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瓶子很复古,厚厚的蓝色玻璃瓶壁有吹玻璃时代遗留的粗粝质感,瓶子形状类似缩小版的古希腊水瓮,瓶盖用木塞代替,一根纤细的草绳绑住盖子,系于瓶颈,整个瓶子拿在手里,不像一个香水瓶,倒像一件艺术品。
黎承睿当着曾珏良的面把瓶盖打开,一股沁人心扉的味道钻入鼻端,清雅宜人,有雪杉木香,也有柑橘果香,类似于他在郑明修遇害现场闻到的味道。
但还远不仅此,黎承睿忽然觉得,除此之外,他还在其他地方闻过这个味,而且绝对不是席一桦同在的场合,但具体在哪,他却忽然记不起来。
黎承睿把木塞盖上,对一直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曾珏良笑了笑,问:“怎么啦?”
曾珏良回过神来,说:“黎sir,你喜欢这款香水?”
“是啊,挺特别的,”黎承睿说,“听说只有在巴黎才有得买,很金贵的。”
曾珏良笑着回答他:“不一定的,可能本港有些小店,也有卖这种手工调制的香水……”
“你怎么知道是手工调的?”黎承睿随意地问,“看来你对香水也很有研究啊。”
曾珏良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说:“要说研究肯定不敢当,只不过家母以前做开香水化妆品这一行,她很喜欢,也自己动手做过,我不过耳闻目睹而已。”
“那真是了不起,”黎承睿笑了,“我都不懂闻的,只知道它味道好,却不知道好在哪。”
曾珏良热心地说:“我也不怎么懂,如果我妈在,可能闻两下就能说出有什么不同,我记得以前她跟我讲过,这些香味的比例很关键,比例不同,即使同样的原料,出来味道也会完全不一样。”
黎承睿兴致勃勃地问:“那么你妈妈能记住一种香水,然后判断出它或者找出类似的么?”
曾珏良想了想说:“可能可以,我回去问一问她。”
黎承睿把香水递过去,然后说:“拜托你妈帮我找一款类似这个的,桦哥的东西虽然好,但成本太高,我可不想为了瓶香水特地飞法国去。”
曾珏良高兴地笑眯了眼,接过香水后说:“好啊,这种小忙我妈肯定很乐意帮的。”
曾珏良走后没多久,黎承睿就累得睡着了。那天晚上他梦见林翊在离自己很远的悬崖边站着,呆呆地看着前方,黎承睿不知为何,觉得他周围很危险,拼命朝他喊过来,可林翊充耳不闻,然后,就在他眼前,一个人冲过去把林翊一推,将他直接推了下去。
黎承睿吓醒了过来,喘着气,发现自己全身被冷汗湿透。他没法继续躺着了,趁着护士巡查没开始,他自己忍着疼下床走动,慢慢来到病房窗边,这是早晨,露水还凝结在枝头,风有点大,吹得他的病服哗啦作响。
他深呼吸了几下,不断告诫自己,那只是做梦,林翊没事,他昨天还跑来,偷偷摸摸塞给自己一小桶燕窝粥,说是偷妈咪藏起来的燕窝煲的。他还笑那个傻孩子,亲自给了他钱,吩咐他买更好的补上。
这么甜美的境况,如果戛然而止,黎承睿觉得自己定然承受不住。
可林翊与那个曾杰中住那么近,到现在还不能确定曾杰中是不是嫌疑人,同样不能确定曾杰中是不是对林翊有肮脏卑鄙的念头,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哪怕只有一分危险的可能,他也放心不下。
如果可能,真想把那个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藏好。
过了一会,他自己摸去盥洗室洗漱完毕后,又重新回病床上躺好,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医生护士巡查的时候,不出片刻,他的医生带着几位护士果然来了,例行检查之后,医生笑容满面地说:“黎sir,你的恢复情况很好,过几天就可以出院,然后来复诊就行。”
“我想明天出院,可以吗?”黎承睿问。
“这……”那个医生迟疑了一下,“应该还是多住院两天为好。”
“我工作很多。”黎承睿声音温和,但口气却不退让,“这点伤,我心里有数的。”
医生磨不过他的态度,最后让他再住一天,后天出院,黎承睿松了口气,对接下来的服药打针剂换绷带等无比配合。等他们一走,黎承睿正要给重案组那边打电话,忽然病房门被人一下扭开,他抬头一看,却见赵海臣带着两名助手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
“可以进来吗?”赵海臣似笑非笑地问。
“赵大状,你如果想进哪里,还用得着询问?”黎承睿歪在枕头上看他们。
赵海臣哈哈笑说:“黎sir,你受了这次伤,看起来倒幽默了不少。”
“赵大状也是一如既往地坦诚,”黎承睿微微一笑,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说,“请坐。”
“不用了,我等下十点还有个会,”赵海臣看着他说,“我这次来,是给黎sir送份大礼。”
他朝后支了支下巴,一个助手走上去,递给黎承睿一个纸袋。
“我们庄先生听说黎sir出了车祸,很担忧,也很愤慨,庄先生是个讲情义的人,他把你当朋友,现在有人动你,就是不给庄先生面子,所以庄先生吩咐人用了些警方用不了的办法,查了一下这次的事。”
赵海臣故意停顿了一下,黎承睿却知道这是律师惯用的伎俩,他反而好整以暇,慢吞吞地说:“那我谢谢庄先生了。”
“黎sir不看看纸袋里的东西?”
“不是有赵大状这样好的解说吗?”黎承睿哈哈低笑,“赵大状平时咨询费按小时算,我可付不起,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错过?”
赵海臣有些惊奇他如此淡定,不觉正色看了他俩眼,不再卖关子,点头说:“好吧,我长话短说,庄先生手下的人发现,黎sir的车在出事前几天,曾经拿去洗过一次,对不对?”
黎承睿点点头。
赵海臣微微一笑:“然后第二天,你又给车子加了一次油,对吗?”
黎承睿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了,他坐直了身子,问:“请直说。”
“洗车的人,和加油的人,都曾经坐过牢,也都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减刑,庄先生查到的结果是,席一桦总督察有段时间曾爱心爆棚,被上级委派去监狱做过督导,他正好给这俩个人上过课。”
黎承睿这下无法沉默了,他粗声粗气说:“别开玩笑了,席一桦想杀我,有的是比这个更简单快捷的方法。”
“没错,可席一桦是总督察,他为什么要直接动手搞你而毁掉自己的前程呢?”赵海臣扶了扶眼睛,带着一贯的嘲讽微笑问,“你不过是个小督察,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可他为什么?”黎承睿盯着他,“赵大状,凡事要讲证据和合理性,你要凭空捏造,也得捏造说得通的。”
“如果他就是杀人凶手呢?黎sir,你们查了这么久,难道不是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吗?”赵海臣步步逼近,“你即将毁了席一桦精心设计的谋杀案,他怎么能放过你?更何况,”他停了停,嘲笑说,“你还是黎承俊的弟弟。”
黎承睿猛地一惊。
“席一桦对黎承俊,啧啧,可真是好啊,”赵海臣瞥了他一眼,“庄先生不过是想黎博士转让他的专利,席总督察就能拼着身家性命不要来跟庄先生对上。试问一句,他们这么好的感情,黎sir作为黎博士的亲弟弟,对此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样回避问题就没劲了,”赵海臣微笑说,“黎sir,说句不好听的,你们黎家,现在最有出息那个就是你,你说一句,顶得上别人十句。你的父母,你的哥哥姐姐,哪个不把你的意见当回事?如果你死于意外,席总督察再亲自来做善后,你们一家人还不得对他感激涕零?”
“赵海臣,你说够没?”黎承睿猛然打断他,怒道,“我自问比你更了解席一桦的为人,我也更明白我大哥黎承俊是个什么人,我们兄弟间的感情不是你能挑拨的。像你这种习惯颠倒黑白,唯利是图,心里没半点仁义廉耻的人,无法理解,也不配理解我对我的两个兄长所怀有的信任和支持。不怕跟你讲,别说他们俩的私人生活如何选择,就算为了他们好,要拿去我这条命,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你可以滚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赵海臣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你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反应我见多了……”
“滚!”黎承睿低喝道。
“好吧,既然你不欢迎,我就不多话,”赵海臣微微一笑,“你闲暇时不凡看看我们提供的资料,有席总督察与那两个人见面的照片,那两个人对汽车的了解可算专家了。哦,还有,你大概不知道吧,席总督察以前读警校,最擅长的,就是做爆破品,还曾经拿过奖。”
黎承睿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默默伸手,将自己偷偷藏在枕头下的配枪拿出,上膛。
赵海臣终于变了脸色,抿紧嘴唇,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