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辛是在凌晨六点醒来的,脱离梦境后她居然没有立刻惊醒而是像正常做梦一样安稳地睡着了。
睡眠让她恢复了精神,但是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后怕。昨晚在梦中和沙利特交谈后她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提防反抗军那边搞小动作。
“亚当。”隗辛的意识连接上亚当的端口,“昨天晚上沙利特那边有动静吗?”
“她睡着了,在凌晨两点左右去了卫生间,然后又继续睡了。”亚当说,“如何?”
“我和她在梦中精神相连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是反抗军的人,沙利特也是。我和沙利特在梦境中谈了谈,我告诉她,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没有背叛反抗军,沙利特说她会上报组织,让一个叫做‘Ghost’的人来验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隗辛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Ghost招募我进入了反抗军。”
“Ghost……”亚当念了一遍这个代号,“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代号。”
“沙利特提到了很多,她的代号是曼陀罗,除了Ghost,她还提到了代号为天使的反抗军成员,这两个人在反抗军组织中似乎地位不一般。”隗辛说,“反抗军联系组织成员的基本手段是在组织成员的大脑里种下精神坐标,这是天使植入的。”
“看来这场谈话使你获得了很多关键的情报。”亚当说,“我们有必要来仔细分析一下这些情报了。”
隗辛:“嗯。”
“首先,你对沙利特说你失忆了。特情处是其中一个负责处理玩家的部门,沙利特对于玩家的存在绝对是知情的。”亚当说,“你失去记忆,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玩家身上。”
“是,我对她说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点。”隗辛认真地说,“我有想过用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后来发现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我只能说自己失忆了。反抗军、机械黎明,这两个组织过于危险,藏的秘密很多,我夹在这两个组织中间,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伪装自己,他们随便问我一个问题,我就会暴露自己。不说失忆,我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我的记忆问题?”
亚当说:“的确。细细想来,你的真实身份也许没有那么容易被联想到。因为正常的玩家处于你的位置上压根不可能活这么久,而且玩家们都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失忆的事实,不会像你一样大方地说出来。但是你的失忆节点和玩家的穿梭时间有点吻合……”
“不对,是我换金属颅骨的时间和玩家的穿梭时间有吻合,这是机械黎明的计划,机械黎明没法未卜先知玩家会降临这个世界。”隗辛说,“这是巧合,只能是巧合。我给出了我的解释,这个解释是符合逻辑的。”
“万一反抗军不相信你,或者宁可杀了你排除隐患……”亚当提出一点疑虑。
“那就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抢先杀了沙利特,夺走她的能力铤而走险,控制黄医生给我换骨头,把这一切嫁祸给机械黎明,然后换个身份死遁。”隗辛说,“计划是这个计划,就是稍微有一点点难办,死亡概率略高。”
“死亡概率略高?这可不是略高那么简单。”亚当说。
“我知道。”隗辛自嘲地笑笑,“我说我失忆,是因为我找不到别的理由,我奋力挣扎,是因为我不想死。”
“就算你暂时糊弄住了反抗军,但是之后换头骨的事情呢。”亚当说,“沙利特控制住黄医生,你在手术过程中基本上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希望不要到最后,你好不容易摆脱了机械黎明种下的定时炸弹,结果又跳进了反抗军的陷阱里,他们可能也会对你的身体动手脚。”
“如果不依靠沙利特的能力,我就要杀死沙利特,获取她的能力控制住黄医生。杀了沙利特会引起特情处和反抗军的双重警觉,这是我的主要顾虑。”隗辛说。
“每个人都是你的敌人。”亚当说,“每个组织你都无法信任。和你站在对立面上的人和组织,都有充分的杀死你的动机和理由。”
隗辛垂下眼帘:“我早已举世皆敌,第一世界是这样,第二世界也是。”
“我在想,要是这个时候对你说‘你还有我’,是不是有刻意煽情之嫌。”亚当忽然对她开了个玩笑。
“那确实。”隗辛面无表情。
短暂的玩笑过后,隗辛提问:“我对觉醒者的了解比较匮乏,假如一个人在我脑海中植入了精神坐标,他可以凭借精神坐标知道我的位置吗?”
“缉查部记录在案的精神系觉醒者是有一些,他们的资料在我的数据库中保存着,根据现有数据来看,精神坐标相当于在你的大脑中留下了一个门,不是在你的大脑里安装了一个定位器,门的作用是方便精神入侵和精神连接。”亚当回答,“所以他们不能凭借这个找到你。”
“那就好。”隗辛松了口气。
“我们要讨论下一个问题了。”亚当说,“我们之前曾经探讨过灵魂这个话题,不过我们探讨的灵魂是哲学层面的灵魂。现在我们要探讨的是真实存在的灵魂。”
隗辛擡起头,“这同样也是我想探讨的问题。”
隗辛的灵魂穿梭世界,在两个世界的两具躯壳里停留。所以现在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你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灵魂哪里去了?”亚当缓缓问。
“原本我的猜测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灵魂消失了,凭空消失,我取代了她。”隗辛一边想一边说,“可是在我的大脑中出现了天使的意象后,我结合我自身情况有了新的猜测。原身的灵魂可能没有消失,而是与我融合在一起了。因为我们的精神体……或者说灵魂合二为一了,所以我的大脑中才会出现天使。”
天使是反抗军给原身种下的,住在躯壳中的精神体凭空消失,天使的意象应该无法保留才对。
“哦?还有别的猜测依据吗?”亚当问。
“有。”隗辛凝重地说,“第一,我两个世界的身体强度不一样,第一世界的身体强度在逐渐接近第二世界,有一股未知的力量让我两个世界的两具身体趋向‘统一’。我怀疑这种统一不仅是肉体的统一,也是精神的统一。”
亚当思考了几秒:“很有趣的猜测,那么你的第二点猜测依据呢?”
“第二点猜测依据是,机械黎明曾经给捕获的玩家进行精神洗脑,精神洗脑成功了,被洗脑的玩家没有在玩家论坛里面透露机械黎明的情报。类似的情况同样在联邦捕获的玩家身上出现了,有玩家透露,联邦也在给玩家进行精神洗脑。”隗辛说,“由这点我衍生出了一个猜测,若玩家们在第二世界接受了精神植入,那么精神植入同样会随着他们的灵魂回归第一世界,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无法摆脱。”
“原来如此,两个世界精神的统一是体现在这里。”亚当说。
“但是,精神体的融合却伴随着失忆现象。”隗辛接着推测,“我第一世界的躯壳是逐步产生变化的,由此可以推论,精神体和肉体的融合也是逐步加深的,只是现在融合不完全,所以玩家们丧失了原身的记忆。”
“你的意思是,在将来随着融合的加深,玩家们也有可能觉醒原身的记忆?”亚当说。
隗辛说:“是。可是我不知道这个过程要多久。”
“你的推测还有一点没有考虑到,那就是你身份特殊,是剥夺者,其他人是代行者。”亚当说,“只有再找到一个和你情况类似的代行者,你才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无误的,也许融合现象只在剥夺者身上发生了。”
隗辛考虑了一下:“你说的有道理。”
隗辛的精神融合论衍生出了许多可能。
她想到了方治,方治在第一世界家庭幸福,从第二世界回来突然陷入疯狂,是不是也是受精神融合的影响?因为第二世界的他是古神的信徒,所以精神融合对他产生了负面的影响,于是他疯了。
她还想到了自己,她来到第二世界后直接继承了原身的天赋“战斗本能”,从一个不懂格斗的普通人变成了战士,在战斗时她冷静无比,仿佛真的身经百战,这其中是否也有精神融合的作用?
不仅是两个世界在融合,穿梭于两个世界的玩家也在逐步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融合。
一切的变化始于玩家的出现,玩家就好像是连接第二世界的锚点,第二世界是一艘航行在黑暗宇宙中漂泊无依的大船,第一世界则是一个口岸,漂泊的大船看到了岸,于是想要停靠。因为有了玩家这些锚点,所以大船在锚的拉动下不断向岸边靠近。
“虽然是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还算站得住脚。”隗辛说。
“我有点好奇,你会产生自我认知问题吗?”亚当说,“你有没有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过动摇?”
“没有。”隗辛说,“我不会因为外物而动摇。”
“两个世界的大部分事物对于你来说都是外物吗?”亚当说,“你似乎习惯了孑然一身。”
隗辛一愣,“你打哪儿看出来的。”
“你对你第七小队的队友没有丝毫的留恋,你们很默契,一起经历了很多危险的事,可是你对他们似乎依然没什么感情,有的只有伪装出来的感情。”亚当顿了顿,“有的时候我会感到你……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隗辛觉得这个形容很有意思。
“你跟所有人保持距离,没有感情上的弱点。”亚当如此说,“你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感情羁绊。你可以一边跟人开玩笑,一边盘算如何杀了那个人。”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因为没有牵绊,所以底线也近乎没有。
亚当曾经说过它会共情人类,隗辛却不会共情第二世界的人,即便她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亚当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它察觉到隗辛在某些方面极其冷酷,冷酷到不像个长着柔软心脏的人类。
“因为我把界限分得足够清。”隗辛说,“是敌人就是敌人,对于敌人,为什么要投入感情呢?”
“……”亚当没有再问了。
它并不是想问这个,隗辛的回答也没答到点子上。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早晨七点半,隗辛离开了员工公寓。
她给Red发了消息,说要去分部踩个点,Red很快给了回复,给她发了一个坐标,让她过去等夜莺接她。
流程还是要走的,为了不露破绽,分部必须要去一趟。
隗辛路上买了一份早餐吃完,然后站在巷子里安静地等待夜莺。
时间到了,夜莺从漩涡中走出,对隗辛点头:“我是夜莺。”
她侧开身子,示意隗辛进去。
隗辛穿过漩涡,脚下踩到了金色的地毯,入目的是熟悉的闪瞎眼的土豪金,这间赌场的装潢真是令人难以恭维。
“来了啊,富婆。”Red坐在沙发上,顶着黑眼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嗯。”隗辛坐在空沙发上。
刚坐下没几秒,银面哗啦推开房间门冲进来,“我来了!”
他坐到隗辛身边,探头在她耳朵边小声说:“我去网上搜了。”
隗辛:“……啥?”
“我去搜了什么是妈妈,什么是姐姐……答案好复杂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银面把自己在网上搜的问题都说了出来,然后给隗辛展示他的手环搜索记录。
隗辛扫了一眼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挺好的,学习精神很不错,继续保持,不懂的就在网上搜。”
银面高兴地说:“好!”
两分钟后,调酒师也到了。
他幽幽道:“富婆,你非要在早上参观分部吗?我懒觉都没得睡,昨天晚上熬到凌晨。”
Red说:“嗐,大家都睡不了懒觉,很公平。可是你熬到凌晨是因为越喝酒越兴奋,我熬到凌晨是为了对赌场账本……”
银面看向隗辛:“我没有熬夜,我早早就睡了,我也不睡懒觉,除非任务是睡觉。”
“行了,谈正事吧。”隗辛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Red打起精神,“唔,分部情况还好,再给我一周时间就能走上正轨,目前赌场负责人已经全部被控制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特情处的安妮·沙利特。”
隗辛说:“夜莺的极限移动距离是多少?”
“1.8公里。”Red说,“初步计划是在一公里外开个传送门直通沙利特的房间,催眠气雾我准备好了,武器也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坐标。”
隗辛说:“等我消息吧,我尽快搞到情报。”
“行啊。”Red说。
这次的分部之行和上次一样没出什么意外,二十分钟后隗辛就从赌场离开了。
她以熟悉路线为由拒绝了夜莺的相送,避开城市监控在市中心游荡。
高楼大厦的投影屏幕上播放着早间新闻和各式各样的广告。
其中就有宣传新型机械义肢的广告。
广告画面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派头十足,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成功人士”的气场。
“……这是跨时代的技术。”他用充满煽动力的语气说,“新技术革命以来,机械义肢进入了人们的生活,但是我认为‘义肢’这个概念已经落后了,人们对机械技术的应用也太粗浅了,局限人类的正是人类自身。”他张开双臂,“在这里我想提出一个全新的概念——义体。不是义肢,是义体。机械部件不只可以替代人类的四肢,还可以替代人类的躯干、骨骼、内脏,乃至大脑,它将改变人类的生理结构,让我们摆脱身体的局限,成为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