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三人。
王宁站在中间,白杨只见他脸色跟红绿灯似的先变红再变青最后变白,抬起右手抓住胸口,神情痛苦。
他想起心脏在左边。
于是换成左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衬衫,神情继续痛苦,往后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赵博文和白震连忙扶住他。
“老王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心脏病发作……”王宁上气不接下气。
“你什么时候有了心脏病?”
“从现在开始有了。”
三人离开房间,白杨坐在桌前,隔着墙壁,隐隐地听到老爹他们在争论,一开始算是商讨,后面简直是吵架,声音能连续穿透墙壁和耳机,白杨隐隐约约听到“电磁信号它传播速度不也是光速”——这是赵博文,“你说出去谁都不信!”——这是王宁,以及“完他妈的蛋了”——这是老爹。
老爹王宁赵博文在客厅吵了半个小时,忽然安静下来,他们沉默地坐了许久,都想说话又都不说话,最后三人同时起身。
“我去卫生间。”
“我去抽颗烟。”
“我……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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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下楼扔垃圾,看到赵博文正坐在单元楼一楼的楼梯上抽烟。
楼道里光线很暗,没有开灯,老赵就这么沉默地坐在黑暗里,唯有发红的烟头在缓缓地一闪一灭。
“赵叔。”
赵博文往边上让了让,白杨在他身旁坐下,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望着单元门外黑色的绿化带和对面居民楼的灯火。
“杨杨。”
“嗯?”
“你立了大功啊。”赵博文笑笑,“你有可能改变了全人类的命运。”
“别开我玩笑。”
“不开玩笑,真的。”赵博文吐出一口烟圈,烧掉半截的烟皱巴巴地夹在手指上,“你做出了一个绝对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的重大发现,如果要列出一张表,人类自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一百个人,杨杨你肯定身处其中,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最多也就和你白杨列在一起。”
“可别寒碜我了,赵叔。”白杨托着下巴,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居民楼,楼里灯火通明,每一扇窗户后头都是平安喜乐的一家人。
还有五年人类文明就要毁灭了,在这种情况下,列出什么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百个人有何意义?
是死人下葬前给他的生平做个总结吗?
“要不要发表一下获奖感言?”赵博文问。
“感谢CCTV,感谢BTV,感谢Bilibili,感谢NGA,感谢知乎微博百度贴吧。”白杨说。
“好!”
赵博文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掌声落下,又归于寂静。
老赵把香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大口,黑暗中红热的烟头骤然变亮。
“不夸张地说,今天有可能是自人类走出非洲以来,几百万年里最重要的一天,我们在见证历史。”
“可它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白杨抬起头望天。
“历史上的任何一天都是普普通通的一天。”赵博文笑了,“后世看来的风云巨变,在亲身经历过的人眼里,也只是照常吃饭睡觉的一日。”
“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
老赵沉默地抽烟,把香烟抽到只剩下一个烟屁股。
“这件事准备怎么办?”白杨问。
“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想办法改变那个未来。”赵博文回答。
“要怎么做?”
“暂时没什么头绪。”赵博文摇摇头,“这个问题靠我们自己恐怕很难解决,但众人拾柴火焰高,等我把这事报上去,国家机器转动起来,清北华五中科社科那些乱七八糟的顶尖智库总能想到办法。”
“赵叔,你也是南大的教授。”
“副的。”
赵博文把烟蒂扔在脚底,用力踩了踩。
“我到现在都还很迷糊。”白杨忽然说。
“哪里迷糊?”
“一切都迷糊。”白杨拍了拍脸颊,“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为什么会有穿越时空的通信?时间胶囊传输失败又是因为什么?真的是因为被人挖出来了么?”
“第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赵博文说,“没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估计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这边,而是出在BG4MSR那边。”
“黑月?”
“有可能是黑月导致的。”赵博文点点头,“只是我们目前还找不到直接证据,可以证明它是造成超时空通信的罪魁祸首。”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白杨问,“它是唯一超出我们认知的物体。”
“是显而易见的,但在找到确切证据之前它只能说是高度嫌疑。”赵博文说,“至于后面几个问题,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得出了一些不靠谱的推测,都是俺寻思,我倒是可以跟你讲讲,反正跟你说也不用负法律责任。”
“赵叔你说!”白杨打起精神,“讲给我听不算造谣!”
“首先,杨杨……你觉得把一颗时间胶囊,一件时光慢递,送到二十年后,很困难吗?”赵博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又抽出一根。
今天他抽的烟比通常一个礼拜都要多。
白杨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难?”
“不,不难,其实一点都不难。”赵博文“啪”地一下打着打火机,拢在手心里点燃香烟,“老王的想法是对的,埋个时间胶囊其实不难,把它送到二十年后也不难,但为什么我们失败了那么多次呢?”
问完这个问题,老赵深吸了一大口。
“因为世界毁灭社会动乱。”白杨回答,“胶囊会被人挖出来。”
“对,是这个原因,应该说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我们要双盲,要防止有人同时知道胶囊是什么和胶囊在哪里。”赵博文点点头,“但我们要学会透过现象看到本质,杨杨,要学会把一个单独的事例推广延伸到普遍领域——”
赵博文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杨杨,我现在把这颗石子扔进门口的绿化带里,你认为它能不能留存到二十年后?”
白杨怔了怔。
不等他回答,赵博文自己就把答案揭晓了,“一定是可以的,我们把这颗石子随便扔到绿化带里,只要不出意外,不是太倒霉被车碾碎了,它一定可以完整地待到二十年后,毕竟没人会跟一颗不起眼的石头过不去。”
白杨点点头。
“但是——”赵博文话锋一转,“如果我们要把这颗石子送到二十年后的BG4MSR手里,仍然随手扔进绿化带,能不能做到?”
“不能。”
“对,不能,想把石子送给BG4MSR,必须要把它塞进时间胶囊,要遵循双盲守则,否则就会失败,要是把它随手往绿化带里一扔,百分之百送不到对方手里。”赵博文问,“为什么都是同一颗石子,但两个结果大相径庭呢?”
“因为第一种情况不必送给特定的人,无论石子在二十年间流落到了什么天涯海角,它还在那里就行。”白杨说,“但第二种情况需要把它送给某个人,那就复杂多了。”
赵博文点点头,“本质区别在哪儿呢?”
白杨沉吟几秒钟,“本质区别……”
“先不急着想,我们再看第二个例子。”赵博文仍然用石子举例,“我们现在再去捡两颗石子,一共三颗石子,我们把这三颗石头,扔进绿化带里,它们能不能存活到二十年后?”
“可以。”
“对,可以。”赵博文说,“那我们现在把三颗石子排成一个一字型,放在绿化带里,杨杨,这个石子阵能不能成功留存到二十年后?”
“不行。”白杨说,“它肯定会被打乱。”
“为什么同样是三颗石子,结果又大相径庭?”
“因为……第一种情况不用顾及阵型嘛,阵型太容易受到干扰,被人打乱了。”
“是,不过这是表象,我们要看到本质,只有看清本质才能举一反三,才能找到其他运送时光慢递的方法。”赵博文点点头,扭过头来,竖起两根手指,“杨杨,现在我要引入两个很重要的概念,一个叫做目的性,一个叫做携带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