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寅月终现
邪祟眨眼便消失不见,而方才那飓风一样的漩涡,声势却再度浩大起来,移形换影,眼看马上就要将李时胤吞没。
说时迟那时快,空气里响起一声尖锐的鸣镝声,只见一道金色箭矢自李时胤手臂上脱袖而出,凌厉地射向那漩涡中心。
“小畜生,竟敢暗算老子!”
那团黑烟顷刻间扭曲起来,似乎痛苦不已,发出了一声声“咕噜咕噜”的怪叫,“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痛,痛死我了!痛死老子了!”
李时胤纵身回撤数步,身姿利落,挺拔如鹤,到了近前,众人这才看清他腰间的剑囊,以及手臂上那闪烁着祥光的金镝。
他将剑囊规整好,抽出一支,重新搭箭调整机括,瞄准了那团黑烟里虚虚实实的邪祟。
周巡大声叫好,拍手称快,竟然都不结巴了,“好箭法好箭法!”
李时胤目光冷厉,盯着那扭曲的一团烟,道:“寅月在何处?”
先前人多事杂,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起这金镝来,到了紧要关头,脑中才灵光乍现,幸好寅月给他留了后手,不然此刻真是不堪设想。
邪祟在半空中抽搐了良久,终于化作人形落地,他一臂僵垂,被箭矢射中的痛处一直冒黑烟,龇牙咧嘴地笑起来:“她?这阵法越来越弱你没感受到吗?再过不久,兴许就要化作一滩血水了。”
那古怪箭矢先前就在那个落魄神族身上见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本能地惧怕,没想到此刻一中招,竟如此了得,害得他周身阴煞气竟半晌不能凝聚,无法维持幻身,只得露出真面目来。
张九山掬了一把冷汗,转而打量起邪祟,哪里还是方才那娇娘、少年的模样,明明高鼻深目,大眼睛络腮胡,跟大难陀长得一模一样,是个胡人。
只是又有点差别。
大难陀胡髯浓密粗长,而眼前此人胡髯短而稀,面目瞧着也更年轻些。
张九山一个激灵,这邪祟的本来面目,不就是那副遗像中的人……!
那遗像中的人不就是年轻时的大难陀?
果然,兜兜转转,竟然就是这个崽种!
张九山是个直性子,对大难陀喝道:“大难陀,果然是你这崽种!今日贫道定要除恶务尽。”
“就凭你?”邪祟冷笑起来,连正眼也不给他,“什么档次。”
张九山顺势往李时胤身后一藏,催促道:“修士,快!趁他病要他命,你不是要找那小娘子的下落吗?先杀了它。”
千寻子等人也连忙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你早把这金箭拿出来多好?”
李时胤不动声色,在箭矢上加了一道诛妖符箓,箭尖便腾地烧起火来,看起来威力大增。
他擡起手臂瞄准了邪祟,“我再问你一次,寅月在何处?我怎么找到她?”
邪祟心知那金箭不是寻常法器,再不敢托大,用心留意着,嘴上却道:“我早就告诉你了,她就在这客舍里,可是你不中用,那要怪谁?”
话音未落,尖锐的鸣镝声再次破空而来,邪祟侧身一让,箭矢便越过它往后射去,然而未等它撇过身,那箭矢竟然又拐了个弯朝他后脑袭来。
它心里暗骂一声,侧首一躲,屈指成爪,伸手便去抓。而说时迟那时快,又有数道华光凛冽的剑意朝它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它左突不是,右绕也不是,生生接下正面最凶狠的一击。
轰然一声——
空气里弥散开一股浓浓的黑烟,还有一股剧烈的腥臭味儿,众道观之都心中大喜,果然击中了,看来邪祟有了惧怕之物,便也有了弱点。
邪祟在黑烟中踉跄退了几步,它恼怒至极,双眸赤红,周身阴煞之气暴涨,连满脸的络腮胡也颤抖起来。
“修士,”邪祟恶狠狠地看着李时胤,“今日我定要活剥了你的皮。”
李时胤从容镇定,从腰间箭囊里再取出箭矢来,一边弯弓搭箭,一边瞄准邪祟,“怎么这会儿只敢放狠话了,还是怕死?你不是很嚣张吗?”
果然,邪祟便明显焦躁起来,随后,陡然化作一团黑烟咆哮般地升腾在屋子里,李时胤心下一沉,不妙。
这黑烟障目,很难摸准它的去处,李时胤面上沉着,可额上也渗出一颗颗冷汗来。
张九山喝道:“列阵。”
众道立刻响应,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诵咒之声,弟子们将拂尘挥舞得带出凛冽星子,霎时,数十道寒光拔地而起,将那团黑烟围困起来,活动范围越圈越小。
那团黑烟也越来越小,里面传出不绝于耳的叫骂声来。
张九山见状大喜,料想马上就能报仇雪恨,或许还能从这邪祟身上找出法宝的下落,到时候再除掉这碍事的修士,法宝还不是落在他手里了?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惊雷般的力量径直将那寒光织成的网撕了个粉碎,阵中弟子同时呕出一口黑血。
黑烟又弥漫起来,李时胤根本无法摸清邪祟的踪迹,却见他突然望向门口处,面露喜色,扬声道:“你回来了?!”
那邪祟心绪不稳,果真有一处黑烟显出行迹,李时胤当胸合掌,幻化出诛杀剑,一剑劈过去。
岂料,邪祟却不退反进,身形一晃就迎上去,眨眼间就与李时胤近在咫尺,却见他指甲忽然长出数寸,根根似刀刃,出手如电,朝李时胤臂弯上的金弩剜过去。
李时胤变色一遍,臂弯上的金弩连发两箭,却“当当”两声脆响过后——
李时胤被邪祟激烈的攻势逼得倒退数步,胸腔里血气翻涌,虽然也趁机划了他一道,可那伤在皮肉,于它而言便是毫无用处。
根本伤不了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邪祟嚣张地笑起来。
李时胤定睛看去,却见它手里握着两枚箭矢,朝他扬了扬,然后五指合拢,轻轻一握,便化成了青烟,消失了。
“你这修士,真是狡猾啊,这箭和方才的可不一样,原来是假的??”
“你骗我骗得好惨,这下你可怎么收场呢?”
说罢邪祟又大笑起来,只是那笑越笑越怨毒,越笑越自信,越笑越强大。
李时胤波澜不惊地从箭囊里抽出一支来,冷笑:“方才诓你玩儿,这次可是真的了。”
他后背冷汗直冒,其实这金弩只能射出一发箭矢,箭囊里的都是寻常金箭,根本没有任何加持。
但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能唬住邪祟一时就是一时。
邪祟绕着他踱了两步,似在犹疑,似在确认:“是吗?”
“那你,”邪祟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兴奋喊道,“朝这里射,来呀。”
李时胤立刻瞄准他,冷笑一声:“是吗!”
“嗯嗯嗯!”邪祟张开双臂,一脸却之不恭,“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哦,等下就轮到我剥你的皮啦。”
“我一定要完整地剥下你的皮,然而挖出你的心,挖出你的舌头和眼珠子。”
一边说着,邪祟身后攒动缓缓出一个巨大黑色的啮齿怪物来,随着他的步伐,越渐显出那怪物的全貌,奇丑无比,屋内腥风四起。
“你真是个不讨喜的家伙,”邪祟咯咯笑起来,“等下就把你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然而,对面的修士依然镇定自若,看起来竟然一点也没有身陷囹圄的自觉,饶是它都要道一声“佩服”,这临场反应能力,真是厉害。
邪祟擡腿对着空气踩下一脚,李时胤便仿佛被人踩住了肩膀,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
邪祟尤不解恨,用力碾磨了两下,李时胤当即神色一僵,唇角溢出一星血红来。
“你真是会装会演戏,比我还有天分!”它终于松开脚。
李时胤缓缓坐起身,目光径直穿过了邪祟,望向了它的身后,沉声道:“你回来了。”
邪祟阴哈哈大笑起来:“黔驴技穷了?一个滥招数还使两次,指不定你们谁死得更快呢。但是没关系,你们会见面的,我都想好了,我要把她抽筋拔骨,发卖去戏仙窟,你呢,就铺成……”
话音未落,空气里传来“飒”一声轻响。
邪祟还站着纹丝不动,然而他左肩的肩膀处,忽有一道金光从身体里面渗透出来,随着金光越来越炽,他的胳膊与身体也逐渐分离。
或者说,是那道金光将它的肩膀切割开了。胳膊颓然掉在地上,因为过快,血都溅在自己脸上了,它甚至没有感到一丝不适疼痛。
极致绚烂的祥瑞圣光耀眼到刺目,照亮了邪祟脸上那逐渐消失的笑容。
它的笑容消失了。
哦不。
是转移到了它身后一道修长清冷的身影——寅月的脸上。
漫天金光纯澄,她站在逆光之中,一身凛冽的杀意掀动长发,微微含笑,手中握着不知从哪里随手抄来的短剑,只一剑啸空而来,便轻松铡断了邪祟的一侧臂膀。
余下哀嚎的、恐惧的众人,终于回过神,都凝神侧耳,睁大眼睛观看这最关键、又毫无悬念的对决。
寅月执剑而立,不声不响,只居高临下睥睨着邪祟,眼神颇具威压,沉沉地压在邪祟弯折的脊梁骨上。
然而,邪祟身后的啮齿怪物却伺机而动,忽然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下来,其势之快,众人根本都没来得及看清,空气里只响起一阵揪心的低呼。
只闻“铮”地一声脆响,那怪物便痛得厉吼一声,一口尖锐的钢牙尽数崩断,噼里啪啦掉了满地。仔细一看,却见它咬在了一柄突然变大的短剑上,它吃痛连退数丈,嘶吼声不绝于耳。
短剑霎时又回到了寅月手里,失去一臂的邪祟,脸色遽变。
“孽障敢尔。”
其实这话她说得冷静而轻盈,可在场的听者却能感受到话里的分量,那是天生上位者的睥睨与审视。
下一瞬,那数丈之外的啮齿怪物,便被一股凭空而来的霸道神力,切得七零八落,碎成一地。
李时胤下意识注视着她,眼前色彩纷乱,她在炫光之中面庞莹皎,端庄无匹,又有一股明月高悬的遥远与冷淡。
绮丽的光影沉沉浮浮,耳畔嘈杂得很,却在她终于望向他的一瞬间,忽然失声,空寂一片。
李时胤也不知道心中为何突然高兴,又为何突然低怅,只是耳畔一片沉寂,似乎有些什么,似乎又什么也没有。
她的眼神分明又落去了他的胸口,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点询问的意味。
这是先前受的伤,此刻大片血迹已经干涸,严重自然是有些严重的,痛也是有些痛的,倒也不是说严重到会死。
然而李时胤却咂摸出她神色里的认真与凝重,其实他从做修士开始,便不是娇气之人,从小受过的伤也多得数不清,身上还有许多疤痕,都是常事。
可她那眼神似乎将这事儿看得大了天去,一如她这个人一般露骨又夸张,看来这人也不是石头心肠,晓得他这回拼尽力气帮她护住了周巡。
当然,其实她也不必露出那样的神色,教人看了也会生出许多不自在来。
瞧,眉头都蹙成结了。
李时胤面无表情,硬邦邦地上前宽慰了一句,“你放心,我没有……”
岂料“我没有事”这几个字还没讲完,眼前这道倩影已经越过他,带起一道香风,那轻柔的声音很快在身后响起来,“周公子,你没事吧?”
“寅娘子,你你、你可算回来了,”周巡激动地结结巴巴道,“我没事!多亏李兄,可、可可吓死小生了。”
她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李时胤转身看向他们,她倒是很少露出那种表情,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此刻却皱着眉,表情看起来平静,可那漂亮的眼眸里却杀气腾腾的。
原来,这二人的关系竟比他想象得还要非同一般。
李时胤倒不是多尴尬,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将周巡护得密不透风,能有什么事?
看来自己几天未见她,已经忘了她是什么德行,把她想得太好了。
又想自己何必想她好与不好,何必想她与周巡有什么渊源,关键是何必想她?
真是奇了怪了。
他扭过身,面向张九山,还未琢磨出要问点儿什么,那股香风又绕来了他身旁,他没有回头,却听她道:“你没事吧?”
李时胤只留给她一个冷淡的后脑勺,语气也和他的后脑勺是如出一辙的冷淡,“好端端的,暂时又没有死,能有多大的事儿?”
寅月想,大概是他认为她这次来晚了,把他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放在一个极端环境里,随时担惊受怕,此刻正恨着她呢!
于是她便不好计较了,拽过他的胳膊,赫然瞧见他胸口有一处伤,不过看着倒还好。
便胡乱宽慰了他几句,“这伤离脏器还有十万八千里,没事的。以后就算留了什么疤也没事,毕竟不是伤在脸上,就没有毁容,脸在江山在,问题不大。”
哪知他竟然霍地转过身,满脸写着扭曲的高兴,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