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和墨兰无论喜恶都相去甚远,基本没有什么共同的兴趣爱好,但眼前的这个锦衣秀眉的少女成功的引起了两姐妹的共鸣,她们都讨厌她。
“如妹妹,上回你送来的白茶我吃着极好,我娘起先觉着样子怪,银白的芽头看的怪渗人的,谁知吃着却毫香清鲜呢。”陶然居里,几个女孩子正吃茶,康元儿拉着如兰的手说话。
如兰抿嘴而笑:“表姐喜欢,我原该多送你些,奈何这白茶都是六妹妹分与我们的,你自己去问她吧。”
康元儿立刻看向明兰,明兰轻吹着茶,笑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嫣然姐姐打云南寄来的,不过是稀罕罢了,本就不多,我是个留不住的,已一股脑儿都送了。”
康元儿秀气的瓜子脸沉下来,盯着明兰道:“看来六妹妹是不拿我当自家姐妹呀,分的时候怎么没我的份?”眉宇间已是隐隐怒气。
墨兰娇笑道:“哟,康家姐姐,我这六妹妹最是实诚,就那么点儿茶,自家姐妹还不够分呢,自然先里后外了。”
这话是火上浇油,康元儿是康姨妈的小女儿,自小仗着母亲宠爱在家里颐指气使惯了,庶出姊妹在她跟前连气都不敢出,她何曾受过这个挤兑,听了墨兰这般说,她立刻冷笑一声:“送东送西,连大姐姐家的文缨都有,就是没我的份!敢情妹妹是瞧不起我,我倒要与姨母说道说道。”
如兰也皱眉道:“你也是,怎么不匀出一点来给表姐,都是自家人。”
明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碗,甩甩发热的手,不紧不慢道:“嫣然姐姐统共寄来两斤半的白茶,一斤我送去了宥阳老家给老太太,她在那里替我们这一房照应大老太太,着实辛苦了,我们孙辈的原该孝顺;然后半斤给了太太,余下的我们姐妹四人并大嫂子和允儿姐姐分了,大姐姐自小于我多有照料,我便把自己那份儿也匀了过去,是以文缨姐姐那里也有;表姐若真喜欢,回头我写信与嫣然姐姐,请她再寄些来,不过云南路远,可得等了。”
说到底,明兰分茶的对象都是盛家人,你一个外姓的狂吠什么,她连自己都没留,全给了华兰,就是告到王氏跟前去,明兰也说的出。
康元儿找不出把柄,不悦的挑了挑嘴角,随即笑道:“我不过说说,妹妹何必当真。”
她本是世家嫡女,因父亲不长进,家势多有倾颓,吃穿住行比不上华兰如兰也就罢了,她只瞧墨兰和如兰不顺眼,时时挑拨如兰,当面笑着十分和气,背后却动不动与如兰说她在家中庶出姊妹面前如何威风等等,每每她来过,如兰总要和墨兰明兰置一阵子气。
康元儿眼珠一转,又笑道:“常听说六妹妹心巧手活,针线上很是得赞,上回我请六妹妹与我娘做的两幅帐子,不知如何了?”明兰轻描淡写道:“早了,怕是得等。”
康元儿对自家庶姐妹发火惯了,冷哼道:“给长辈做些活儿也推三阻四的,都说妹妹孝顺娴淑,便是这般推诿么?还是瞧不起我娘?”
明兰看了眼一旁低头吃茶的墨兰,决定还是单兵作战吧,便一脸为难道:“瞧表姐说这话,我又不是空着的。前阵子天热,我想着小孩子最易热天着凉,便紧着做了两个夹层棉绢布的软肚兜给实哥儿和全哥儿,我人又笨,手又慢,好容易才做完送去呢;康姨妈是长辈,总会体恤小孩子的。”
如兰眼睛一亮:“那肚兜……你做了两个?”明兰朝她轻眨了两下眼,暗示道:“是呀。”
如兰立刻低头不说话了,每次明兰给华兰做东西都是两份,一份说是如兰做的,如此在来往的亲眷中,如兰也可显得十分贤良淑德,明兰在这方面从来都很识趣。
康元儿见如兰不帮忙,更怒道:“那到底什么时候能做完?别是想拖延罢,我家里的几个姐妹早做完了。”
明兰摊着两只白生生的小嫩手,无辜道:“怎么能和表姐家比?五姐姐只有我一个妹子,表姐家却人手充裕,哎呀,五姐姐呀,你若是多几个妹妹就好了,又热闹,又能做活。”
如兰脸色古怪,别说庶出的,就是嫡亲的同胞姊妹她也不想要了,墨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掩嘴轻颤,康元儿跺脚道:“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你手脚太慢!”
明兰认真道:“表姐说的是,我定勤加练习,多向表姐们学着些,怎么也得赶上外头针线绣娘的那般功夫才是!”
这次连如兰也忍不住嘴角弯起来了,康姨妈口甜心苦,常使唤刁难一干庶出子女,娶无好娶,嫁无好嫁,康姨母来这么多次,明兰只见过两个庶出的康家女孩,生的倒如花似玉,可惜,一个畏缩战兢,出不了大场面,一个着意讨好,逢迎嫡母嫡妹。
每次看见这种情景,明兰都感谢老天爷没让自己投胎到那种人家里,不然的话,没准她立刻掉头寻死去了;话说回来,这康元儿也是欺软怕硬,不过是瞧着自己既没生母又没胞兄,便总柿子捡软的捏。
康元儿气结,却又辩驳不出什么来,明兰在字面上从来不会叫人捉住把柄。
这时外头忽然一阵吵杂,似有争执声,如兰皱眉,叫喜鹊去看看,过了会儿,喜鹊回来,笑着禀道:“姑娘,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枝在屋里试新钗子,喜叶瞧见了,以为是自己短了,谁知是喜枝家里送来的,便闹了几句口角;叫我说了一通,便又和好了。”
如兰正要说话,墨兰却抢着开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这丫头也太不知趣了,虽然都是一个府里的家生子,可喜枝老子娘都是老爷太太得力的,哥哥嫂嫂又能干,喜叶娘早没了,老子又是个酒浑虫,如何和喜枝比?便是要比,也瞧瞧自己配也不配?”
康元儿脸色铁青,如兰有些不安,却不知说什么,墨兰故意瞥了她们一眼,接着对喜鹊道:“还有,虽都是姑娘院里的丫头,却各有老子娘,姓氏祖宗都不同,整日盯着别人家里的事儿,给两分颜色就开染坊,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康元儿拍案而起,青筋暴起的小手都拍红了,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墨兰故作惊讶道:“不过是教了这丫头两句,又没打又没骂的,莫非表姐觉着不妥?我可不敢僭越,若喜欢管教丫头,会去自己院里管的。”墨兰笑吟吟的看着康元儿,她的靠山从来不是王氏,康元儿没少讽刺她庶出的身份,康姨妈更是积极劝导王氏不要给庶女找太好的亲事,免得将来压制嫡房,积怨已深。
康元儿气极,又说了几句话,不欢而散。
明兰看着外头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叶子,似乎渐有飘落,转头与如兰笑道:“天要冷了,父亲的膝盖受冷总要疼的,不若与父亲做对护膝吧,五姐姐,要不绒布你来揉?”
盛纮对自己女儿有几分斤两还是清楚的,不好作假,不过搭点手也能算一份,好叫盛纮稍微夸两句,如兰立刻欣欣然道:“好呀,我这儿刚好有几块好料子,待会你来选。”其实连揉搓的工作也是丫头做的,她索性出些材料。
按官爵守制,对于内宅的女人们没什么,不过是别听戏别大摆筵席就是了,反正还可以串门子走亲戚,做做针线,说说八卦,日子也就打发了。
可是男人们就难受了,那些京城权宦子弟们忍过了开头几个月,几户得势的人家渐渐暴露原型,有在家里聚众宴饮作乐的,有去红灯区哈皮的,还有偷着摸着纳小妾的。
新皇甫登基,众臣尚不知道皇帝的脾气,写起奏本来不免有些缩手缩脚,哪知盛纮单位里刚分配进来的一个愣头青,一本折子递上去,把京城中一干花花老少们的事情抖了一番,皇帝气的脸色铁青,当场在朝会上发了火。
好容易做上皇帝,为了给老爹守孝,他不敢睡嫔妃,不敢摆酒席,连宫中的女乐都散了,过的比和尚还清净,活的比矿泉水还纯洁,可下头那群吃着皇俸的爵权子弟居然敢百姓放火?!当他这州官是死人哪!
皇帝出手很快,先是大大嘉奖了那个愣头青御史一番,夸他‘刚直忠孝’,非‘趋势逢迎’之辈,然后立刻升官赐赏,接着下旨,勒令顺天府尹加大打击力度,言官广开监察职能,五成兵马司准备好随时逮人。
有了榜样,都察院立刻忙起来了,盛纮已有些根基,自然不愿得罪太多权贵,只挑了些清淡的写写,可那些等着毛头的小言官却两肋生胆,几乎把全京城的生猛海鲜弹劾了个遍。古代对男子的品德要求很简答,百善孝为首,新皇打着‘为先帝尽孝’的名头,谁也无话可说,尤其是清流言官本就看权爵之家不顺眼。
短短半个月,皇帝一口气责罚了十几家爵禄,罚俸降职斥责等轻重不等。
有十几个特别显眼的皇亲国戚,不服管制,当街辱骂前来巡视的官员,皇帝立刻发了禁卫军,把他们捉进宫里打了一顿板子,伤好后拖进国子监宿舍里关起来,请了几个嫉恶如仇的鸿学博士开了个培训班,集中学习礼义廉耻忠孝节义。
皇帝亲派两位大学士定期考察,随机点背,背不出书的就不许回家,藐视师长的再打板子,丫丫个呸的,还打不服你小样的!
那些纨绔子弟平日里斗鸡走狗,欺男霸女,何其繁忙,哪有时间学习文化知识,押期一再延长,天气渐冷,他们还在里头苦哈哈的吃青菜馒头,几个特别无法无天的被打的鼻青脸肿,其中最哭爹喊娘的就是庆宁大长公主的宝贝儿子,她一头哭到宫里去求情,谁知还没见两宫皇太后的面,就被拦在外头。
一位内侍冷冰冰的读旨:“君父驾崩,举国哀恸,尔皇胄血脉,深受皇恩,岂容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辈,留之无益。”
庆宁公主听后,惊骇万分,仁宗皇帝素来宽仁厚慈,对一干内外皇孙俱多加偏袒,于京城沾亲带故的权贵也很少责罚,公主这时才意识到,皇帝换人了;至此,再无人敢进宫求情;等到这帮纨绔出了培训班后,还得去宫里谢恩,纷纷表示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质的飞跃,以后帮着家里写些对联请柬都不是问题了,有几个在劳改期间心灵受创,还能有感而发的做两句歪诗,平仄倒也对仗工整。
这样一轮打击下来,朝廷内外就心里有数了,新皇帝英不英明另说,但绝对不好惹,不像以前的老皇帝那么容易左右了。
“皇上这是在立威呢。”盛纮站在案前,身着一袭圆领青袍便服,提笔写完一幅字,然后捋着颌下长须,“也对,先震住了京里再说旁的。”
站在一旁的长柏沉吟片刻,轻道:“皇上已登基,难道还有不服?”
盛纮换过一管朱紫小毫,在字副角落题小字:“自然有,荆王乃先帝第五子,若论齿序,应是他即位;可先帝不喜他性情暴虐,早早封了藩地,逐其离京;‘申辰之乱’后,先帝抢着立了当今圣上之母为后,论嫡以贵,方立了这储君,荆王如何服气?”
长白微微点头,多有明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大义在皇上这边,只望皇上宽宏大度,莫要计较荆王;太平不易呀。”
盛纮停笔,似乎对自己这幅字颇感满意,遂搁下笔,取私章加印,对儿子道:“皇家的事儿,不是咱们可以掺和的;还是多想想自家吧。”朱红小印盖上后,盛纮又道:“老太太信中说,大老太太怕是就在这段日子了,那时梧哥儿要丁忧一年,可惜了,他那把总的位置还没坐满一年呢。”
长柏低声道:“堂兄的事好办,他当差的极好,与上司同僚都十分相得,等九个月后咱们帮着疏通起复就是了,不过……昨日姨母又来了。”
盛纮举起字幅,就光而看,闻言眉头一皱:“你姨父的事,不是我们不肯出力,只是他恃才傲物,妄言内阁是非,偏还胆大包天,蚊子腿上都敢刮肉。”
长柏也不喜欢康姨父,不过到底是亲戚,姨母屡次求上门来,总不好一点不管,便道:“不如我们帮着些表兄,我瞧着他还稳重堪用。”
盛纮放下字幅,来回走了几步,擡头道:“这倒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