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恼
叶惜儿心里难以抉择,便跟他说了:“今日我上门说亲,被人家拒之门外了。”
“为何?”
“他们不愿意呗。”
她有些垂头丧气:“这家人的情况是有些复杂。”
“因为那家人的儿子病了很久了,快要死了。”
魏子骞虽不懂这些,但给一个将要病死之人说亲?
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为何要给一个快死的人说亲?”他按捺下心中的疑惑。
叶惜儿声音稍稍放低些许,神秘兮兮道:“那人不是真的要死了,他的寿命还长着呢。只需要跨过这个劫。”
“你怎知他的命数?”
叶惜儿不知道怎么解释,当然是从这人的八字命格里看见的。
“我稍微懂一些算命之术,利于说媒。”
“那你是说这人其实还不会死?”
“不知道,他需要渡过这个劫数,不然也说不准。”
“你为他说亲就可以化劫?”这怎么听着越听越玄乎?
不就是说个媒吗?怎么还牵扯这么多?
“是啊,只要我说个和他命格相合的女子,他也许就能慢慢好转了,说不定以后都不用吃药了。”
“这能行吗?”
叶惜儿见他不信,哼了一声:“我跟你说,你别不信。有的人就是磁场不合。比如有的女子跟她相公在一起十年都生不了孩子,去检查身体,夫妻双方都没问题。可换个相公,不到一年就怀孕了。”
“这就叫做把不该配在一起的人配在了一起,懂吗?”你以为说媒是随便说的啊?
反正在她这里,她不是随便乱搭配的。
魏子骞陷入沉思,思绪莫名其妙的飘在了别的地方上,不禁想问问,他们俩配吗?
叶惜儿见他不说话,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在想什么?”
“咳那你还要去吗?”
“想去啊,可我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还怎么进行下一步?”
“人家拒绝也是常理,命都没了还能想着说亲?”
“是啊,可如果不抓住这一线生机,可能真的没命了。”
魏子骞微一思忖,开口道:“你再去时,先别说你是来替他说亲的。”
“他家现在最在意的是病和命。你就说你能保住那人的命,还能不放你进去?”
叶惜儿闻言双眼一亮,对呀,这个方法至少可以和人家有交流的机会了。
“行,那我明日再去一趟。”她觉得她又有精神了。
叶惜儿有些开心,放下心里的石头,美滋滋地准备睡觉。
她掖了掖被子,冲魏子骞道了一声:“晚安。”
女子说完就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魏子骞在黑暗的空气里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有些错愕。
这人还真是,用完就丢。
他有些不甘心,想弄出点动静来。
魏子骞刚刚侧过身去面向里面,还没想好怎么行动,没想到里面那女子却动了。
下一秒,女子柔软的身躯向他贴了过来。
怀里一团绵软,腰被某人抱住了,腿还架在了他的腿上。
魏子骞顿时僵住不动了,呼吸都放轻了些。
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吵醒了她。
被子里本来就暖和,现下还有个人紧紧贴着他,觉得不止是暖和了,还有些莫名的燥热。
女子的头埋在他的脖颈间,轻柔的呼吸拂在他喉结处,像只轻飘飘的羽毛,挠得人尖发痒。
魏子骞滚了滚喉结,脸上的温度升高,手不知道往哪放。
心跳声有逐渐加大的趋势,呼吸几个来回还是没有平息。
最后,他把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心脏部位,死死按压下了怦怦跳的心。
寒夜沁沁,风雪簌簌,冷莹莹一片。
魏子骞在这个雪夜里,把那颗似要跳出胸腔的心摁回了原处。
他承认,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他们全家都变了。
他娘变了,巧儿变了,他也变了。
他变得胆小了,瞻前顾后了,畏首畏尾了。
从前的魏子骞,自信到无畏无惧,胆子大到能捅破天。
没有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在他潜意识里,好像永远都有人为他兜底。
现在,兜底的人没了。
他成了那个为全家兜底的人。
魏子骞把女子绵软的身体轻轻推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然而,还不过几息,后背又贴上来一团软绵绵,细细的胳膊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柔软的身躯犹如藤蔓一般死死地缠住了他。
魏子骞心头微恼,这女人怎的白日里一个样,夜里一个样?!
——
清晨的薄雾朦胧,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雪后初晴,冬日的阳光慵懒,穿过清凌凌的树影,映照着白茫茫的天地,泛出点点光芒。
魏子骞早早就醒了,无奈地推开怀里的女人。
他换上了巧儿给他新做的衣裳。
还没出门,想了想,又转回衣柜处换回了旧衣。
新衣厚实,很保暖,脱下来瞬间觉得冷上几度。
这个点,石榴巷的好多人家都没起来。
走在巷子里冷冷清清的。
走过沉寂的街道,一路走到平阳码头,画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像是一脚踏入了闹市区。
码头上的活计都是天不亮就开始开工了。
只要有船停靠过来,就得立马有人上去接应下货。
魏子骞来的不早不晚,已经有人在开始搬货了。
今日他们要搬的是江家运回来的布匹。
赵管事好不容易才接到了江家的活计,自然十分上心,不仅人亲自到场了,还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锦宁县在之前,有四大富商。
除了魏家隐居首位,其余还有江王李三家。
现在可大不相同了,魏家没落了,落的彻底,现下连普通的商户都算不上了。
江家是准备与魏家结为姻亲的准亲家。
之后退了亲,早早与魏家划清了界限。
如今,魏子骞却要给江家扛货,为了挣那一份工钱。
不得不说,这世间的事,往往是怎么扎人心窝子怎么来。
不过,魏子骞的心境早已经比之前好了。
毕竟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
他像这里的大多数苦力工一样,沉默地一袋一袋的往肩上扛袋子。
送到仓库里又折返回来,来来回回无数趟。
就这样空着肚子干到了天大亮。
天亮的时候,总算能休息一会儿。
小摊小贩的也出来支上摊了,卖馄饨卖烧饼卖包子的,什么都有。
赵管事只管中午一顿饭食,所以早上和晚上的饭要自行解决。
魏子骞用巾帕抹去了一脸的汗,跟着大流去了卖馒头的摊贩前,这里相对便宜,还配有热汤。
“阿骞,过年你还干不?”蔡广撞撞魏子骞的胳膊问道。
“过年还有活?”魏子骞掸了掸身上的灰。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过年那几日的活不比平日少,很缺人手的,工钱比平日能多几文呢。”蔡广兴致勃勃,显然准备在过年期间也过来干活。
“我还不确定,到时候再看吧。”他看了看蔡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过年会陪媳妇回娘家吗?”
蔡广拿着馒头往嘴里塞,点头道:“回啊,一般在初二那日。不过我媳妇娘家离我家不远,一天就能来回。”
他咽下馒头,喝了口热汤,又问魏子骞:“你不是刚娶妻吗?这头一年肯定是要回去的。”
魏子骞没说话了,默默地吃馒头。
蔡广一擡眼看见了熟人,招手道:“浩子,这边来坐。”
不一会儿就过来三个青壮年,把小方桌围坐满了。
这几个人,魏子骞都算是认识的。
高浩和牛平一坐下就呼啦啦地喝起糙米粥来。
只有方兴业没有立即吃饭,脸上一脸疲惫,抱怨道:“今儿个也不知道搬的什么物什,死沉死沉的。”
蔡广露出坏笑:“这才多大会儿你就累了?莫不是昨晚没睡好吧!”说完还冲高浩几人挤挤眉。
牛平是几人里面嘴最快的:“谁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媳妇刚过门,怕是刚新鲜着呢。哪里还舍得下.床。”
“哈哈哈”蔡广笑得前仰后合。
“诶,阿骞也是刚娶妻,你们怎么不说他。”方兴业被几人笑得涨红了脸,拉了一个垫背的出来。
几人齐齐又把视线转到魏子骞身上。
蔡广摇头晃脑道:“观其脸色,阿骞不像是身体虚空,倒像是欲.求不满。”
“怎么?弟妹还满足不了你了?”高浩揶揄道。
魏子骞眼角抽了抽,这哪儿跟哪儿?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晃荡起紧紧贴着他的柔软娇躯来。
魏子骞以前在那些风月场所,什么样的荤话没听过?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下不过轻飘飘的两句调侃,怎的就有些心口冒烟起来?
他耳根子有些发烫,垂下眼睫遮盖住眸中的波动,装作没听见几人的话。
“诶诶诶,你们说得我都想娶媳妇了。”牛平不满地嚎道。
这几人里,就只有牛平没有娶妻了。
“趁还没过年,你赶紧让你娘找媒婆说媒去啊。”
“怎么没去?可我家那个条件,唉,没人看得上。”牛平摇头道。
几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几个人,谁家的条件都不好,但牛平家是真有些太过寒碜了。
连城北那些最难嫁出去的姑娘都不想嫁。
气氛顿时有些低迷,蔡广赶紧转移话题,问高浩道:“浩子,你媳妇不是找到一个替人做饭的活吗?你帮我问问,那边还有没有这样的人家需要人做饭的?把我媳妇介绍过去。”
“行,不过估计难了。我媳妇那是撞大运撞上一家有老人要照顾的。”
“好,阿骞,要不帮你媳妇也留意留意?多赚几个钱也能补贴家用不是?”蔡广转头问魏子骞。
魏子骞已经吃完了馒头,撚了撚手指。
他的手经过护手膏的滋润,已经有所好转了。
“不用,她有事情做。”魏子骞摇摇头道。
“做什么工的?还要人不?”蔡广顿时来了兴趣。
魏子骞斜斜看向他,狭长凤目擡了擡,露出整个琥珀色的瞳仁,翘了翘嘴角,悠悠吐出两个字:“媒婆。”
他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之,就是挺乐意说出这两个字的。
一桌子的人闻言都静了下来。
喝粥的不喝了,吃馒头的不吃了,啃烧饼的不啃了。
整整齐齐看向魏子骞,眼里都带着一模一样的惊诧。
静了几息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牛平。
他起身一屁股挤走了魏子骞身边坐着的蔡广,眼神热络,满含期盼:“哥,今后你就是我哥了!”
“你别扯,你比阿骞的年纪大。”蔡广被挤到一边,瞪了瞪他。
牛平把蔡广的话当耳边风,只看着魏子骞道:“哥,嫂子是媒婆怎么不早说?我好早早上门拜访拜访。”
“你想让阿骞的媳妇替你说媒就直说,还绕这么大个弯子。”方兴业刚才被他嘲笑了,这下可还算还了回去了。
“怎么样?阿骞?可以不?”牛平实在是没招了,他这样的,媒婆来了几次都摇头。
魏子骞不确定道:“这我得回去问问。”
“好,好,你问问,你可得好好问问,一定要帮我说说好话。”牛平乞求道,就差给人捏肩捶背了。
“阿骞,你媳妇这么年轻就是媒婆了?可真厉害。”高浩真心实意赞道。
“是啊是啊,是咱们锦宁县的头一份吧!”蔡广也点头道。
魏子骞没接话,眉眼却舒展开来。
“我听说媒婆能赚不少钱呢。阿骞,还是你有福气。”方兴业羡慕道。
“瞧阿骞这张脸就知道了,合该他有福气。”蔡广笑得挤眉弄眼。
其余几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间不会很长,没一会儿就又开始上工了。
魏子骞肩膀上扛着两袋重重的布匹,头稍稍低着,只能看清脚下的路。
很快一滴汗水就从额头滑落,顺着眉骨,滴入眼睫。
魏子骞快速眨了两下眼睛,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汗水。
身上的重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只能加快脚步,早些到仓库把东西放下。
仓库里堆满了货,魏子骞寻了个地弯腰把肩上的布匹扔在小山堆里。
卸下重物,这才能好好地舒一口气。
他望着如小山般堆砌着的货,这些货,又能让江家大赚一笔。
魏子骞忍着酸痛的肩膀,又去搬下一趟。
就这样无限的重复,进进出出,一个上午过去了。
中午到了饭点,管事派人放饭。
魏子骞随着人潮排着队领饭,两个木桶里,一桶是泛黄的米饭,一桶是水煮白菜,里面零星几点肥腻腻的肉片飘在上面。
清汤寡水的带几点油星子,让人看了就反胃。
魏子骞累了一上午,浑身酸软,本就没有胃口,看着手里的饭菜,更加提不起食欲。
周围的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响动很大,都赶着想去再盛一碗。
魏子骞食指动了动,面无表情地把饭往嘴里送。
不吃?
下午体力不支晕倒了可没人管你。
不仅没人管你,还会被管事的责骂耽误卸货进程。
他坐在矮凳上,饭吃到一半,面前突兀的投下一片阴影。
魏子骞擡眼,就看见穿着一身绫罗绸缎的江倩语站在他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