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如今这个世道,修士很少前往凡人界,本来修界灵气就很稀薄不利于修炼,再往凡人界跑,更对修炼无益。
这个时辰界门处死伤如此惨重,就算有修士来了,远远瞧见也跑了。
薛宁不会有帮手,也没指望别人来帮自己。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躺在的地上的青年气度华贵,王孙公子之貌,见薛宁去而复返,也没敢再抱有什么期待。
那姑娘瞧着年纪不大,最多十八·九,但对方手中法器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不凡之物,那她的年龄也绝对不是看起来那样年轻。
怕是要比他大上个几十甚至上百。
修士总是如此,与他们相比,身为凡人的他譬如蜉蝣。
他艰难地撑着手臂爬起来,想趁着那只魔注意力放在那姑娘身上躲到一边去,免得被波及,也免得给那姑娘添乱。
她既回来了,自然是有信心对付那只魔的。
刚走没几步,一道光将他笼罩,他是由十数名筑基修士护送到这里的,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讶异地望过去,他看那姑娘普普通通的一张脸,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如出林的夜莺。
“躲在结界里别出来。”
薛宁一手捏诀,一手握着剑骨花枝,气势着实不凡,剑骨的寒气迫得那只魔也不敢小看她。
瞧着对方大眼珠子里倒映的自己,薛宁突然笑了一下。
她想,秦江月若还有机会看见这一幕,一定会非常欣慰吧。
以前总要靠他保护的人,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还保护起别人了。
心里酸了吧唧,薛宁握紧了属于某人的剑骨,扫了一眼上面刻着的绒花,想到他刻这两朵花时的心情,心尖越发冒酸水。
你说这人人都死了,存在感不但没减弱,反而更强了。
薛宁再不迟疑,趁那魔犹豫畏惧,抄起四周所有的树根。
这里不是魔界战场那不毛之地,这里到处都是植物,对木灵根修士来说非常友善。
巨大的树根轰隆而起,结界里的公子瞧见这一幕,觉得自己花钱雇来的那些所谓筑基修士,水分都太大了。
眼前的姑娘其貌不扬,实力却胜过他们太多。
薛宁并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也根本没心思在意他的眼光,她全身心都在那只魔身上。
动手之前她非常慎重认真,觉得自己就算是赢了,也会是惨胜。
可真的动了手,她发现事情并没那么糟糕。
那魔看着高大,黑气冲天,可薛宁粗壮扭转的树根,直接将它锁死在了原地。
无数藤蔓升腾而起,将那只魔捆缚其中,薛宁握着剑骨花枝飞到它面前,对方似乎也惊讶于她的灵力强大。
“你身上的气息……很不一样……”
魔对气息最是敏锐,薛宁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哪里不一样?详细说说。”
那只魔歪了歪头:“你难道不该尽快杀死我吗?”
未免也夜长梦多,最好别给反派太多说话的机会。
但薛宁看着它道:“你不是正在吸收树根里属于我的灵力吗?我不多给你点时间,你怎么反抗?”
那魔猛地顿住,表情骤然邪恶起来:“小丫头既然知道还敢离我如此之近,看来是迫不及待要成为我的盘中餐了!”
树根转瞬枯萎,化为细细枝条,捆绑着那只魔的藤蔓也都断裂开来,仿佛人的断肢一样掉得到处都是。
好几块砸在护着那凡人男子的结界上,对方伤得太重,已经无力再行动,只能担忧地轻声呼唤:“姑娘小心——”
薛宁当然会小心。
她既然敢靠过来,那就是早有防备。
她看过原书,自然知道魔战斗中最爱用的一招是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它们会从来人的身体和法器中抽取属于对方的力量,让对方自以为优势在己,大意的同时,力量无知无觉地被吸收,一靠近就会被反手杀死。
这是剧情后期秦白霄在无数次与魔战斗中突然悟出来的。
在那之后修界就开始想法对抗魔的灵力吸收。
薛宁让开一些,躲开掉下来的藤蔓碎块,看着这些玩意就想到慕不逾那个倒胃口的人。
她扬起剑骨花枝,面无表情道:“喜欢吸收力量?那就看看你是不是能消受得了。”
那魔一开始还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
体内剑意肆虐,还带着属于木灵的圣洁之力,那对修士来说可以疗伤,对魔来说却是致命的。
……木灵根修士不回去种地疗伤,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干什么??
它是凝丹期的魔,在潮凝真君陨落后就常常来修界“行猎”,吃点好吃的,夺一些法宝,从未有过失手。
换做潮凝真君还活着的时候,它可不敢这么随便来,但对方都死了,它一次次得逞,根本想不到有一日会在这样的交界处栽跟头。
更想不到,那熟悉的属于潮凝真君的剑意,会再让它感受到。
上次感受到是什么时候?
是魔神与潮凝大战,潮凝周身宣泄的剑意,震慑着它们这些参战的魔不敢动弹。
低头看着胸口自内而外的溃烂,那魔直到倒下的时候,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潮凝不都死了吗?
死这儿来了???
“嘭——”
高大的魔躯体崩裂,如同之前断裂的藤蔓,洒落得到处都是。
剑骨花枝吸收了魔身上全部的力量,闪烁着洁白神圣的光。
王孙公子擡头看着结界光上的绿血,知道这次掉下来的是真正的残肢了。
他脸色难看,差点呕出来,强忍着去查看爆炸之后那姑娘的情况,只见她纤细的手腕握着冰寒的法器,人稳稳地站在原地,素色衣裙被绿色的魔血弄脏,发髻有些凌乱,脸上也溅了血,看起来十分惨烈。
更糟糕的是,她捂着嘴巴呕了出来。
“——臭死了!”
薛宁一边吐,一边远离那魔的碎尸。
她找了棵树扶着吐,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现在回想起秦江月的血,才发觉那血腥味甚至是香的,这魔的血味道才是真的难闻。
余光瞥见与自己神魂合契的花枝,虽然他已经死了,可看着这花枝,就好像他和她同在。
薛宁刚刚直起腰,忽然往后一撤,警惕地看向斜后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紫衣白发,头戴幂篱,不用摘下来她都知道是谁。
慕不逾。
他怎么会在这里?!
薛宁阴晴不定地盯着对方,对方则闲适地漫步在周围,将战场巡视一遍后,淡淡道:“你赢了?”
薛宁阴阳怪气:“你瞎了?”
慕不逾被堵了一下,居然有点习惯了:“很好。”
他开口,竟然是夸赞薛宁。
薛宁一时有些不习惯,静静看他搞什么名堂。
慕不逾什么名堂也没搞。
本来是要去万佛法寺,时间急迫,耽误不得。
但突然感知到附近有魔的气息,就顺便过来看看,能救一个算一个。
大能的神识涤荡万里,能感觉到也不习惯。
他法袍在夜幕里闪着淡淡的霞光,优雅地行走在十几名修士的尸体之中,手掌摊开,为他们收敛神魂,掩埋尸体。
是在给他们处理后事了。
身为无争仙府的府主,修界至尊,哪怕是个妖,责任心也是无需怀疑的。
薛宁看了一会就觉得浪费时间。
她调头要走,却听慕不逾冷声道:“就这么
走了?你千方百计护着的小白脸不要了?”
“……误会。”
薛宁还没解释,是结界光消失,勉强站起来的青年虚弱道:“我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仙君切勿误会。”
慕不逾那衣着和风度,一看就不是等闲人物,叫一声仙君绝对不会出错。
他也欣赏对方有眼识得泰山,听他解释后更是顺意,便缓和了语气:“如此,你且快些回人界去,莫要在此处多做停留,今后魔界定会多有侵扰,不管你带了多少人,又是什么目的,都别再来做这些无谓的尝试。”
青年垂下眼睛,掩唇咳了两声,低声道:“多谢仙君提醒,在下这便回去了。”
他极慢地前往界门另一端,薛宁恰好和他一路。
慕不逾看他们一起走,幂篱下皱起眉:“你去干什么?”
薛宁理都不理他。
“本座在跟你说话。”他只能追上去。
薛宁头也不回道:“与你无关,我都死了,去哪里还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一回头,他就看到她满脸写着“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本座是为你好。”
“谢谢。”
薛宁快速道谢:“可以了吗?你这个时辰出来,绝对不是来界门处游玩的,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我不问你为何找到这里,你也别问我要去哪,自重。”
“自重”两个字让慕不逾彻底开不口了了。
他脾气上来,哪里还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甩了袖子就走。
本来还想替她处理一下伤口,看她那狼狈的模样……算他多管闲事,真是不值得。
薛宁还是毫不关心他的去留,闷头继续往人界走,注意到那凡人青年看自己的视线,也并不放在心上。
青年见她和自己一路,他身体目前这个状况,寻到家中仆从之前,还是跟在她身边最好,于是顾不上身体疼痛,加快速度追上她。
姑娘的个子不高不低,身形窈窕纤细,却能将那只高大的魔四分五裂。
那流光溢彩的法器别在她腰间,她身上衣裙还脏着,脸上的绿血也没擦拭。
青年迟疑片刻,拿出手帕递过去:“姑娘请用。”
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位姑娘本可以自己离开,但发现他在跟着之后,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很感激。
薛宁听到声音回头,注意到那帕子,意识到自己身上脏污。
她念了个诀,脸和衣裙就干净了,没接对方的手帕。
青年见此,将手帕收了回来。
“我只能带你过界门,之后的路你要自己想办法,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青年点头,无有不应。
踏上界门时,薛宁伸手给他,青年看着那素白的掌心,心里莫名紧张,没敢直接握住,而是小心地抓住了她衣袖上的扎带。
薛宁因此多看了他一眼,他便红了耳尖。
她沉默下来,带他安全地穿过界门。
说是界门,其实就是一道结界,凡人自己是没办法轻易过来的,若无修士带着,肯定会被结界反噬,这青年已经伤得那么重,再受反噬必死无疑。
薛宁也是第一次过界门,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每走一步都是在尝试。
这是个新奇的过程,她难免会在结界光中想到,如果秦江月还活着,定然不需要她操心这些。
心里空空荡荡,眼泪是一滴没掉,人也没有任何要哭的意思,但就是有些轻飘飘的,始终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心。
这或许就是白月光的威力吧。
一穿过界门,薛宁明显感觉到灵气下降不少,但没关系,这也没那么重要。
秦江月死前恐怕就猜到她以后想去哪里,为她写的功法都是不需要太多外界灵力运转的。
只要她体内灵力充盈,内部循环几周天一样可以好好修炼。
秦江月。
他真是算无遗策。
他死了,人不在薛宁身边,却又无处不在。
甩了甩头,薛宁转身对那凡人青年道:“我要走了,你自便吧。”
他能带着十几名筑基修士穿越界门,身份肯定也不简单,一定能联系到自家人来接。
她不担心、也不想搀和对方的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得去找原主母族所在地,原书里可是一点没提对方那个在生下孩子不久就死于魔族仇杀的母亲,她得好好找找。
找不到也没什么,再寻别的去处就好。
正想着,听到身后那公子羸弱的脚步声。
“姑娘且慢,这是在下的信物,姑娘以后在人界行走,若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快拿了信物去当地衙门,在下的仆从会很快来见姑娘。”
薛宁停住脚步,看到对方追上来,递给她一块玉佩。
……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喜欢给她玉佩。
薛宁皱着眉没接,看到对方玉佩上是齐王府三个字。
“在下此次前往修界,本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想要去寻家中长辈提到过的一位长辈。她两百多年前和修界一位仙君成婚离家,本来一直和家中保持通信,后来不知为何没了音讯。家中这些年来一直很惦念,在下筹备多年,想着去一探究竟,找寻这位长辈,了却族中心愿,谁知出师不利……”
他念叨了几句,叹息一声:“往后怕也没有财力和精力再来一次了。此次能死里逃生还仰仗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姑娘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他话说完,见到刚才一直急着要走的人慢了下来,回过头问他:“你的那位长辈,可知叫什么名字?”
青年顿了顿,回答说:“江暮晚。”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原身的母亲正是叫江暮晚。
这是原书里唯一和对方有关的信息。
薛宁轻而易举寻到母族来处,却一点都不高兴。
她警惕地看着青年,徐徐点头:“真遗憾,我不认识,若以后我见了其他朋友,他们有消息的话,一定用这玉佩找人去告诉你。”
语毕,她擡脚就走,青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待再也看不见,才轻轻擡手,发出信号弹。
很快,无数暗卫聚集于此,恭敬跪拜。
“王爷。”
青年轻咳一声:“起来吧。”
“王爷怎么伤得这样重?那些修士呢?可要叫留守的其他修士过来?”
青年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他擡起手,掌心有一枚发光的玉珠:“我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