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真对何芬比较好奇,先看这一份。
这位阿姨的生平非常简单。
她是广东人,家里排行第四,初中毕业就不读了,因为条件不好,种种无奈之下,听信了老乡的建议,和丁湘一样通过不甚光彩的手段出国,想要为自己谋求一个前程。
在路上,老实本分的她和大胆果决的丁湘成了好朋友,到达s国后也互相扶持。
但性格决定命运,同样的起跑线也会诞生不一样的结果。
丁湘生性好强,一边打着黑工一边考家政证书,一年后,拿到了工作签证。而何芬则和当时一同打工的姓杨的小年轻认识了。
半年后,何芬与小杨结婚,得到了永久居住证。
双方的命运就此不同。
丁湘勤快能干,谨慎仔细,受到了许多富家太太的赞赏,口碑愈发好。机缘巧合之下,她被介绍给了尚未结婚的凌夫人。不久后,凌夫人嫁到凌家,把她一道带去,转眼便是二十年。
而何芬的婚后生涯,却有些坎坷。
姓杨的在亲朋好友口中,也算是个老实人,不赌博不喝酒,两个字,平庸。他和何芬结婚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生个儿子,让病重的老母亲能安息。
谁想竟然不能。
何芬迟迟怀不上,杨婆婆含恨而终。小杨自此恨上了何芬,动辄打骂,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图他的户口才和他结婚,等等。
而何芬认为这事乃自己理亏,一边默默忍受对方的毒打,一边寻找生子的秘方。
她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吃过中药,喝过符水,用过偏方。就当她自己都绝望的时候,怀孕了。
功臣是一家叫做“三木”的疗养院。
一家疗养院,专治不孕不育?
言真真的脑门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怕不是主治医师在线送子吧?
还真不是。
她对s国了解得太少了,这是一个大杂烩国家。
几百年前,s国就不断在亚洲各国之间轮流当小弟,等到欧洲的殖民者来了,又被列强争来夺去。因此,这个国家汇集了各式各样的文化、风俗以及宗教。
外来文化与本地文化融合后,便形成了非常奇怪的信仰氛围。
比如说,娱乐新闻会说某某明星突然爆红,是因为背地里请了小鬼;财经新闻则刊登了一则八卦,表示某豪门的掌门人本来已经死了,但请到了大师做法,借了别人的命续了一波;高中女生被狐妖上身,迷惑同学,成了万人迷后被狐妖吸走灵魂,跳楼自杀……
一言以蔽之,什么奇怪的信仰都有。
三木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只是为了过审核,其实是个宗教团体,宣扬“亲近自然,感悟自然,以大地之力受孕繁衍”的信条。
这件事,调查所在另一份报告里也提及了。
言真真干脆就先看起第二份的内容来,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三木疗养院。
三木疗养院在玛格烈周边的民众口中,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原因有三:主张自然受孕,反对人工干涉,戳中了很多反科技的人和天主教徒;无偿替孕妇接生,收养大量弃婴;求子很灵。
按照去过的人的说法,在疗养院里能放松身心,缓解压力,把身体状态调节到最适合受孕的状态,所以非常容易怀上。
然而,好景不长,十八年前,三木疗养院倒闭了。
对外宣称的原因是经营不善,破产了,但这家调查所手眼通天,查出了内情:原来,疗养院之所以关门大吉,是因为惹上了命案。
而且是非常复杂微妙的命案。
当时在疗养院里的二十六个孕妇,于同一时间流产了。
家属认定是医院出了岔子,是一桩极其严峻的医疗事故,因此举报了上去。不久后,疗养院就被查封,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三木疗养院,gg。
因为言真真当初的要求是调查十八年前存在的“三木”,以及现在玛格烈周边与三木有关的地方,所以,报告对疗养院就点到为止,转而列举了其他内容。
三木咖啡厅四年前建立,三木花店开于七年前,三木农场开设于十年前。
前两个乏善可陈,只有最后一个“三木农场”,言真真本来没在意,仔细一看内容,又起了兴趣。
三木农场由一户姓森的日本人开设,涵盖一片广袤的农田和森林,以及一个不算小的湖泊,是城市里少见的田园风光。
可惜,这家农场并不对外开放,是一个名叫“自然会”的社团聚会点。这个社团只接受熟人介绍,不欢迎外人加入,非常神秘,所以具体的消息也很难打听。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才一万块钱的费用,打听这么全面已经算得上业界良心。
报告到此结束。
言真真又倒回去看何芬的报告。
之前说到,何芬去了三木疗养院,顺利怀孕,终于赢得了喘息之机。然而,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生下杨晓之后,曾经的小杨变成了老杨,依然不改暴行,动辄打骂。
这下,周围邻居都看不下去了,时常帮忙劝阻。
但何芬为了养胎,辞掉了工作,手上没有任何积蓄,没法离婚,只能继续忍受下去。
老杨变本加厉,开始酗酒赌博,没钱了就去借,欠了一屁股债,连杨晓之上小学的钱都掏不出来。
为了儿子的未来,何芬忍无可忍,大闹一场,以承担所有债务为条件,终于离了婚。
后来,她在以前朋友的帮助下,开了一家粥馆,兢兢业业起早贪黑,慢慢偿还债务。孩子也争气,读书很好,依靠出色的学习成绩,被春和录取,每年都能拿到不少奖学金。
两年前,有个游客偶然在她家里吃了一碗粥,觉得很不错,写了游记po到互联网上,何记海鲜馆意外走红,成了玛格烈的打卡地点。
看到这里,言真真不由唏嘘。
她虽然从邻居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一些,却也没想到何芬的处境比想的还要差一点。
怪不得杨晓之那么拼命,实在是有不得不努力的理由。
她感叹了会儿,决定了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虽然三木疗养院和农场都很蹊跷,值得进一步调查,但是……没钱了。深入调查的费用肯定不低,不如从何芬身上下手,打打感情牌,说不定能挖出更直接有效的线索。
“有结果了吗?”凌恒见她读完了报告,如是问。
言真真考虑了一下,之前对他隐瞒何芬的线索,主要是不信任凌家,但如今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次冒险,已经是值得信任的同伴了,再隐瞒太过小气。
“你自己看吧。”她大方地递过了手机。
凌恒弯了弯嘴角,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瞧着瞧着,忽觉不对:“你调查杨晓之的母亲干什么?”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言真真解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杨晓之就是她的儿子。”
他莫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她知道湘姨的秘密?”
“我觉得她知道,而且就和三木有关。”言真真掰开一罐肥宅水,眉梢皱起,“不过我的这位阿姨口风紧得很,我之前旁敲侧击了几次都没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价位。”凌恒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平静地说,“我陪你去。”
言真真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有了司机,终于不用步行下山转两趟公交来回了(~ ̄▽ ̄)~
烧烤吃得过瘾,次日干活也精神。
言真真特地起了一个大早,在上午八点就到了目的地。她查过了,何记海鲜粥在节假日都是上午十点才开门,营业到晚上八点。
今天是12月27日,客流量小不到哪里去。店里已经开始淘米、清洗海鲜,杨晓之穿着洗得发旧的衬衫长裤,蹲在冰柜前,将批发来的饮料放进一瓶瓶去,仔细排列好。
“阿姨在吗?”言真真探进头去。
杨晓之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咦,好像不太欢迎我的样子。”言真真既然决定今天把话问个明白,当然不会轻易放弃,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何阿姨在吗?我是真真。”
何芬从厨房里走出来,嘴角紧抿,似乎想扯出个寒暄的笑容。
“这么早来打扰阿姨,真是对不起。”言真真负手靠近,凝视她的双眼,“有些和妈妈有关的事,想来请教一下。”
何芬深吸了口气,淡淡笑了:“真真来了,吃过早饭了吗?晓晓,把蒸的包子端两笼来。”又对言真真道,“我和你妈妈好多年没见了,有些事也知道得不太清楚,唯一有的照片也都给你了,不知道你要问什么。”
言真真微微一笑,狡黠甜美:“阿姨是怕我问我父亲的身份吗?不,我是来问三木疗养院的。”
何芬的面孔不可抑止地扭曲了几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字眼。
“阿姨。”她上前一步,轻轻笑,“好吗?”
何芬猛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定在她娇美的面孔上。头一次,她在这个朋友的女儿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她做梦都想忘掉的恐怖往事。
恐惧击中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上楼说吧。”
言真真蓦地绽开笑靥:“谢谢阿姨,麻烦你了。”
何芬推开厨房边的窄门,示意她上楼。
言真真对立在门口的凌恒招了招手:“阿姨答应了,快来。”
凌恒点头,大步跟了上去。
杨晓之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母亲身上,没看见凌恒也来了。这会儿看他跟着,愣了会儿,总觉得不对劲,连忙追上楼去。
客厅的门已经被关上了,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你……从哪里知道三木的?”
三木是什么?杨晓之迟疑,没有贸然推门进去,立在外面旁听。
只听言真真回答:“我是妈妈的女儿,当然有办法知道。”
何芬沉默了会儿,叹口气:“没错,我去过那里,是家医院,治的病……不好和你们小孩子说,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最好还是别问了。”
“阿姨真保守,我在街上都看到过好多治不孕不育的广告呢。”言真真笑盈盈地摆摆手,“没关系啦。”
何芬顿了顿:“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那只是一家医院。”
言真真问:“我妈妈去过那里吗?”
“她陪我去过一次。”何芬回答。
言真真又问:“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真真,医院就是个看病的地方,阿姨实在不知道你在好奇什么。”何芬加重语气,一副长辈的姿态,“你从小和母亲分开,想多了解一些你妈妈的事,阿姨理解。但我们工作都忙,很少联系,可能帮不到你。”
言真真不虞地抿起了唇。
就在这时,默不作声地凌恒开了口:“何阿姨,你不肯说,肯定有你的苦衷。我猜是事情太过可怕,让你本能地不愿意去回忆。”
“你不会知道一个女人怀不上孩子,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何芬冷冷道。
“假如是您的私事,我们当然无意探究。”凌恒道,“但这和湘姨也有关系,真真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
何芬似乎不耐烦了:“丁湘只是陪我去了一趟医院,和她有什么关系?”
凌恒注视着她的双眸:“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女为母则强,再度回忆当时的事或许很痛苦,但为了您的儿子,或许您愿意试一试。”
何芬的脸色难看起来:“和晓晓有什么关系?”
“我出一百万。”凌恒说,“买你这段记忆。”
言真真:( ̄_ ̄|||)
原来,一百万只会迟到,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