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她必须返航
姽术站在媪慈身旁,穿着一身利落的银灰色连体服，看上去约莫五十上下，一头细碎的黑色短发根根朝上立着，眼角眉梢都透着精干。
她端着杯饮料,听完媪慈的介绍朝蠃鱼点头一笑：“你昨天问的事,老师在路上也和我说了,来吧,咱们边走边聊。”
她们跟着人群,往河谷的中心走去，因为这里人多，姽术也没细问她的事,而是给她简单介绍了这个世界在投入到单雌生育研究后遇到的遗传多样性问题，以及目前基因医疗方面的进展。
其余人跟在她们后面,英招一路上都在问嫘明关于这条激女之水的历史故事，诸怀则比较关心一会儿在哪能吃到河蚌。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沿着河谷阶地往前走着，越往河谷中心地带走去，阶地平台越宽阔，擡眼望去,已经能看到大会场地的石阶台了。
整个河谷会场，分为南北两侧，阶地上方修建了错落的石台,河面上还有些移动看台，也能供两边的人来回走动,河谷山壁内，还有许多供人休息谈话的房间。
蠃鱼一面走着,一面四处查看，这山谷场地,估计能容纳得下数十万人，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们来得比较早的缘故，这里现在人还不太多。
媪慈站长走在最前面，带着她们和同行的几个朋友晚辈们找了一处石阶台就坐，很快有侍应机器人走上来提供菜单。
嫘明坐下后伸手拍拍诸怀，指给她看下方河边收河蚌的装置，不起眼的透明网笼沿着河岸整齐地挂着，还有一排水鸟在岸边等着捡漏。
然后她又指了指侍应机器人，“一会儿等它过来，咱们就能点河蚌吃了，这是河谷的招牌菜，基本上来这里的人都会点一份。”诸怀听了点点头，看向侍应机器人的眼神充满期待。
因为蠃鱼和姽术要聊的是私事，所以在众人坐下后，媪慈朝她们身后山壁内的谈话室指了一下，示意她们可以去那里面细聊，于是她二人点完饮品后，跟侍应机器人说一会儿送到上面去，然后一起从边上小台阶往山壁内的房间走去。
谈话室建在山壁里，也开了落地窗，坐在窗边可以看到石阶上的人们和不远处的河面。
“我听老师的转述，你要问的这个孩子，现在情况有些不好？”姽术进屋坐下直接问道。
蠃鱼语气沉重，“是，去年发现这个情况后，就一直在查找原因，开始时还能提前知道困倦，跟大人说要睡觉，后来严重时玩儿到一半都会直接昏睡过去，倒下磕碰还受了些伤。现在每日昏睡十六七个小时，医生说要是睡眠时间超过二十个小时，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姽术认真听着，神色严峻地问：“你们的治疗方案一直没能缓解吗？”
“有缓解，半年前排查到是基因问题，我们家族里的人都做了检测，只有我的血配型成功，现阶段由我每个月给她输一次，延缓病情，再一边等待新的治疗方案。”
姽术点点头，“你们的医疗水平也还不算太差，发现了血液对缓解病情有效。这个病，能治，我们有现成的方案，但是必须得提取母亲的血液，她是你的女儿吗？”
“不，她是我姐姐的女儿。”蠃鱼把身体往前倾了两分，“亲属的不可以吗？”
“不行，必须要有亲生母亲的血液，你姐姐呢？”
蠃鱼低下了头，“她去世了。”
“那这孩子现在是……”姽术打量她，“你外出了，谁照顾她呢？”
“是我妈妈在照顾。”蠃鱼又看向姽术，“亲属真的不可以吗？我的血现在的确对她有些帮助，也许……”
姽术摇头，“缓解跟治疗不一样，除非你跟她妈妈是双胞胎。”
蠃鱼听前半句时还有些失落，但后面这句“除非”让她眼睛亮了，“她妈妈是我双胞胎姐姐。”
“同卵双胞胎？”
“对。”
姽术终于笑了一下，“难怪，那我想，提取你的血液制药也是可行的。”
这时屋外传来侍应机器人的声音，是来送饮品的，蠃鱼起身到门口接了放在桌上，姽术拿过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这样吧，找个时间，你到我那儿去一趟，做个检测，就基本上能推断出她的情况。制药的话，也快，两三天就可以配出用到痊愈的剂量来。”
蠃鱼大喜过望，“我可以明天就过去吗？”
姽术本来明天还有个出游计划的，她看着蠃鱼的眼睛，微微一笑，“可以。”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喧嚣，她二人转头望去，见河谷两侧石阶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夏季大议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姽术将杯子放回桌上，起身笑道：“走吧，咱们回去下面坐着吧，下面热闹。”
她们回到石阶上时，大家都端着个精致小碟儿，正吃着这里的特产河蚌，一片鲜香扑鼻。
蠃鱼在英招旁边坐下，英招忙擡手叫来侍应机器人，“这河蚌可好吃了，你也来一份尝尝吧。”
侍应机器人很快来到这边，蠃鱼看了看五花八门的口味，又回头问她们几个吃的都是什么味道的，最后她点了个三种口味的拼盘。
等侍应机器人给蠃鱼端来她点的这份河蚌时，河谷两侧空着的座位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全息投影，同时河面半空中也亮起了投屏，河谷会场和世界上其它部族的会场以这种方式远程融合在了一起。
这里的季度大议会，都是面向全民的，一部分人会亲临会场，一部分人会在家中远程接入旁听，所有人都会在这一天里，了解世界各地的情况，包括自然环境变化和技术发展等各项新闻。
这一季的大议会主持人是大洋彼岸的一个部族长者，此刻河谷会场的人，正从河面投影中，看着她介绍上一季度世界各地的整体情况。
接下来，就是各地部族再出一位代表人，依次向全世界同步本地区的近况。
蠃鱼三人坐在石阶上，看着投影中的画面，那里面有皮肤黝黑的热带人，也有浅发蓝眼的极地人，她们身上穿着具有各自部族特色的服饰，在不同时区的日光和月光照耀下，每个人都是那样自信从容，悠扬平和的声音，在这幽静深远的河谷内回荡着。
在这个世界各地区部族之间，科技上互通有无，灾难前鼎力相助，所有人都是认真地将“为后代留下一个更好的世界”视做全人类共同的理想。
再回想她们那个勾心斗角战火纷飞的世界，蠃鱼想，正常人应该都不会愿意回去吧，只可惜她没有选择，还有人在等着她回去，她必须返航。
这时，半空中的投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次代表媻娑部向世界各地同步近况的，是生物研究站的媪慈站长。
她本人此刻已离开了看台，正站在河面的移动看台上，确保河谷会场两侧的人都能看得到她。
她先说了媻娑部的例行近况，包括作物播种和收成以及几项大宗用品的产能等等，到后面，她终于提到了前些天发生在帝丘的外时空飞船迫降一事，并首次向全世界民众公布了三万年后未来时空的情况，以及外时空雄性变种的初步基因检测结果。
外时空来访这事，各地多多少少也都知道了一些，好在三万年时间还长，她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应对，所以各地民众对这件事倒没有感到恐慌不安。
至于被扣留的那个雄性变种，目前看来对人类生态也产生不了什么威胁，各地只表示请媻娑部的生物研究站定期同步研究结果。
而请蠃鱼三人留在这个世界的事，因为她们还没有答复，所以媪慈没有在大会上提出来，只将先前失控的天幕回收关闭一事向民众做了一番说明。
这日的河谷夏季大议会，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临近黄昏，暮色越来越浓，天边一大片火烧云，将整个河谷映得金灿夺目。
在世界各部都同步完近况后，主持人开始在投影中做闭会总结讲话，最后祝各地民众如常度过悠闲美好的夏日。
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会场上的全息投影也纷纷关闭，看台上的人们都站起身来，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去，一边聊着今天听到的新闻。
河谷大会结束后，蠃鱼三人开始各自为返航的事继续忙碌起来。
第二日，蠃鱼独自去了一趟姽术的基因医疗所，英招受媞然邀请，跟着她一起去火山口的粒子对撞实验室参观了一回，诸怀同嫘明还有媞然介绍的那两位通讯工程专家，则带着时空舱操控台上的通讯机，去了她们的工作站。
眼下通讯修复任务重，诸怀一直呆在工作站，英招从实验室参观完，也和媞然一起到通讯工作站帮忙去了。
蠃鱼从医疗所回来后却留在了机库，一面给山海经号内外舱体已修复的各项设施做二次验收抽检，一面督促那几个工程辅助机器人，按照诸怀的设计组装新的发动机。
河谷大会结束后的第三天，通讯工作站有了些可喜的新进展，英招忙给蠃鱼发了消息，让她快来。
蠃鱼在机库里收到消息没多久，就见库管机器人带了个人进来，说是来接她的。
她看机库这边发动机的组装进度正常，舱体验收也没什么问题，于是跟着来人登上外面的飞行器，来到了南边平原的通讯工作站。
蠃鱼下飞行器后，跟着来接她的人走进工作站，转过一道长廊，又坐了一趟电梯，来到一间研究室外。
她一进门，先迎面看见了金发浅瞳的媞然，然后是诸怀和英招，以及两位通讯专家，和一屋子小机器人。
众人打过招呼后，英招兴奋地跟她说：“鱼姐，我们能直接联系地面了！”
这是她们三人提前商量好的，如果能发送讯号，先不要贸然联络空间站，而是通过一个私人科技公司开发的名为“星枢”的低轨卫星网络，用加密传输方式，给一个人发送卫星通话请求。
蠃鱼走到新修好的通讯机前看了看，低头在面板上输了一串数字，“试试看能不能拨通这个？”
诸怀一边记录一边问：“这是谁的电话？”
“烛龙。”
诸怀一听，转头跟英招对视一眼，烛龙，时空局的元老之一，山海经号执行队就是她一手创立的。
去年年底烛龙升任太空总署副指令长，把山海经号领队职务给了蠃鱼。但在她们这次任务出发前一个月，太空总署发文卸了她的一切职务，只保留了时空局总顾问的头衔，一个虚衔。
诸怀将那串数字用外接控板输进了通讯机的发送器中。
讯号连接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整个研究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信号返回器发出的“嘟嘟”声。
过了大约五分钟，通讯机里终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蠃鱼，是你吗？”
蠃鱼听到这声音差点飙泪，“烛龙，是我。”
通讯机里的人轻轻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大家都好吗？”
蠃鱼转头看了看诸怀和英招：“我们都挺好的。”
“你们所在的时空，有生存困难吗？”
“没有，这里情况还好，我们正在修复时空舱，准备尽快返……”
“不，蠃鱼，你听着。”烛龙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们选择绕过空间站直接联系我，应该也是发现了一些端倪。现在情况很复杂，我给你们的建议是，销毁回收面板，不要回来了。”
就在她说完这话后，通讯机传来一串干扰杂音，紧接着通讯灯熄灭，连接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