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天意难测
屋内的胡桌胡椅被张九山轰得乱七八糟,李时胤反应极快,拽住周巡往后一搡,并震荡法力,将一切余波卷入诛杀剑之中,将周巡护了个严严实实。
若是稍晚一步,周巡便要被削成一堆肉泥了。
李时胤剑指张九山,忿然道:“你一介修道之人,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下手,真是令人不齿。”
方才一时心软开了门,收留的竟是这样一群东西,李时胤后悔不叠。
张九山冷笑一声,沉声喝道:“尔等胆敢来这鬼市犯险,还敢以弱自居,少废话,法宝留下!”
寅月面无表情睃巡众人。
千寻子将拂尘一扬,阴恻恻道:“这法宝乃我道家法器,为小娘子所得怕是不妥,不如交由贫道拿去上效于天、下泽百姓,也算一桩善缘,可保小娘子一生福祚绵长。”
他方才一时大意,不慎被这婆娘迷晕弄出个笑话来,此刻又听她说已将那邪祟除去,还拿到了法宝,心中怀疑多过惊诧,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可转念一想,方才她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她”一掌击毙,此刻那玩意儿已经在地上化成一滩黑血,并且,这妖邪一死,屋外阵阵冻死人的妖风此刻也停歇了,一切风平浪静。
说起来,这婆娘倒是有几分本事的……
当然,或许一切都是这婆娘故弄玄虚也未可知,毕竟她刚刚还将他迷晕过去,此刻故意弄出个假的来杀,将他们都骗了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真相如何,眼下都不能轻易将她放走,先试探试探,即便最后一无所获,也有退一步的余地,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寅月不怒反笑,“法宝在我身上,你们若是想要,只管凭本事来取。”
她语气平静,只是神情里饱含审视一切的倨傲,落在张九山与千寻子眼里便是尽可一战的挑衅。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千寻子心随意动,拢在袖中的掌心一擡,便疾射出五支金镝,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冲寅月而去。
岂料寅月八风不动,只微微擡腕,一把将金镝截在掌心,然后手腕翻转,那金镝的箭头便温驯地调转了方向,再轻轻往外一推。
金镝瞬间暴涨数寸,足有手腕粗,带着霹雳电光,以雷霆之势朝对面攻去。
千寻子并不相让,口中嗬嗬有声,臂弯里的拂尘须臾间绽开成花朵变成了护体屏障,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击。
“訇”一声过后,四周噼里啪啦,弟子们的惊呼声不断,随后便有“哎哟哎哟”的声音响起来,似有修为浅薄的弟子被误伤了。
千寻子被热浪掀开疾退两步,神色微妙地变了。
这婆娘还真有两下子。
再一看她,身穿银光凛冽的大氅,在这几个回合之中,容色毫不紊动,饶是这屋内有多险象环生,也掀不动她一根头发丝。
寅月笑道:“哎呀,术法可不长眼,要是一不留神,把道长的爱徒弄死了岂不可惜?不如你我另寻他处,去那宽阔处再领教道长高招如何?”
“好身法,夜市果真卧虎藏龙。”
千寻子嘴上赞叹,心中却不由打起鼓来,这下更加确凿这婆娘不简单,兴许藏着雄厚实力。真是倒了血霉,倒叫一个小小娘们儿占了上风,心中越发恼怒,旋即神色一凛道,“小娘子貌美如花,又有如此手段,贫道可等不及。”
言毕他便“唰”地一声抽动臂弯里的拂尘,有绚烂华光随其舞动,一声锐响过后,寅月身旁的雕花柜便被劈得四分五裂。
谁料寅月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足尖一点,两个起落便轻巧避开这一击,随后千寻子欺身而来紧缠着她不放。
一旁的张九山早已与千寻子互通有无,赶紧趁此机会,去擒毫无还手之力的周巡,出手招招狠辣,不留余地,要的便是速战速决。
李时胤只得谨慎应对。
若以术法高低排序,这些术士不过徒有其表,他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可眼下的情况却更复杂一些,这些术士目标明确,并不恋战,就钻着空子冲着周巡来。
周巡毕竟是个很脆的凡人,经不得磕碰,现在要带着他与这群术士周旋,便令李时胤有种力不从心的憋闷感。
李时胤携着周巡左突右绕,转眼间便与张九山过了几百招,屋内好些陈设已碎得稀巴烂,只是那房门有寅月的阵法加持还纹丝不动。
周巡躲在李时胤身后,又怕又急,惊骇交加,满头大汗。
张九山几击不中,出手越加凌厉狠辣,而其他年轻弟子更是虎视眈眈,李时胤腹背受敌,处处掣肘,一退再退。
张九山是暴脾气,将拂尘挥得虎虎生风,这高堂邃宇中许多陈设都被他弄成了一堆齑粉,眼看那年轻修士且战且走自顾不暇,他更是来劲。
“贫道好言相劝,你莫不是聋了?将法宝留下,免得你等吃苦头!”
李时胤面沉似水,只觉这样缠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故意卖了个破绽,急着佯攻向张九山,如此一来,他身后的周巡便全然失去了庇佑,几个年轻弟子伺机而动,一拥而上,欲要立刻擒住周巡。
李时胤去势陡减,诛杀剑瞬息化笔,他飞快在虚空中写写画画,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数根金色捆妖索凭空现身,如箭矢一般射向那几个年轻弟子,将他们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
这下便不用再忌惮身后。
李时胤刚欲回身,却见数道寒光自正面袭来,势如破竹般刺入了胸口,他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觉面上骤然一热,是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胸口喷溅出来,溅了一脸。
他连退数步,这一击令他灵力迅速溃散,那几个年轻弟子见状,立刻趁机挣脱了捆妖索,再度扑向周巡。
“寅月!”
李时胤沉声大喊,又连忙运转周天按住伤口,防止灵力大泄。
周巡吓得面色惨白,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跑向寅月,跑了没两步,脚下似被什么东西一绊,他踉跄摔下去,浑身都痛了起来。
接着后颈一凉,似被人用什么极锋利的物什勒住了脖颈,他欲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须臾间被人一把揪住后领,提了起来。
变故发生在一呼一吸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住手!”
挟持周巡的弟子勒紧了手中蛛丝,周巡的脖子瞬间被勒出几线血痕,殷红一片。
弟子狞笑一声,看向寅月,扬声道:“把法宝交出来!”
李时胤当即撤法落地,却见寅月顺从收手,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挟持周巡的弟子。
“不想他死,就交出法宝!”张九山得意恫吓。
寅月转了转脖子,感叹道:“你们修道之人,真不是东西啊,就知道欺软怕硬。”
“少废话,妖女,我让你交出法宝。”
语毕,张九山朝那弟子使了个眼色,弟子旋即手上用力,“咔咔”两声便捏断了周巡的胳膊。
周巡的惨叫声简直穿云裂石,他脸色惨白,痛得汗如雨下,几乎要昏死过去。
“既然如此,那也没有旁的法子了,”寅月慨叹一声,垂眸问,“给了你法宝,你当如何?”
张九山与千寻子面上一喜,异口同声道:“贫道自然能保你们此行平安,再不生事端。”
寅月当机立断,从袖中乾坤取出一个玄色缎面包裹,一挥袖,那物什便滑出老远,“说话算话。”
张九山与千寻子再不顾其他,同时迅猛出手,去争抢那法宝了。
挟持周巡的年轻弟子将人一把搡出去,被那修士稳妥接住,返身也加入了战局。
那厢打得暴土扬烟,这厢寅月缓步走到李时胤身前,面色凝重道:“他毕竟是一介凡夫,在这里寸步难行不说,我等也要受其牵制,先带他出去看看伤吧。”
周巡闻言“呜呜”两声,“寅娘子,可、可可痛死小生了。”
寅月宽慰了他两句,便率先往门扉处走,然而走了没两步却忽然停住脚步,诧异回过头,不解道:“怎么?”
周巡也十分疑惑地望向了李时胤,试探道:“李、李兄?”
李时胤不动声色地将匆匆往前走的周巡拽回来,语气似在闲聊,但目光却深邃不可测地盯住寅月,道:“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寅月拢了拢大氅,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李时胤岿然不动,沉吟好半晌,才状似不经意地道:“六牙白象临走之时,曾卜筮了一个回来探望的日子,是几时来着?”
寅月但笑不语。
“九月廿三,”李时胤敛眸侧首,又望向她,“抑或是,三月初三?”
周巡又痛又急,哆嗦着嘴唇,催促道:“李李兄、小生小生情急……”
李时胤这才看向他那条直直垂落的胳膊,不知从哪里拿出什么东西一下塞住了周巡的嘴,紧接着空气里复又响起“咔咔”两声。
周巡惨叫一声,痛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然而他直挺挺地躺了片刻,却发现方才剧痛无比的胳膊此刻竟然再无异样,还能动了,瞬间便欣喜若狂、一脸感激地望向李时胤。
还未曾说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寅月却催促道,“既好了便走吧,何必深究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乏了。”
“怎会是小事?”李时胤忽而一笑,“与这法宝相关之事,可不是小事。”
眼见寅月的神色微妙地变了,李时胤继续道:“事关重大,端看六牙白象何时奉菩萨法旨而来……”
说罢他蹙了蹙眉,一脸凝重地陷入了沉思,盯着他的寅月也不由得认真起来,敛眸思量片刻,擡眼望他,惜字如金地反问:“哦?”
“啊,”李时胤眸光一亮,恍然大悟道,“记起来了。”
寅月用眼神追问,等着他的下文。
“当时他卜了一卦,可卦象却不曾有提示,后来是你说了个日子,”李时胤那英俊的面容上忽而漾开一个和煦的笑容,“三月三,正是三月初三。”
“嗯,这个我自然记得,”寅月高深且自矜地颔首,随后睇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不过,白象怎会与法宝扯上关系,我没什么印象,你莫不是记错了?”
周巡一骨碌爬起来,掸了掸灰尘,先看看李时胤,再看看寅月,这两人在这里忽然闲聊起来,说了一些他全然不懂的话。
莫说这些,便是寅娘子究竟要在此处取什么法宝,取了法宝做什么用,为什么要带他来取法宝,法宝丢了又当如何,自己的愿望能否实现……凡此种种,他都是一头雾水,一概不知。
兴许这些化外高人做事都是如此神秘,不可捉摸。周巡发散片刻后,又望向远处,那群道士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甫一回过神,却见李时胤掌心金光吞吐,他二人周身忽地多出数道金色光墙,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周巡露出个茫然的表情,唤道:“李兄?”
李时胤却不做解释,目光锐利地划向寅月,含笑道:“是啊,法宝怎会与白象扯上关系呢?”
寅月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的下文。
“那自然是你这孽障不该揣测的天意了。”
李时胤忽然化作两三个,高举诛杀剑,当空挥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只闻“飒”一声轻响过后,对面的人却来不及躲闪,身上那贵重的天衣瞬间被划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