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船夫
这日,依然是火红的大太阳,树荫下的蝉鸣阵阵。
叶惜儿没出去,正在家里晒杏干。
她昨日上街,碰到一个挑着担子买杏子的老婆子。
竹框里的杏子,红黄红黄的,圆滚滚的看着就诱人。
她被那婆子可怜兮兮的样子一忽悠,脑子一热,就全部买了下来。
一筐子的杏,她回到家才有些后悔。
这么热的天,吃不完放几天不是就坏了吗?
所以她今日把杏子全部切了,铺在大号的圆簸箕里,苦哈哈的顶着太阳在院子里翻晒杏。
做成杏干,平时当零嘴吃,就不会浪费了。
才劳动这么一会儿,被太阳一晃,晒得脑袋发晕。
叶惜儿去厨房舀了一碗绿豆冰沙喝,这也是她和巧儿自己做出来的。
解暑又解渴。
喝一口下去,暑气全消了。
叶惜儿还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不想出去晒太阳。
隐约听见一进院子的大门处有铃铛响动。
这是她让魏子骞专门为上门客户做的。
若是有客户上门,拉一下门外边的铃铛绳,里面的铃铛就铃铛作响。
即使人在内院屋里,也能听得见响声。
比起敲门的效果好。
现在有不少的人上门来找她说媒。
她怕有时待在卧房里,有客户来了,在院子外敲门都听不见。
现在有了这个铃铛,就不怕错过了。
叶惜儿赶忙放下手中的绿豆冰沙,去外院开门。
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女子。
叶惜儿有些惊讶,这个女子跟她以往见到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不说长相如何,就是那一身的风尘之气,浓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哪怕这姑娘像是特意穿的低调素雅,也掩盖不住那曲线妖娆的身段,还有那眼睛里抹不去的一汪勾人春水。
叶惜儿瞧着对方约莫二十几岁,嫩滑雪肌,脸上着淡妆,瓜子脸柳叶眉,红嘴唇妖媚眼,笑起来的模样妩媚含情。
隔着几步远,她都能闻见女子身上飘来的香风。
女子率先开口说了话,脸上笑盈盈的:“想必姑娘就是小叶媒人吧,都说小叶媒人不光做媒不同寻常,相貌也不似凡人。”
“如今只看姑娘这张惹人喜爱的脸,我便一眼就能认出来。”
“我是卢小蝶的大姐,卢小青。”
“想来小蝶也与小叶媒婆说过我的事了吧。”
叶惜儿恍然,原来是卢小青,她从青楼赎身出来了。
她点头:“说过了,你进来吧。”
“你喝茶还是喝绿豆冰沙?”
卢小青眼睛一亮,便道:“我喝绿豆冰沙,在楼里整日喝茶,喝得我都眼睛发绿了。”
叶惜儿去厨房给她端了一碗绿豆冰沙,两人在倒座房的待客厅坐了下来。
“你这么快就出来了?这速度还真快。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呢。”
卢小青捏着勺子,仪态柔美地小口吃着。
“我早就有此打算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你回过卢家了吗?现在住哪儿呢?”
“没回,也不想着回,以后就没这个娘家。”
卢小青笑了笑,似乎没什么不好的情绪:“我现下刚出来,暂时住在客栈呢。准备去找个院子租赁下来。”
“要么小叶媒婆你赶紧给我找个人家,嫁出去,我连院子都懒得寻摸了。”
“直接拎着包袱,带上箱笼就住到婆家去。”
卢小青说话的声音娇媚酥骨,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婆家,什么样的相公?”
“差不离的吧,最好婆婆性子软和些的。至于男人,好拿捏,怎样都行。”
卢小青好似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想找个安生地过完此生。
叶惜儿想了想,有些好奇问道:“卢姑娘你现在应该有自己的存银吧,没想过自己一个人过?还自由自在的。”
卢小青含着朦胧春水的眼睛嗔了她一眼:“我的媒人哟,这女人,年轻时怎么都好说。”
“可这老了,孤家寡人的,没亲人没男人没儿女,漫漫长夜咋过哟。”
“日子还是两个人过着舒服热闹,拌嘴都能找到人。”
“唉,在楼里待久了,那儿姐妹们多,我喜欢热闹,受不住寂寞。”
“这不趁着我这会儿还不算太老,得赶紧找个婆家。不然后面人老珠黄了再找,更不好挑了。”
叶惜儿点点头:“行,我帮你找人家,没别的要求了?哪个地方的都行?乡下的也行?做后娘也行?”
“行,怎么不行,最好给我找个有孩子的,这样我直接就有自己的娃了,男人孩子都有了,岂不是美事一桩?”
“你的想法还真跟别人不一样,很特别。”后娘在她眼里还成了好事。
“这么多年了,人啊事啊,见得多了,想法自然就变了。”
“甭管世人怎么看,对自己有利的,就是好的。”
卢小青慢慢悠悠吃完了绿豆冰沙,掏出桃红色帕子抿了抿嘴角。
“我的情况你也别瞒着人家,沦落风尘十载,没有那起子脏病,生不了孩子,也没有娘家。”
“人家愿意接受就成亲,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聘礼什么的也不强求,有就给些,没有也无事。”
叶惜儿看她这般,好似看得很开,便笑了笑:“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给你看看。”
两人说完了此事,卢小青就起身说要走了。
叶惜儿将她送出了门。
返回来时,一边想着卢小青的事,一边顶着太阳继续翻晒杏子。
——
叶惜儿在家研究了好几日,今日终于出门了。
第一站她准备先去亭松镇。
亭松镇的这家没有公婆。
既然卢小青想要个好相处的婆婆,那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没有婆婆的?
但叶惜儿这一趟注定不顺利,她到的第一站,那男子一听是在青楼待过的,立马黑着脸把她赶了出来,险些就要控制不住动手了。
还好今日她叫了安福跟她一起出来。
安福在男子动手前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并死死盯着那人,当着那人的面,将他家靠在墙边的一根扁担徒手掰成了两节。
“不乐意就不乐意,谁还强求你了不成?”
安福瞪着牛眼睛,护着叶惜儿出了那家的门。
叶惜儿早就料到了会有挫折,也不气馁。
当初吴大牛的婚事不也那般艰难?
还不是被她给搞定了!
叶惜儿收拾收拾状态,又去了第二站。
是亭松镇下面的靠山村。
这家人的男子是死了媳妇的,带着一个孩子。
各方面的条件都挺符合卢小青的想法。
然而,这个男子也和上一家一样。
一听说女方之前是青楼女子就坚决的拒绝了,连继续听下去的耐心都没了。
叶惜儿不禁想,是不是男子都很在乎女子从前的经历?
都不愿意娶有过风尘经历的女子做媳妇?
叶惜儿客观的分析了下,的确,在世人眼里,卢小青有几个硬伤。
一个是十年的青楼女子身份,一个是无法生育,还有一个是没有娘家。
这几样都导致了这次的说媒寸步难行。
叶惜儿连续被两家拒绝,没有再继续前往第三家。
她带着安福在亭松镇吃了饭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不能太着急,有的事,急也急不来。
——
叶惜儿在家里休整了几日,又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
她正准备重振旗鼓,重新出发的时候。
海棠小院又有人上门了。
这次上门的是个男子。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子。
叶惜儿只好又把出门的计划推后,接待了这位男子。
男子说他媳妇没了,家里没个女人打理,实在是不成样子,孩子在家也没人照顾。
他还得出门跑船,不能看顾孩子。
所以即使媳妇才死了三个月,他也得赶快再找个媳妇照顾家,照顾孩子。
叶惜儿与这位邱姓男子坐在待客厅。
她听完他一脸真心诚意的讲述完,俨然一副为孩子考虑的慈父形象,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跳却逐渐快了起来。
“邱船夫,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谁介绍你来的吗?”
“我听船上的人闲聊的,说最近锦宁县有个年轻的媒人,做媒很有一套本事。”
“我想着,都是找媳妇,就找个有本事的媒人给介绍,看看能不能找个更好的媳妇,对我孩子也好。”
叶惜儿见这人长相很不起眼,丢在人堆里估计立即就被人潮淹没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在外面装的老实巴交的船夫,竟然是个杀过人的!
叶惜儿自认也经历过风雨了,也经历过生死大场面了。
可她看着面前这人笑眯眯的脸,还是有些从背后直冒冷气。
不为别的,这人简直太变态了,太畜生了。
他杀的是与他同床共枕了多年,一起生儿育女的妻子!
那个才死了三个月的妻子。
且还不是一刀毙命,而是刀刀折磨致死。
到最后血都给人放干了。
叶惜儿越细想越反胃。
到底是何种仇怨,何种的深仇大恨,才让他对自己的妻子下此狠手,几乎是把人凌虐致死。
叶惜儿面上维持着镇定,表情毫无异样,继续与他交谈。
那男子还不断说着自己的难处,和找媳妇的要求。
叶惜儿都一一应和下来了,说一定给他找个让他满意的。
最后,终于送走了那男子,叶惜儿第一时间就把他喝过的茶杯给扔了。
跑到屋里缓和了好久,才平复下混乱的心情。
跟这样的人待在一个空间,怎么比与林镇长那个老贼待在一处还可怕?
叶惜儿觉得真晦气,这样的人渣,怎么就踏进了她家的地皮?
晚上魏子骞回来,叶惜儿第一时间就与他说了这件事。
她没有贸然做出什么行动,而是想着与他商量该怎么做。
说媒肯定是不会给这个杀人犯说媒的。
魏子骞听她说完后,眉头紧皱,也是有些后怕。
这样阴狠的畜生进了家门,就三个女子在家,若是他做出点什么,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无碍吧,他没做些什么吧?”
“没有,他就是来说媒的,想让我给他找个新媳妇。没露出什么异样,若不是我会看人,我也不知道他的人皮下装的是黑心肝。”
“不若让安福搬过来住吧,他在家里,我放心些。”
叶惜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整日把人安福困在这里也无聊。他在外面还能帮你跑腿。”
“这次我是没想过还会有这种事,以后我谨慎些,把人看清楚了再放人进来。”
魏子骞见她坚持,也没再说什么。
思索了片刻才道:“现下锦宁县的县令一位空着,上面还没派人来上任,一切事务暂由衙门里的县丞和主簿打理。”
“若是报官,得有证据才能定罪。”
“如你所说,那人善伪装,平日的作风与形象是老实憨厚,在周围人眼里,他是绝对做不出杀害妻子这等丧尽天良的事的。”
“且他是船夫,整日都飘在河里,天然销毁证据之地。把证据往河里一抛,无影无踪,还过去了三个月,谁也找不出来,对他十分有利。”
魏子骞摇了摇头:“人证物证都拿不出来,想给他定罪下大狱,很难。”
叶惜儿十分不甘心:“那就让他逍遥法外了?”
魏子骞见她如此嫉恶如仇,轻笑了一下:“你别急,很多事不是只有通过官府才能解决的。”
“既然证据没了,那就不要证据,只需要让他亲自认罪,也能让他下大狱。”
“他还能亲自认罪?他若是能认罪,就不会还在这里心安理得的张罗着找新媳妇了。”叶惜儿显然是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去自愿认罪。
“你放心,让他心甘情愿认罪是难办,但对付这种人,孟五很有一套法子。”
魏子骞已经想好了可以如何操作,便让她别再操心这事,一切都交给他来处理。
“这人跑不了,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别担心。”
“好吧。”
叶惜儿见他信誓旦旦,也不再纠结了,还给他提供了一些她认为用得着的邱船夫的信息。
——
把这事暂时放下后,叶惜儿的工作依然要继续。
她带着安福又出发了。
今日她还是打算走两个地方。
两人骑着驴到了第一个地方时,连男嘉宾的面都没有机会见着。
直接就被男嘉宾的爹娘给骂骂咧咧地轰出了门。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少奶奶,那个卢姑娘非要说亲吗?您一定要为她说亲不可吗?”
安福都已经愁眉苦脸了,这种情况,不是为难他家少奶奶吗?
还平白挨这许多骂,遭这许多的白眼。
他之前看那些媒婆,这种明摆着说不了亲事的人,她们是碰都不会碰的,可精明着呢。
他家少奶奶为何就偏爱走这荆棘路呢?
之前的吴大牛,现下的卢小青。
哪一个都不容易。
且少奶奶还这般有毅力,被人赶出来这么多次,还在坚持说这门亲。
他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得不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