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你听得懂。”唐昀浅笑,手搭在她的脑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沧州本是两河附近储粮最多之州,可里头的粮食,在去岁被恪王挪去填了北境粮仓的亏空。”
顾青昭记得,前世恪王举兵谋反之时,便是自北境与皇城中间的幽州挥兵而下。
北境紧邻边关,也挨着幽州,例来是边关战士们的粮仓储备之处。恪王为了养兵,竟是动用了北境的粮食,以致北境饥荒时无粮可用,只能暗地里从沧州再次转运。
这样大的动作,竟无人发觉,可见恪王如今势力膨胀到了何等地步。
顾青昭脑袋飞速思索起来。
依乔贵妃和恪王子在长治帝心中的地位,小打小闹只会让他厌烦。但他再宠那母子俩,涉及他皇位、江山的事情来,也绝无可能再宽纵。
太子若要扳倒恪王,非得一击命中,让乔氏和焦氏两族永无翻身之可能。
而此次两河洪灾,便是最好的时机。
“两河灾情愈发严重,只怕不日便得从沧州调度粮食。”她垂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上落下一层阴影,“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釜底抽薪。”他微微勾唇,“我已暗中叫人准备了另几个粮仓,随时可支援沧州窘境,只是在此之前,沧州粮仓无粮之事,必要天下皆知。”
她眉心微蹙。
恪王既然敢从沧州调粮,那沧州上下官员只怕早已投靠他,若要将其罪行公布于天下,绝非易事。
而她兄长,以及父亲那位任沧州长史的友人,正好处于沧州。
太子与她说这些,定然是想让顾家从中周旋,与沧州长史里应外合。
可如此一来,顾家势必处于险境……
唐昀把玩着她的头发,见她沉思着,便道:“孤会给你时间考虑,不过不能太久。”
月色皎洁,光芒穿过窗纱洒进殿内,染了一地清冷,与桌案上烛火橙黄色的光辉相互辉映,一暖一冷,正如顾青昭此时的心境。
前世她并未入王府,唐昀也从未找上过顾家。
但他最后还是一步步登上了帝位。
所以即便没有顾家的帮忙,也会有前赴后继的人会为他所用。
只是顾家恰好有一个她入了王府,或许是基于对顾家的忠心,又或许只是因为有她这个随时可作为人质的承徽在,太子比较放心罢了。
他虽然瞧着温和,可若此次顾家胆小怕事,只怕日后父兄的仕途也会受影响。
更何况自她入王府那一日起,顾家就已经是太子的附庸了,顾家根本没得选择。
顾青昭权衡了许久,微微仰头,与他四目相对:“妾身,明日会修书一封给父亲。”
他莞尔,搂住她的纤腰,略一低头,复上她的唇。
纠缠了许久,他才似餍足般松开。
“乖。”
顾青昭抿了抿唇,垂着眉眼没让他看出眸子里的心思来。
落在太子眼里,便是她小心翼翼了,“替你父兄忧心?”
她摇头,问他:“殿下为何与我说之前那些事情?”
与她说李贵妃的事情,也暗示她恪王屯兵和沧州之事。
可即便他需要顾家,也大可不告诉她这些。顾家两眼一蒙,倒是更好为他所用。
太子挑眉,“因为我信得过你,也信得过顾家。”
顾青昭擡眉看他,清澈明亮的双眸里,透露着疑惑。
唐昀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当真以为我当初选你和吴氏入宫是心血来潮吗?顾吴两家的底细,早在终选前便事无巨细呈到了端王府。”
“所以殿下故意在那时候去的揽月台?”她震惊,随即又觉得哪里对不上,“可分明是陛下突然来了兴致才领着诸位殿下去的,殿下如何保证我与吴昭训恰好在?”
着实太过惊讶,她连「妾身」都忘记说了,张口便是「我」。
唐昀却听得很顺耳,“自然是靠你夫君我的智谋。”
顾青昭不说话了。
行叭,太子难得不稳重。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用吴家?”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想听见她说些什么情话。
她却蹙眉,“难道不是因为顾家正好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吴家哪来的人在沧州去。
太子哑然,可顾青昭说得又确实太对,屈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似带着些怨气,“你这女人,就不能往别处想想。”
顾青昭眸光一转,状似头疼般「哎呀」一声抱头护住脑袋,略略酝酿一会子,眼眶里就带着水花了。
仰头一看他,就把他吓得不轻:“我下手有这么重?”
他素来有分寸,这轻飘飘连蚂蚁都吓不走地一下能把人打成这样?
可看她泪花儿打转的模样,太子不确定了。
“真是我下手太重了?不应该啊……哎你别挤眼泪呀,真是身娇得哟,我下次不打你就是了。”
太子觉得,他这内宫里,似是养了个软软糯糯的小人儿。
可偏偏对他胃口。嗐,这可真是愁人。
因着太子妃新丧,两人晚上和衣而眠,翌日晨起,便见蔡海匆匆进了正殿。
“主子,楚良媛没了。”
因外界不知道太子妃死因经过,楚良媛便也没被贬黜。
紧跟着太子妃而亡,可她的丧事却连太子妃的百分之一都不曾有。
太子甚至只叫按照昭训之礼下葬,两个良娣也没什么好为她置备的,不过两三日,人便擡出了东宫,说句凄凉都是轻的。
顾青昭谈不上恨她,却也不可怜她。
祸福得失,是她自个儿种下的。
只是宫中的李贵妃,接连没了太子妃和楚良媛这两个在东宫的倚仗,定也不肯善罢甘休的。
说起来唐昀也是个悲惨的人物,连亲生母亲也算计他至此。
顾青昭想及此,不由叹口气。
“怎么还叹气?难不成你还同情那楚氏?”齐渺看着她,蛾眉微蹙。
两人本是一同出来走一走,顾青昭走神了,她才有此问。
“我同情她做什么。”她险些被楚氏害死,她若还同情,便是对不住蒹葭宫上下受了刑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