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可以!”沈娇胀红了眼,笃定道:“若非齐渺太过怯懦,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说到此处,她死死盯着顾青昭,笑得越发癫狂而悲凉,“顾青昭,其实你早该死了的。”
“你本该死在长治二十年的深秋!”
“你一个小官之女,无能又愚蠢,活该困死在承化伯府!”
沈娇眼珠瞪得似要凸起,五官扭曲,狰狞得像个女鬼。
若是景安元年之前,沈娇说这番话还能触动她一二。
可是如今,她已然能从容地面对那些事情。
顾青昭噙着笑看沈娇,眉宇间尽是冰冷,“沈娇,你以为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唯有你一个吗?”
原本还在叫嚣怒吼着的沈娇刹那间像被定身的傀儡一般,僵硬在那里。
她呆滞无比,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青昭。
“你也是?”她眼里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恐,“不可能!”
她嘶吼:“你怎么可能也回来了!”
理智告诉她,这么些年她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得到了答案,可她现在却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她不敢相信这个现实,嘴里喃喃,心下惶惶,“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顾青昭起身,缓缓踱步到沈娇跟前,轻启红唇,一字一句:“火场的滋味如何?”
沈娇的眸子刹那间涣散开来。
里头隐约有火光在跳动……
那年深秋,她嫁给姜深为妻。
彼时承化伯府因功得用,比之侯府也不遑多让。
她嫁过去时,十里红妆,惹世人艳羡。
红烛罗绮,宾朋满座,世人都赞她出身好,又嫁了好夫君。
可就在她新婚当晚,伯府后院起火,彼时是深秋,天干风急,火势蔓延得厉害,刹那间便将伯府吞没殆尽。
火烧肌肤的滋味,一寸一裂,她至今都还记得!
她原以为那只是梦境,可自入宫后,梦境一次比一次真实,让她无法质疑那就是她实实在在经历过的事情。
前世死后她魂魄游离在世间,亲眼见大邕盛世崛起。
可这也让她更恨。
恨顾青昭心狠手辣残害承化伯府满门,也恨自己没能早些醒悟过来参选入宫,却让顾青昭占得先机得了盛宠。
可眼下,除了恨,更多的是愤怒。
“所以在册封礼之前,你就知道了?”沈娇咬牙切齿。
她一面很不愿相信,一面又实在想知道,顾青昭什么时候发现她重生身份的,又究竟是不是和她一样,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一早就入参选秀入王府,就是因为盯准唐昀必定会成为帝王吗?
“不。”她否认,“准确来说,去年渝州地动之时我便有了怀疑,可却一直不能证实。直到广集殿,四皇子出事,牵扯出恪王旧部之人。我才确信,你就是那个沈娇。”
“可我十分好奇,你是怎么从承化伯府的火场里活下来的?”
顾青昭冷笑,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脸色的变化。
沈娇面容瞬间僵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噩梦一般。
随即她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故意笑道:“你没想到吧顾青昭,我和姜深他们都活了下来。你死后,我将你的尸身运去了京外,你母亲是被活活吓死的!”
顾青昭勾唇,眼里寒光四溢,“编故事的能力真好。你越这样说,我越能够确信,姜深和你,都没逃出来。如此,我便安心了。”
若非前世临终之时姜芸的侍女来过,她只怕真会被沈娇的话怔住。
“你不信?”沈娇大笑不止,“哈哈哈,你不信啊,你母亲是真死了!你父亲也死了,她们都死了!”
“顾青昭,你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顾青昭看着她这癫狂模样,只觉得可笑。
她望着沈娇,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来:“其实沈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一生才只是个梦呢?”
她嗓音轻缓,落在沈娇耳畔,似远似近,虚虚又实实在在,极不真切。
“你从未入宫当过嫔主,你父亲也从未当过伯爷,你至死也只是永清伯的堂侄女,你好不容易嫁得好男儿,可大婚之夜你死在了承化伯府的火场里。如今的你,只是一介游魂罢了。”
听到「游魂」二字时,沈娇瞳孔骤然紧缩。
窗外风吹树叶声「莎莎」作响,窗棂被风吹而开合的难听「吱呀」声萦绕耳畔,每一微小的动静,都似敲击在她的心头。
沈娇本就涣散的神识几乎分裂四散开来。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只一个劲儿地问自己:
死后游荡世间许多年,如今竟然还是一缕残魂吗?
她一直以为前世的遭遇才是梦境,后来好不容易认清两世皆是现实。可如今,她又陷入了朦胧混乱中,不得真假,分不清虚实。
“是梦?竟然是梦吗?”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惧,“火……火,怎么着火了……到处都是火……”她惊慌得想拍走身上的火星,可她的手被捆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吞没,嫁衣被尽数点燃……
沈娇疯了。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结果,便是如此。
顾青昭看着她,眼里无悲亦无喜。
若是当年在东宫之时,她也没有醒过来,和沈娇的结局或许也不会差太多。
重生带来的代价是记忆的追随和侵蚀。
那些或痛苦或令人悲切的过往,像流犯额边的烙印,永远消抹不去。
有着前世记忆和预知未来的能力,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有人沉溺于过去,执着于仇恨或情爱。
而有人,斩断过往,奔赴新程。
出咸芳宫的时候,京城下了初雪。
大邕六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笼罩了整个盛京。
雪花洁白而无瑕,轻盈地飘落在肩头,转瞬即逝般又消融成极细微的水,消散得叫人看不出形状来。
似乎之前的曼妙姿态,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雪愈发大了。
所有阴谋算计、鬼蜮伎俩,皆深埋于白雪皑皑之下,再不得见光。
唐昀撑了油纸伞缓步而来接她。
高高的红墙之下,雪花漫天飞舞,他伞端微倾,为她挡住了骤雪。
粲然一笑间,恰似暖阳初升,和煦温情。
“瑞雪兆丰年,明年啊,定是个好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