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大结局下
十五年后。
银钩似的弯月挂在天穹上,今夜月色格外干净皎洁,银白色的月辉落在李府大门口,恰好照清一张芙蓉面。
把手里的幂篱随手扔进灵墟,寅月长袖一拂,清光镜在身前亮起来,她左右滑动,只有她发出去的那两行字热情洋溢,后面跟着大片空白,没有任何回复,显得寥落冷清了些。
两则去信的时间分别是今日,以及昨日,她确信李时胤是收到了。
大劫一战之后她重伤醒来,帝胤便遣人来告诉她,在她昏睡的这些日子里,他不仅去了妖都请酋女帮他把不相融的元神剥离,还为剥离出来的元神重塑了金身,也就是说,李时胤复活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权大赠给李时胤的符策,符策持续为他的元神积蓄了福德与力量,才让他得以保持清醒,不断与原主抗争,正是这份誓死倔强不相融,才为自己赢得了重生的机会。
没想到,当日权大说符策对他将来有大用,竟然真应验了。
复活之后,李时胤因在大劫中立了首功,从此原地飞升,乐游原上一脊与一瓦都是他的真身,享人间旺庙香火,得绵长到近乎永恒的寿数,也算苦尽甘来。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寅月当即给李时胤那只法螺递了消息,然而先后两次,他都没有回个只言片语。
他没有说他回来了,也没有来找她,连这个消息都是别人告诉她的。
她想跟他说很多话,急急赶来人间,然而此刻脚却是不听使唤的,她停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望而却步,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再重逢。
半幅清光镜在身前起起伏伏,她默了良久,伸手拂灭,举头一望,月色好似黯淡了一些。
寅月隐去了身形,穿墙过院,不知不觉人已经走到了中庭。院中植株葳蕤,当年那株桃树如今亭亭如盖,正开得热闹,粉白如雪,满眼芬芳。
而树下正坐着个人。
寅月翕动鼻翼,无声无息地看着他。三月春风料峭,刮在脸上能冻到骨子里,可她的心却是滚烫的,仿佛隔了千万年。来之前有千千万万的话想说,可此刻她却动也不能动。
竟然已经这么久没有看见他了。
好像变了很多。
他以雪鹤纶巾束了额,轻袍袖箭,像是欲打马往猎场去,要引弓落月的神君公子。案上摆了香茶,他慢慢啜饮。
微风拂落花瓣,落了他满头满身。
她想起他说,“我爷娘感情很好,他们就是在桃树下定的情。因为有传言说,足够虔诚的一双人只要亲手种下桃树,来年看到桃花盛开,便能得上天庇佑,结百年之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眼睛的,可他却死在桃树下,死在她面前。
他还说,“我只是后悔,我们只有那么短的时间来相爱,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来分别。”
“可还是好舍不得你。”
寅月望着望着,情不自禁地向李时胤走去,每一步都沉重,都难过,从地狱道到东极之巅,从东极之巅到忘川,每一段路她都咬牙撑过来了,可只有看见他,她才觉得好辛苦好心酸好疲惫。
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此刻,她急迫,又小心翼翼,却始终不敢靠近,不过数丈远她却觉得根本不知如何才能走到他面前。
泪水凝在眼眶里,她甚至连路都看不清,也看不清他。千头万绪都堵在胸口,她忽然心生退意,或许不是好的时机。
她转身欲走。
却明显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正钉在自己背后,十分有存在感。
寅月身形微僵,没回头,就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来,“元君不递拜帖,却夤夜擅闯私人宅邸,鬼鬼祟祟迟迟不现身,不合礼数吧?”
寅月没说话,像一缕神游天外的幽魂,不声不响转过身,终于正大光明用目光描摹他的眉峰、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可是他们到底错过了太多了。
她声音有点颤抖,轻轻唤他,李时胤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有回应。
他神态间也有了许多变化,带着一种不可靠近的疏离冷淡,那双眼睛更是毫无温度,看她的时候,隐含一丝不可捉摸的打量。
“我给你递了消息。”她说。
李时胤作势想了片刻,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怎么没有给我回个话?”
“还有什么可回的,”李时胤笑着,“就像我当年无论如何求你,你也不肯来,想要你一个答案,你也不肯给。如今时过境迁,倒是轮到元君贵步临贱地,来问我为何不肯回个信儿了,这世间事,真让人唏嘘。”
“你在怨我。”
“岂敢。”
李时胤摆出个赶客的姿态,“只是,往事随烟而散,人总要往前看,不然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你说是也不是?夜深了,寒舍不便待客,元君请吧。”
一样的灯火,一样的院子,一样的人,如今却仿佛已隔了万水千山了。
寅月沉默半晌,一滴泪悄无声息落在手背上,道:“那我明日再来。”
翌日。
正是孟春时节,天清气朗,寅月一早就敲响了李府的朱漆大门。
应门的不是旁人,是白溪,他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更添一丝稳重,按时间来算,他已近不惑之年。
“啊呀呀!”
白溪看清来人,惊了一跳,盯着她仔细打量良久后,眉头一皱,“你怎么还敢来!”
寅月绕过他往里走,“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白溪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害得我家公子伤心又送命,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他对你掏心掏肺,你却次次伤他,你对得起他吗?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新生活,你还来干什么?”
寅月踏上游廊,视线飞快扫视一圈,檐下坠着的贝母风铃已经褪了色,却还是好看的,这还是她当年挂上去的,瞧见这个,她心情有点儿好。
“所以我来补偿他。”
“谁稀罕你补偿,你别来烦他我就烧高香了。”
白溪掖着手冷哼,“左右我家公子和新人好着呢,每日把臂同游,郎情妾意花前月下,他呀,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寅月头也不回,“掌嘴。”
“啪”一声,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刮子,白溪捂住脸悲愤不已:“你不爱听也是大实话,昨日他们还一起去原上狩猎了。”
寅月停下脚步,一个眼神杀过去,疯神那股子傲慢睥睨劲儿又回来了,“和谁?”
白溪很得意,“妖都的狐貍郡主,今晨公子早早就出了门,也是赴她的约去了。”
寅月不再多言,煮了茶来吃,和李卿乙说了会儿话,不紧不慢回了神界。
第二日一早,还是那个时辰,她又来了李府,这次倒是见到了李时胤。
他羽衣翩跹,正蘸了墨在绘制扇面,画得是松鹤样式,见到寅月他连眼皮也没掀一下,态度说不上软化,也说不上冷漠。两人隔着屏风各自做各做的事,连个眼神交流也没有。
第三日还是那个时辰。
李府有客登门,来人还带了贡酒建茶,李时胤命人备了多样时鲜,阖府上下打成一片。
酒酣耳热之际,寅月听见李时胤与友人闲谈,说到他本来提前请了长安最好的厨娘,在上巳节来府上整治烧尾宴,可惜又被誉王的人截了胡,愿望成空,颇遗憾似的。
寅月心念一动,想起笛纨对这个很熟,一擡眼正好对上李时胤深沉的视线。
等筵席散去,她连夜去了一趟药王殿,请笛纨帮忙。在寅月沉睡期间,笛纨已经和玄相了却了下界因缘,重回上界了。
笛纨果然疏通关节,让寅月在上巳节一早,就带着几个厨娘叩响了李府的大门。
应门的是白溪,这次却含糊其辞不让她进,寅月隐约有不好的预感,领着人进去,没走几步路,就迎面撞见李时胤和一面生的小娘子并肩而行。
二人整衣洁冠,有说有笑,看样子是要出门赴宴。
一打照面,气氛瞬间陷入静默。
小娘子望向李时胤,人没说话,眼睛却笑了,欲语还休的样子,两人这个默契十足的对视,被寅月尽收眼底。
在李时胤的引荐下,二人互通姓名,寒暄了几句后,寅月直问道:“你要去何处?”
李时胤没料到她会带着厨娘来,“今日上巳节,去妖都赴宴。”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上巳节是妖都的大日子,歌舞宴饮几乎是要通宵达旦,李时胤诚实作答:“归期不定,你不必等。”
寅月让出一条路给二人,目送他们驾着妖马离去,然后领着厨娘去了后厨。人都请来了,好歹不能辜负厨娘们的手艺。
白溪啧啧称奇,李卿乙尴尬,作势掐着人中叹了口气。
烧尾宴堪比国宴,工序难,费时间,寅月就这么瞧着厨娘们从早忙到晚,终于在日暮时分,将食账上五十八道菜端上了桌。
可左等右等,等到街鼓响起,坊市关门,她要等的人还是没回来,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以往他虽然说话绝对,可行动上总是柔软的,这次同以往到底是不同。
一轮细眉似的弯月爬上苍穹,几人枯坐在不算黯淡的院子里,无声无息,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
寅月招呼府上众人一同用了个不算暮食的暮食,胃和脑子都被填满了,众人交口称赞,她准备送厨娘们回家的时候,白溪叫住了她。
他很为难的样子,“郡主金枝玉叶,娇贵善变,今天闹着要吃烧尾宴,明天便想吃东海的鳌虾宴,你带着厨子白白在这里等也无用,人家也不一定领你的情。”
“什么郡主,不是你主子要宴客吗?”
“那客人自然就是郡主呗。”白溪心中嘀咕,真是献殷勤也没搞清楚对象。
寅月忽有所悟,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在做一件很厌恶的事——
置身一个热闹温馨的场合,自己却是强行融入的那个。别人在热闹欢笑,跟她毫无关系,她也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有任何要说的话,但还是要逆着本性,在那里待着等着,因为那里有个她在意的人。
现在想想,她不适合做这些,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唤来鬼蜮之车,将厨娘们送回家去。临走前,白溪站在门口送她,见她在漫漫夜色中独自站着,一袭白衣袍角飞扬,孑然一身,像个心情不佳的倒霉过客。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她也蛮可怜的。
白溪摇头叹气,终于还是关上了门。
送完厨娘,寅月晃悠悠去了药王殿,笛纨正守着炉子炼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自然而然说到她和玄相。
笛纨的表情是坦然的,说:“开心过就很好了,他也重新投胎去了,来世无论是猫是狗,是凡是仙,肯定不是原先那一个了。伤心也是有的,可料想,我还会遇到下一个的。”
寅月似有所感,却没言语。
和煦温暖的罡风吹过雕花门扇,绕着寅月打了个旋儿,明明是暖风,可她的气场却不宜人,再加上她的神情带着一丝低怅冷意,更是成功冷冻了药王殿。
笛纨道:“这世间事,不必强求。”
说话间,她指尖一弹,抛出一枚仙丹,寅月伸手接住。
“这是我最近炼的大昧丹,天上地下就三枚,吃完可以增长千年修为,你上次损耗严重,给你补补。”
寅月笑纳了,服下之后通体生泰,又觉得疲惫,回到自己的紫府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竟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阳光和煦,她精神头很好,这仙丹真是不赖。
在织造署逛了一会儿,寅月忽然就想起织女来,此人不做主神了,这织造署的活儿真是堆积如山,越干越多。
实话实说,她处理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细务,刚柔并济,粗中有细,确是个中好手。
思及此,寅月脚步一转,决定去瞧瞧她。
大劫战败,织女被囚在天牢,祖孙决裂,而天帝因为她的事愧悔不已,自囚于昆仑之巅。至于传位帝胤之事,当然也是搁置了。
天牢。
织女毕竟是织造署主神,也是天帝的亲孙女,虽然被收了监,但里头什么也不缺,她看起来状态不错。
“你可后悔?”
织女淡淡道:“后悔谋事不够周全,太瞻前顾后,以至于没有得手。总有一天,我要做天帝。”
寅月一笑,破天荒道:“你比我有志向,祝你成功吧。”
织女瞠目,难以置信道:“什么鬼,干嘛那么肉麻,你被那情劫弄得脑子坏掉了?”
“没有,”寅月所有所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挺好,目标明确活得就会比较简单。但是我给你一个忠告,想要什么就堂堂正正去争取,不要背后使些阴损手段害人,会让人看不上眼。”
织女默了片刻,突然问:“你是不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是废物?”
以前吵架,寅月总是口出恶语骂她是废物,她之所以这样骂,只是因为织女太在意了,一骂她废物她就跳脚,她当然会捏住这个痛脚不断去攻击了,看她气急败坏了。
这只是吵架的术,不代表她的真实想法。
寅月信步往外走,留下余音袅袅,“如果你自信自己不是废物的话,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别人骂你是废物呢?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自己觉得就是。别人怎么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
织女闻言,犹如被雷击。
寅月终于弄懂了她一点儿,原来并不复杂,反而很简单。
她活这近万岁,完全是活成了紧绷的一根弦。她的行动看起来扑朔迷离、狠辣无情,实际动机只有那轻巧的一个,就是得到认可。
无论是被权力认可,还是被对手认可,亦或是被她那高高在上的天帝祖父这个父认可。她捍卫的,只是自己的尊重、体面,以及被看见的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情劫将寅月的暴虐无情都洗去泰半,想起织女,她竟然也没有多少恨,还有点可怜。
真是怪。
回到织造署,她的女官来汇报了这些日织造署的各项用度,还说李时胤这三个月每日都来造访,雷打不动。
寅月闻言不由得高兴起来,可女官默默看了她一眼,又呈上两件成婚用的吉服,说李时胤来造访是因为他请批了成婚用的吉服,十分看重,每日都要亲自来监工。
寅月盯着那烫人的吉服,笑容彻底消失,原来如此,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吉服要主神拓印,神力加持之后,方成天衣。如今织造署就她一个主神,无论如何避不过去。
她伸手拎起来,丝薄一件天衣云锦,却重得仿佛山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身着吉服,没想到如今,却到了这种地步。
她结印施法,一气呵成,到底是缘分尽了。
以后要少见为妙。
*
李时胤催动法螺,打开那面清光镜,反复看了好几遍,确信她递来的消息还是数月前的,没有新的。
真行。
没有说为什么不来,也没说去了哪里,甚至人也找不到,连句告别都没有。
连着几个月不来,就连个信儿也不递?
这点儿时间都没有?
他连命都给她了,她就这个轻慢态度,来家里三五日就放弃了,受不了了?
他不过说了几句气话,她就较真了?
难道他次次都要上赶着,死了活了重新再来一次,还要一点儿尊严都没有去哄她?
她那个女官天天都说她忙着,忙什么了?忙得他天天去织造署闲逛,她连个面都不露。
李时胤越想越火冒三丈,气得脸色铁青。
时间缓缓过了半个月,西王母的蟠桃会上。
寅月吃多了酒有点昏昏欲睡,眼前的帝胤都化作了好几个,头晕,应该是有点醉了。帝胤还在耳畔念叨些什么,她迟钝地笑着回了一句。
迷迷糊糊之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无忧树下,冷若冰霜地看着她。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重纱华幔,榻前一人长身玉立,寅月盯着看了一会儿,恍惚以为是李时胤,可反应过来又知道不可能,不免失落。
她闭上眼,脑袋昏沉,没有说话。
李时胤无声冷笑,看来,她不仅不想和他说话,连多瞧一眼都不愿意,怕是心里早就厌弃了。
是啊,她不过是喜欢这张脸,是他还是帝胤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两个在蟠桃会上毫不避讳当众嬉笑调情,可曾又把急迫赶去见她的他放在眼里。
他要死要活爱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股浓烈的自我厌恶升起来,李时胤终于忍不住尖刻道:“是我,不是帝胤,看来叫你失望了。”
寅月霍然睁眼,坐起身望向他,“你怎会在此?”
李时胤脸色铁青,“我送你回来的,我不能在?那你告诉我,你希望是谁在?”
他这幅样子她再熟悉不过,寅月明白了,语气淡然,“哦,你看见了。”
她这个风轻云淡、还不狡辩的样子,无异于火上浇油,李时胤的妒火噌地一下烧得更旺,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看向他。
“聊什么了这么开心?开心到你的头发丝都挂去他肩上去了,嗯?这几个月不见人影,你都和他待在一起?”
“先回答哪个?”
寅月迎着他的目光,淡笑:“什么都聊了,修行法门,诗词歌赋,谈婚论嫁,你想听什么。”
谈婚论嫁?
李时胤确信自己没听错,他难以置信到心脏都孪结起来,知道不该问下去了,可还是忍不住,“什么谈婚论嫁?还做什么了?”
“做了。”
寅月神情坦荡,她就是故意的,而且连日来受的气都在此刻集中爆发,看见他因嫉妒而阴沉到极点的样子,她终于快意地舒了口气。
既然她不开心了,那就说点儿难听的出来让他也难受难受吧,来互相伤害。
李时胤勃然大怒,钳制住她的手松了又紧,“什么做了?什么时候?”
寅月想了一下,正准备要说,下一秒,所有话音都被他捂在掌心里,他的手微微颤抖,像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听,听完就要七窍流血。
李时胤捂住她的唇,将她死死抱在胸口,满脑子都想着把帝胤这个趁人之危的畜生除之而后快,他不过和她别扭几日,他就将她勾引了去,竟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谈婚论嫁了?
他们究竟做什么了?
寅月任他抱着,没有反抗,模糊的声音还是传进了李时胤耳朵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春宵一刻,红被翻浪,你我做得,我和别人就做不得?迟早要做。”
箍紧她的双臂明显一窒,继而飞速收紧,像是要勒碎她,肩头一沉,是他的下巴落在了她肩上。仿佛他在捧着最脆弱的宝物,只有抱得紧紧的才不会在怀里流失。
“我为你连命都不要,他呢?他能为你做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他滚烫的吐息落在她脖颈耳侧,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皮肤上,寅月一下心软了一截,底气不足了,“你能做的多了去了,你不是一样可以和旁人谈情说爱谈婚论嫁。”
李时胤伏在她肩上,闻言松开她,严肃又茫然盯着她的脸,“我?和谁谈情说爱。”
寅月移开视线,打心眼里认为这样拈酸吃醋很难堪,不体面。
原来是在吃醋?
这点儿介意让他莫名雀跃了一下,李时胤心念电转,一下找到了症结所在,“你说妖都酋山一族的狐女?她与新晋的凤凰山山神是一对,因门第之见,她家里不同意,我帮着谋划了好一阵才成事,还替他们请了吉服,上头还有你的神力加持。”
他随手划了一道,眼前现出一张烫金喜帖,工工整整上书着那二人成婚的日子地点云云。
那针刺一样的情绪倏然消散了,寅月竟不知道表什么情,“你故意怠慢我是真,白溪说那些难道有假?”
李时胤捏捏她的脸,又气又好笑,又束手无策,“他懂个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听个戏文都能认为哮天犬和二郎神是一对。我只是和你赌气,你做什么了?”
赌气又能如何?
到头来伤心的还不是他自己,他赢不了她的,因为她没那么爱,可他是一颗真心明明白白要全部奉送给她的。
她说,“我也一样。”
李时胤捧起她的脸,目光灼灼,“我只想问你两件事,你如实作答。”
当初活过来,李时胤以为第一眼可以见到她,可是没有,再等也没有,又想到往日种种,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他是畏惧怯懦了。
他为她赴死,对她来说既是莫大的恩情,也是绑架,他不需要她只是带着报恩的心态,用那点儿似情非情的爱意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她没有非他不可,她没能像他爱她一样爱他。他有多喜欢,就有多容易失望,如果她的目光有一天会停留在别人身上,他能接受这种分心吗?
不能。
如果她不喜欢他了,他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不要一点儿,他想要她确凿无疑,要她绝无二心,要她坚定不移。
他期盼她迫不及待来找他,最好见面就扑过来抱紧他,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多想他,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他立刻就会抱住她,把缺失的这些日子都补起来。
可是没有。
这些话如果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说出来,而是由他去要求,那就是挟恩图报,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克制着,没去主动找她,而是在家里等。
她是来了,也不现身,来了还想走,他患得患失,越想越气越气越口不择言,所以对她说了气话。
第二天她也来了,可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甚至不对他笑了。
他想,她只要多和他说几句软话,哪怕一句,哄哄他,他这么久的等待心酸,这么多无处宣泄的想念,他就全部原谅了。
可是也没有。
那日过上巳节,她临时带着厨子来做烧尾宴,他心里多甜蜜,他想她应该是把他放在心上的,所以郡主给他使眼色提醒他。
可宴会不能推掉,因为当日是那二人议亲的关键日子,他们为此努力很久,他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心里盼她能等他,可又怕她等久了受挫。
终于把婚事说定了,他急急忙忙赶回去,人已经走了。
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左等右等,不去找她的决心开始动摇,没过几天,他还是借着吉服的幌子,每日去织造署想看看她,不管讲不讲话,看她一眼就可以。
她的女官总说她在忙在忙,永远在忙,他猜应该是在推脱,她就是不想见不喜欢了。他想问问清楚,却总是见不上面,他能感觉她在躲他。
两人阴差阳错,今日才算正式把话说开。
寅月道:“哪两件事?”
“你对帝胤,到底是什么心思,你们之间……”剩下的话他都讲不下去。
“什么也没有,”寅月如实作答,“就是同僚之谊。”
李时胤的目光审视,“我和他比谁好看?”
“你和他不是长得一样吗?”
“那你说谁好看。”
“你。”
“我和他长得一样,你说我好看?焉知你不是在见人说人话,故意撒谎。”
寅月欲言又止,欲言再止,这还能怎么回答呢?
说什么他也不满意啊。
“你们是长得一模一样,不相上下,可我还是只会选你,这不就正好说明我喜欢的是你,无关长相。”
看见他的目光逐渐温柔,寅月知道他受用了,于是继续道:“我喜欢你,无关其他人,也跟其他事情无关,我只是喜欢你这个人。喜欢我们一起收集善果,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哪怕什么也不做。”
他又露出那种脆弱伤心又眷恋的神情,仿佛一滴饱含深情的泪,寅月心中酸涩,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李时胤搂紧她的腰,与她面贴面,将她一缕乱发顺去耳后,“是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很高兴你喜欢我。”
“我爱你。”
这一刻所有的患得患失、猜忌妒恨全都消失了,自我意识也跟着消失了,他的爱欲空前高涨。是她的爱,把他从一个口是心非热衷雄性嫉妒的尖刻男人,变成一个充满爱的圣父,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爱意要流淌出来,让他可以和颜悦色应付这世间烦人的一切事。
李时胤凑过去,用唇不断摩挲她的嘴唇,又擡眼近距离观察这个给予他一切的人。他不想自己看她的眼神太过露骨,可是伴随爱欲的,就总是另外一种无法克制的野兽般的欲望。
他吻住她,抱得很紧,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令他想和她更紧密地占有彼此。其实从蟠桃会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就明确知道,如果他们不能成为爱侣,他是不能见她的。
因为一见到她,所有欲望都在身体里成倍暴涨,无法克制,想抱她吻她,无比渴望她。任何别人能和她做的事,他都想和她做。但他不允许她和别人做他们要做的事。
“不是还有一件事?”她断断续续贴在他耳畔问。
“我想把衔蝉灯全部点亮。”
也即是说,他们还要继续在人间道收集善果,回答他的是一个让他筋骨都酥软的“好”字。
他们互相禁锢,不断用彼此的身体抚慰自己的灵魂,在这场迟来的、高涨的和解中,抵达新的巅峰。
而未来,天宇坦荡,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相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