种感觉,他自己都不想深思。
那不是身为天之主转世的他该有的。
那是为恶一方的地之主脉细才不会有的神思。
若红蓼知道,恐怕会比之前更口不择言,愤而离去,对他避入蛇蝎。
云步虚低头看看掌心,对她说:“我要闭关疗伤。”
红蓼怔了怔:“风微尘说他可以……”
“闭关疗伤好得更快。”
“……哦,那好。”她温顺点头,“确实,无人打扰一定能很快就好。”
她从床榻上下去,视线乱转:“那你可要准备什么?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云步虚凝着她六神无主的模样:“不必。”
“好。”她应下来,手抓着嫁衣的袖子,有些无所适从。
云步虚凝着她还未曾拆卸的钗环,沉默片刻朝她伸出一只手。
“不嫁我的话当真吗。”
红蓼眼睛一热,摇摇头说:“不当真的,不当真。”她带着鼻音说,“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说,我只是气你不关心我,只寻我的错处……”
“不当真,那就是还肯嫁给我。”
“……是。”
“手给我。”
红蓼一步步按照云步虚的话去做,手被他握着,他一醒来,地之主的血脉就老实许多,不敢乱动。
“今日你我结为夫妻。”
他的词很简单,很通俗,每说一句,与她的手指便更交结一分。
那是一个她不懂的手势,但她明白,那就是合籍大殿的道侣契约。
“自此之后,你我命系一体,你伤我伤,你死我死。”
金色的光随着他话音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绕成结,然后缓缓消失。
红蓼莫名担心他这些婚词:“别人合籍也要说这些吗?”
什么伤死的,怪不吉利的,怎么好像比灵兽和主人结的契还过分?
云步虚没回答,只是静静将最后一道契约结完,然后对她说:“看窗外。”
红蓼下意识望出去,只见漫天华彩,绚丽的焰火几乎点亮夜空。
原以为她没睡多久就疼醒了,原来不是的。
竟然已经又是夜晚了。
红蓼看着缤纷的焰火,起先有很多颜色,最后只剩下红色。
红色的火光在空中消失,留下囍字光影。
圣殿之外,所有弟子们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自己所在的位置朝着圣殿叩拜。
“恭贺圣人夫人大喜。”
他们这就算是成亲了?
红蓼呆呆地收回视线,惊讶发现,云步虚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红衣。
从未见他穿过红色,哪怕最开始隐藏身份的时候,也都是一身白衣,清冷干净。
红这样艳丽的颜色,将破雨幽兰般的男子衬得比方才的焰火还要绚丽。
她早就知道他其实生得清旖幽雅,若肯宛转去笑,那双清威慑人的眼睛,就会露出隐藏极深的妖妩来。
红蓼怔怔望着他被红色包裹的胸膛,他本就白,这么一衬更是如白玉润泽,让人忍不住想下手摸一摸。
她回过神来,手已经伸了过去,但没摸到。
“我要闭关的消息,便由你告知他们。”
红蓼迟钝了“哦”了一声,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的样子。
云步虚起身走了几步,似乎要离开去闭关。
红蓼没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望回来,她咬唇半晌,喃喃道:“你还在怪我?”
怪她没有应他的话看着水如镜去死,只顾好自己安危。
怪她在塔内和水如镜被迫靠近。
怪她出来后脱口而出的不嫁了。
红蓼怔忪地望着他,云步虚否认了。
“我不会怪你。”他说,“我永远不会怪你。”
说完这句话,他交给她一本玉简:“这上面有炼化血脉的要义,你照着修习,便不会再疼。”
给了玉简他自然就不会在了,他都说要闭关,肯定是即刻开始。
转眼间,殿内已经只剩下红蓼一个人。
红蓼那句“你把血脉收回去不就行了”都没来得及说。
……他还说不怪,跑这么快,这能是不怪吗?
红蓼现在特别怀念穿书前的社交网站。
如果这里也有的话,她就可以上去真诚发问: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怎么线等,挺急的。
红蓼所不知道的是,云步虚在消失的下一刻就手捂心口,单膝跪地,瞳孔泛红。
他极力克制才没有在红蓼小心翼翼地问他,仿佛可以为他妥协所有的时候,对她坦言自己卑贱的嫉妒和恶劣的贪念。
还有那些试图将她锁起来,狠狠教训她的万劫不复之念。
他所谓的闭关,与其说是怕外界的人影响到他疗伤,倒不如说是把他自己关起来,避免伤害到红蓼。
不行。
不能那么做。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紧接着他就会想——为什么不行?
凭什么不行?
他是六界最强,天下之主,有何不可,为何不行?
把她关起来,让她得到教训,再不敢和别的男人有丝毫接触。
让她谁也见不到,只能看见他,让她明白那句“不嫁了”对他的刺激究竟有多大。
他撒了谎。
此生最大的谎言——
他没有不怪。
他介意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