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心肝一用,聊以告慰……
人要是没了心肝,那还能活吗?!
胡光硕听得肝胆俱裂,脸色煞白,双目被那匕首闪烁的寒光所刺,惊恐之下,不觉流下泪来:“不,不,大哥,你——”
他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来,却被走向前来的高祖又一次踹翻在地,三两下扯开胡光硕胸前衣襟,在他的剧烈挣扎之下,匕首悍然下挥,但见血光四溅,下一瞬皮肉分离……
胡光硕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体剧烈抽搐几下,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高祖脸色不变,随手将手中匕首丢到脚下,吩咐侍从取盒子来装了胡光硕心肝,等到第二日天亮之后,与妹妹一道往母亲坟前祭奠。
另有侍从入内收拾残局,将胡光硕和胡老太太死不瞑目的尸体拖出去掩埋,又清理厅中血迹。
费卓就坐在距离胡光硕不远的位置,因为方才那几刀来的悍利,血液飞溅到了他脸上,又湿又热,带着一股粘稠的腥气。
费卓三魂七魄都跑了一半,呆坐在地上,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自有仆婢入内,战战兢兢送了热水来,高祖净了手之后,随意扯了巾帕去擦,视线瞥过费卓时,不禁停了下来,饶有兴味道:“差点忘了——还有你呢。”
胡老太太跟胡光硕的前车之鉴还在那儿摆着,费卓这辈子就没这么害怕过,僵硬的身体缓和过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叠声的哀求:“大将军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这条贱命吧,您多担待几分,就当小的是个屁,随便给放了吧!”
高祖笑眯眯的看着他,问:“好容易攀上了胡家,肯定特别高兴吧?”
费卓回话时声音都在打颤:“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高祖冷哼一声,又道:“胡家答应叫你女儿做平妻,料想也得意坏了?”
“也是,”他自问自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胡家到底还有几分底蕴,总比你们费家好多了,至于你们家的女儿嫁过来做平妻是不是委屈了我妹妹——嗨,反正那是别人家的女儿,委屈了也就委屈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费卓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磕头,脑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硬生生将头磕破,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尤且不曾停下。
高祖见他这样乖觉,不禁冷笑:“你倒真是聪明,知道柿子捡软的捏,为自家谋取最大利益,只可惜运气不够好,撞到了老子我头上!”
他将手擦干,手中巾帕甩手砸到费卓头上:“你们家是一门心思钻营,踩着我妹妹往上爬,但是又跟胡老太太和胡光硕不一样,罪不至死,我不杀你,也不会杀你女儿!”
费卓听得心头一松,磕的头破血流,眼底却透着欢喜和如释重负,连声谢道:“大将军虚怀若谷,心胸宽广!”
“你夸早了,我心胸真不怎么宽广。”
高祖唏嘘一声,旋即传了侍从来,眸光讥诮:“持我手令往兖州都督处,告诉他,老子我在京城主政一日,费家便不能有人入仕为官!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吗?老子今天就给你踩回去!”
费卓听说能够保全性命,当即大喜,这会儿再听高祖说他主政之时费家人不得入仕为官,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喜意霎时间便僵硬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头冰凉。
他为什么想把女儿嫁进胡家?
还不是想着借机帮衬自己家里,令家中族中子弟为官入仕,光耀满门?
辛辛苦苦钻营了那么久,豁出去脸皮不要,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之后,却又因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岂不叫人懊恼悔恨!
何震魁手握燕云,南控兖徐,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来日他坐稳江山,费家岂不是要被打压一世?
即便是到了后世,怕也难以从这一层阴霾之中幸免!
这惩罚真是比杀了他来的还要残忍!
费卓方才眼见着胡光硕被剖开腹部没了心肝,便觉得心口发凉,这时候却真真切切是体会到了被挖走心肝的滋味儿,涎着脸哀求的看了过去,想要开口讨饶,高祖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挥挥手,示意左右带他出去。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但对于何氏和她的一双儿女来说,哥哥来了,他们有了依靠,真真是多年以来睡得最为安心的一个晚上。
多年的习惯使然,第二日清晨,何氏早早便醒了,往一侧卧房里去瞧了一双儿女,见他们这时候睡的正香,便不曾惊扰,梳妆更衣之后,往客房处去拜见兄长。
她的陪房早就在外边等着了,见主母出来,忙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老太太跟老爷都被大将军杀了,尸体直接拖出去埋了!”
何氏知道哥哥必然会为自己出气,却没想到竟直接要了婆母和丈夫性命,不禁一惊:“啊,竟是如此?”
陪房便将胡老太太有意将她磋磨死再吞没嫁妆的事情讲了,又道:“当年老爷在咱们家老夫人坟前发誓,说会善待夫人,如果不然,情愿剖心谢罪,大将军说到做到,当夜便剖开胸膛,剜了他心肝出来,今日一并带去咱们家老夫人坟前祭拜,结束之后便启程回京。方才大将军差人来了,说两个外甥年幼,别叫看这些沾血的东西,在家里等着便是,您兄妹两个祭拜完了,再回来接上他们动身还京。”
何氏并非傻子,不至于好赖不分,婆婆都想着磋磨死自己谋取自己的嫁妆了,自己又何必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
若不是哥哥荣归故里,死无葬身之地的怕就是自己了!
至于胡光硕……
若是叫她自己来选,打一顿再和离也就是了,毕竟他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夫妻一场,总想着给对方留几分余地。
但是现下哥哥直接将人杀了,剖出心肝来去母亲坟前祭奠,何氏也没有任何异议。
若有负心,便将心肝剖出向岳母谢罪——这是胡光硕自己对着亡故母亲发下的誓言,现下他既违约,哥哥践诺,又有什么不妥?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何氏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厨房送早饭过去,再打发去瞧一瞧有没有什么遗落下的行李,脚下不停,往客苑处去。
京城有飞马传书抵达,高祖打开看过,吩咐几句之后进院,正跟何氏碰上,四目相对,齐齐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兄妹二人分别多年,餐桌之上难免会提起各自这些年来的经历。
高祖喝着粥,间隙道:“哥哥也已经成婚,儿子都有两个了,大的那个今年七岁,比康林和皎皎还小一岁,对了——”
他三两口把粥喝完,随意一抹嘴,向何氏道:“我现在想起胡家就觉得膈应,既然要离开这儿,索性离个干净,连同姓氏一道改了,跟咱们一样姓何多好!”
何氏对胡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现下听哥哥如此言说,自无不应之理,只是两个孩子那儿……
她抿一下唇,说:“上京的路上,我再跟他们慢慢说。”
高祖颔首应了,见何氏已经放下筷子,也不拖延,吩咐人带上成防着胡光硕心肝的木盒,起身往何夫人坟墓前去拜祭。
空间里几个皇帝端详着何氏神情,面色各异。
李世民眉头微皱,忽的叫了一声:“元达。”
高祖自侍从手里接过缰绳:“怎么?”
“你昨晚那事,是否办的有些草率了?”
李世民忧心道:“杀便杀了,却将胡光硕心肝一并剖出——他毕竟是你两个外甥的生父。这些年来他冷淡漠视那母子三人,两个孩子心里边有怨气也是寻常,但是若知道你杀了他们生父,还把他的心肝剖出祭奠亡母,只怕难免会……”
高祖微微一笑,气度雍容,口中说的却是:“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管他们呢!”
他翻身上马,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冷意:“妹夫对妹妹不好,我得收拾这个孙子,给自己妹妹出气;妹夫违背了当年在亡母坟前发下的誓言,做儿子的不能叫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怎么着也得把他那副黑烂心肝抠出来叫老太太在地底下消消气;两个外甥不被亲爹喜欢,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当舅舅的得好好待他们,带去京城,给俩孩子一个好前程,事情做到这儿,我可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高祖手握马鞭,眸光锋锐,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我是舅舅,只管尽舅舅的心就成了。既帮报仇又给前程,还无时无刻不关怀呵护两个孩子敏感的内心,这不是舅舅,是孙子——孙子都办不到呢!”
李世民听得忍俊不禁,又有些赞叹。
朱元璋也道:“元达通透。”
高祖则笑道:“该办的我都办了,他们愿意接纳,固然是好,不愿意接纳,我也不强求,只要不触碰到底线,没必要要求所有人都照我的心思活,那得多累啊。”
胡家人将府门打开,高祖骑马,何氏乘坐马车,二人并排前行。
何氏到底是没忍住,掀开车帘,试探着向兄长打探:“只听哥哥提及两个侄子,却不知嫂嫂祖籍何方,是哪家闺秀?”
高祖顺着记忆翻了翻,笑道:“你嫂嫂她算不上大家闺秀,却也担得起一句女中豪杰。我岳父原先是朔方城的守将,家中唯有这一个女儿,守城之时岳父身受重伤,你嫂嫂便提刀替父上阵,指挥朔方军民坚守城池三日,后来我率军去援,她一眼就相中我啦,当然,哥哥也相中了她,后来我们就在朔方城里拜堂成亲,摆了几桌酒,做了夫妻。”
何氏问这一句,一是好奇,二是担心自己携带一双儿女前去投奔,会惹得嫂嫂不快,现在听哥哥如此言说,心中霎时间浮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明朗妇人形象,当下再无忧虑,笑语道:“这才真真是姻缘天定呢!”
何夫人坟茔所在之地距离胡家不算太远,高祖骑马,何氏乘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
何家被继室潘夫人牢牢把持,何夫人坟茔难免落寞,好在何氏心中惦念亡母,每逢节庆总会到这儿来拜祭,墓前保持的十分整洁,丝毫不见杂草乱树。
高祖与何氏一道近前,自有随从送了瓜果糕及一干祭奠之物,又将盛放胡光硕心肝的盒子打开,取出内里东西,搁在盘子里一并摆了上去。
何氏看了一眼,便扭过脸去,跪在坟前烧纸,边烧边道:“娘,哥哥回来了,我们兄妹俩分别多年,今天总算是聚到一起了,您可以放心了……”
说着,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出来。
高祖也道:“娘,儿子回来了,只可惜匆忙了些,没把您的儿媳妇和两个孙儿一并带来,过些时候儿子得了空,再跟他们一起回来看您,到时候您肯定高兴!”
兄妹二人在坟前说了许久的话,到最后干脆停了口,只静静跪在坟前,左右垂手侍立在侧,不敢前去惊扰。
如此过了良久,高祖与何氏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留下侍从在此看顾母亲坟茔,又同妹妹折返回胡家去,点齐人手,折返回京。
胡老太太跟胡光硕一死,胡氏出嫁,整个胡家好像也随之空旷了,等胡康林跟胡皎皎睡醒起床之后,便觉得偌大的胡家好像变成了一座空宅,所有人都消失了似的。
何氏的陪房守在边上,闻言哭笑不得:“嬷嬷还在这儿呢,怎么就是所有人都消失了?”
胡皎皎揉了揉眼睛,有些兴奋的问她:“祖母呢,爹呢?还有姑姑,舅舅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陪房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真相固然是真相,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血腥和残酷,她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够接受真实。
所以最后陪房只是笑了笑,说:“夫人同大将军一道去拜祭老夫人去了,等她回来,自然会说与你们听。”
等何氏回来了,又悄悄道:“他们问呢,我瞒着没说,夫人自己想想怎么开口才是。”
何氏心里有些纠结,暂时拖延着不曾开口,坐在马车上驶离胡家,回首远眺胡家牌匾时,却有种身上束缚尽数解除、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心下微动,垂眸去看一双儿女,忽的又释然起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叫两个孩子从别人口里得知此事,还不如自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原委说与他们听。
且哥哥身居高位,本就引人注目,他的胞妹带着一双儿女到了京城,受到的关注难道会少吗?
胡家的事情哥哥并未刻意隐瞒,即便自己不说,京城里的贵人们也会打探出来,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畏首畏尾,刻意遮掩!
若是做母亲的尚且胆怯,不敢做声,两个孩子又怎么能直起腰杆说话?
何氏定了心神,当下不再犹疑,将当年之事细细讲给一双儿女听,从何夫人母家对胡家的恩情,到胡光硕在母亲坟前发下的誓言与此后胡老太太母子的言行,最后停顿几瞬,终于将胡老太太母子已死的消息告知二人。
胡康林与胡皎皎毕竟还是半大孩子,听完难免惊诧,胡光硕是个偏心眼的王八蛋,但胡老太太待他们总还是有几分温情的,骤然听闻二人昨夜都已经被舅舅所杀,难免为之变色。
兄妹俩年纪相同,但“大事”上边,胡皎皎还是要等哥哥拿主意的,这时候便皱着小眉头看向哥哥,等着他出口评判。
何氏心头也微微有些忐忑,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儿子。
胡康林是胡家长孙,从胡老太太那儿得到的偏爱也多一些,得知祖母死讯之后,说半分都不伤神是骗人的,只是低头沉思许久,终究还是道:“舅舅的做法,其实没什么问题。”
他抿一下嘴唇,慢慢道:“祖母的确待我不坏,但是也不能因此抵消掉祖母对娘的坏,我不能因为自己得到的善待,就对于娘这些年来遭受到的委屈视若无睹。再则,舅舅也审了祖母的陪房,祖母她为了娘的嫁妆,是想要折磨死娘的,实际上她也那么做了,那个姓费的姑娘不就是祖母坚持要娶进门的吗?”
胡康林道:“爹跟娘都是至亲,祖母跟舅舅也是,都是血缘骨肉,是非曲直,该论的便是一个理字了。”
胡皎皎被哥哥说服了,回想起父亲面容,神情中不禁闪过一抹畏惧和不忍:“可是直接挖出爹的心肝,实在是太残忍了……”
胡康林道:“人无信不立,那是爹亲口对外祖母做出的承诺,从舅舅的角度来看,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胡皎皎皱起眉头:“哥哥,你怎么这样?爹他再不好,也是我们的父亲啊!”
胡康林不气不恼,只是问妹妹:“娇娇,你是觉得舅舅做的太过分了吗?还是觉得娘对祖母和爹太冷漠了?”
胡皎皎低下头,不敢说话,小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腰间丝绦。
何氏见状,并不动气,只温和道:“没关系的,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打开天窗说个明白,娘不会怪你的。”
胡皎皎垂着眼睫,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可是皎皎,我觉得你这么想舅舅和娘,也不太对。”
胡康林坐到妹妹身边去,兄妹俩肩头挨在一起。
他拉着妹妹的手,说:“娘为我们忍受祖母的刁难和姑姑的欺辱,忍耐张姨娘的寻衅,但凡不是为着我们,她怎么会过得这么苦?娘有手有脚,若不是有我们拖累,早就解脱了,何必留在胡家虚耗?而爹呢,这些年他又为我们做过什么?”
“说的通俗易懂一点,娘是常行善事,最后却因为些微瑕疵功败垂成,而爹呢,却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公平吗?更何况屠刀不是爹自愿放下的,是被舅舅夺走的。”
何姣姣听得涨红了脸,愧疚的低着头,不敢看母亲此时神色。
何氏也不曾想儿子能说出这样一席话来,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动容,欣然一笑,不曾做声。
胡康林则继续同妹妹道:“爹跟祖母去了,我心里也难过,书上讲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是死并不能消弭罪恶,毕竟他们的死并不是为了恕罪,而是纯粹因为舅舅的惩处。你只看到祖母跟爹指缝里露出来的些许温情,却忘记了这些年为我们挡风遮雨的娘,这不也很过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