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无限公路前传
“回家的路在天上是什么意思？天路？”
烟花结束后的甲板上，阿光刚从地下室出来，就对小石头的话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安妮对着他直翻白眼：“这种动脑子的活儿还是交给其他人，你和我去拼地板。”
之前为了躲避白光，他们只能用剩下的材料，勉强拼出了不会直接散架的“新船”，实际上地板全是缝隙。
目前只有地下室的门无法自由打开，只能出不能进，樊曦依旧还在里面翻资料。
乌医生在和霍阿姨摆弄那些被石头抓出来的灵魂，地上全是蘑菇和碎骨。
黎渊则是和小石头在甲板中央，处理齐繁留下的最后那个麻烦——
一棵中空树桩制成的吸管，正源源不断的试图继续从水下往外抽灵魂，还好被石头摁住了最外面吐水口，不然这得变成一个小型喷泉。
树干外面摸上去像是一张粗糙的人皮，除了医疗人员乌瀚宇，也只有小石头和黎渊能面不改色的在旁边研究。
小石头三下五除二拆掉了齐繁留在上面的机关，还想把树桩区域，变成冰面上用来垂钓的小圈：“我看过了阿光拍的冰面纪录片，他们都是这么钓鱼的！”
阿光在远处嗷嗷乱叫：“可这是甲板啊，又不是真的冰面，而且水底下那是鱼吗？！”
小石头嗷回去：“我说是鱼就是鱼！”
黎渊接受了她的异想天开，在旁边给她出谋划策，找能用来钓鱼的材料。
这水确实不是普通的水，不管是人掉进去还是物品掉进去都会化掉，黎渊在帮她测试不同物品在水中融化的速度。
小石头于是一边往水里扔东西，还一边继续说之前说到一半的事：
“通往人间的路应该就是在天上，我看到烟花亮起的时候，白光也出来了，往常这个时候浮在水面上的灵魂就会被消毒，清除掉记忆，再把身上的技能重组一下，就要进入轮回了，那时候刚好打开通道，送排队结束的灵魂往外飞。”
抱着一堆材料走来走去的阿光突然又一探脑袋：
“所以投胎真的要排队啊？”
小石头想了片刻，挠了挠脸颊：“也不一定，灵魂是很重的东西，往外面飞的话，需要先消毒，把身体里的记忆全部蒸发掉。”
她还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是一颗没有灵魂的石头，所以想飞也飞不起来。”
黎渊眼神动了动没说话。
小石头又对着旁边的黎渊脑袋，做了一个Biu的手势：
“人类死亡后灵魂来到河中，你们人间不是有喝孟婆汤的说法吗？如果投胎转世了还什么都能记得，那就乱套啦，有的人记性差一点，随便照照太阳就被消毒完毕飞上去投胎了，有的人记性好，不舍得忘记，可能要慢一点。”
“因为执念？”黎渊想了片刻，“人间就有一个说法，人在投胎之前，要放下执念，要不然会久久在某处徘徊，成为地缚灵。”
小石头嗯了声：“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有些人在投胎之前晒的太阳不够，可能会导致上辈子的事还没忘光呢。”
“不过我听说你们人间也有太阳，可能小宝宝多晒晒太阳，长大以后就会忘记了，小时候可能还会记得一点。”
黎渊把新做的鱼线给她，小石头接过之后又问：“你说的地缚灵就是鬼吗？你们人类还会给鬼做很多分类吗？”
黎渊见她感兴趣，便开始说一些人间的鬼神信仰和鬼怪志异类小说。
阿光过来搬材料的时候，本来还好奇她俩聊什么呢，后面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黎渊现在看上去十岁不到的样子，给小石头讲故事的时候，操着小孩口音，只要小石头需要干什么大事，黎渊现在就会被迫变小。
他表情正经地从聊斋志异讲到西游记，其中石头最喜欢的就是孙悟空大闹地府，划生死簿的故事。
偏偏看着二十出头的女孩满脸好奇，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寿命居然会写在一个本子上，可是我在河里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过这种记录寿命的书本哎。”
“这是小说，是杜撰的，编造的。”
“那你们人类好厉害呀，瞎编东西偶尔也能碰上一点正确的。”
十岁的男孩给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少女讲故事，后者还夸前者厉害。
她总说自己没有灵魂，是一个硬邦邦沉甸甸的石头，不能像水里其他那些鬼脸一样，在太阳照射后总有一天能飞起来，前往活人的世界。
但黎渊，不，其他大部分人或许都意识到了，小石头比谁都要纯粹。
她夸人的词汇很少，但偏偏石头说话太过赤诚，盯着人看的眼神又有些太热切，夸得十岁的小男孩外表的黎渊，耳朵都有点热。
他转移话题：“还有什么想听的故事，我给你讲。”
黎渊研究游戏研究小说以及各种影视作品的世界观设定，石头想听什么，他都能说一点。
往常队伍里的人，听他讲一会儿世界历史啊构建世界观啊等等，没多久就会打哈欠。
但石头听得很认真。
被说过啰嗦的黎渊，感觉小石头如果去上学一定会是个好学生。
灵魂与皮囊的年龄，完全反了过来，十岁的男孩一直讲，二十岁外表的女孩一直听。
阿光在那这累死累活搬东西，很想加入她们歇一会儿，结果被安妮踹了一脚：“他俩聊的是什么你听得懂吗？赶紧干活，别去打扰他们做实验。”
小石头和黎渊也确实不是干聊天，他俩为了钓鱼实验材料，最后面得出来一个结论：人在掉进水里面以后确实会慢慢融化，就像之前用阿光的摄像头拍到的一样。
先是皮囊融化，再是骨骼，随后是身体里面各个发光的小袋子，最后就剩一个灵魂留在水里，那些小袋子也会慢慢融化。
“袋子里面装的东西都不太一样，融化速度也不一样，你看明明乌医生给我的手术线和纱布一个粗一个细，但它俩融化的速度一样。而霍阿姨给我的羊毛线一下就化掉了。”
小石头眼里反射着水面的光，她隔着一个吸管般的通道与船底的那些鬼脸对视，看得那些原本狰狞的脸居然都挪开了视线，不敢看她，甚至不敢顺着通道再往上爬。
“我明白了，因为乌医生当了很多年医生，而霍阿姨之前不是小羊，她的动物能力是游戏里面得来的原料，应该是其他玩家身上的东西。”
黎渊很快跟上了她跳脱的思路：“你的意思是之前游戏里动物属性的玩家额外获得的动物能力，一开始就属于别人？”
小石头拿起一点从其他人那里搜刮的材料，开始搅动水面：“对呀，我都说了嘛，每个人在进入水里后都会融化，化掉的那些东西又不是消失了，可以重新抓出来的呀，所以我才来钓鱼的嘛。”
她拿着霍姨给的那一团羊毛线，突然放到鼻子上闻了闻：“霍阿姨是不是受伤了？有一点血液的味道，还有眼泪的味道。”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的，眼睛突然一亮，一把拽过了正在旁边完成地板最后补救工作的阿光。
“阿光，你的相机给我一个，我要钓鱼！”
阿光嘟囔说钓鱼要相机做什么，但还是给她掏了一堆注定回不来的运动相机。
黎渊发现了，小石头相比之前，好像对人类社会的了解越来越多了。
她甚至知道要把相机挂在鱼钩上，开着视频钓鱼。
属实是钓鱼佬见了都要闭眼喊造孽的程度。
黎渊猜到了她的目的：“你想在水里找什么？”
“找小猫！”
小石头一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我以前在水里见过小动物的灵魂，但它们消失得很快，小动物投胎的速度比人快很多，但是已经融化的事物，和它原本的主人之间肯定是有感应的，我刚刚把羊毛线放在水里那么久，虽然都化掉了，但是上面居然有小猫的味道了！”
原本她是想测试，不同人的技能衍生物品，在水下的融化速度，谁知道水里居然有东西要上钩了。
小石头担心这次毛线又化得太快，赶紧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头，撒了一点石头粉上去。
绑上一个重重的相机，羊毛线很快垂到了水底，小石头顺着镜头很快看到了水底那拥挤的各种鬼脸，因为石头粉的缘故，这次鬼脸们上来撕咬羊毛线之前，明显有些犹豫。
小石头学着阿光纪录片里的样子，左右拉着杆晃来晃去，把羊毛线上面属于霍阿姨的味道全部散出去。
很快，她惊喜的拉了一把旁边的人：“黎渊，这个是不是就是小猫！”
石头只在视频里和在人类的记忆里见过猫，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会跟着自己摆动的鱼线，游来游去的小猫咪。
黎渊已经点开了自己的技能界面，顺着屏幕上的画面，居然真的看到了几个透明的，像是气泡一样的小猫咪的轮廓。
它们像是水中的一尾尾鱼，慢慢靠近，离鱼线越近，上面血和眼泪的味道就越浓，小猫们的外形愈发明显，最后甚至轻轻用尾巴蹭了蹭毛线团。
小石头严阵以待，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拉杆技巧，一开始只是拙劣模仿纪录片里的动作，最后就变得特别熟练。
底下带着相机的线团轻轻晃动，在一众鬼影的围观下，终于，有一只小猫爪子挂在了毛线团上。
小石头一把提起根往上一扯，纷飞的水液里，路过的阿光哇哇大叫，差点被溅上来的水喷了一身，这要是被溅到，那就死翘翘了。
倒霉催的孩子刚准备和黎渊告状，就发现小石头正一脸开心的举起了手里一只毛茸茸的生物，像是举起了狮子王辛巴：“看！是小猫！”
见鬼了，全是鬼的河里钓出来一只活的猫？
阿光这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拍脑门，赶紧去喊霍阿姨。
旁边的安妮，也后知后觉：“这是，霍阿姨的猫？”
她们和霍阿姨组的时间也很长了，知道对方曾经养过很多很多猫，有些是收留的野外绝育后的流浪猫，耳朵上剪了一个记号。
“我也不知道呀，我把霍阿姨的羊毛线放在水里钓了半天，就把它们钓起来了。”
属于人类的灵魂附加物，大部分在水里都会融化，但水里接近消失的灵魂，因为羊毛线化掉，反而显形出来了。
黎渊看着这些一点一点，从僵硬的反应越来越活泼的小猫突然意识到了，这些猫或许是已经……
小石头摸着小猫的脑袋，猫猫有些懵的到处看了看，最后低头舔了一下她的指头，小石头有些懵懵的，转过头和黎渊说：“小猫的肚皮好柔软哦，毛茸茸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正在远处不敢走过来的霍阿姨。
霍思然其实已经来到附近有一会儿了，她看见小石头一杆又一杆的吊起了一只两只三只猫，看见那些猫的瞬间，各种不可思议的，酸涩情绪全部弥漫在脑海里。
她一时之间不太敢。
等想起来她们现在是在死生之河上，又觉得好像理所应当。
直到某只小猫终于活彻底活了过来，那个眼睛上有一点疤痕，后腿有点跛脚的橘色小猫轻巧跳了过去，短短的几步，好像走了几年，它开始亲热的蹭着霍阿姨，用脑袋顶她颤抖的手掌。
喵喵喵的叫声里，霍思然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这是她以前养过，却已经不在人世的小猫。
是曾在现实世界里陪伴过她，却先一步离开她的毛孩子。
人类和另外一个物种的相遇，就像生命画上了一个不等号，在共有时间消磨完毕后，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分别。
但好在，她们在死亡的世界再次相遇了。
霍思然蹲下来，被远处一只接一只跳过来的小猫淹没，她的眼泪也被小猫们一点一点舔去，明明是从冰冷的死生之河里爬出来，小猫们却越来越温暖，她们分享体温，一起变得暖和，就像曾经分享一个被窝。
这是它们在河里寻找，等待了无数年的人类。
安妮在旁边抹眼泪：“真好，所以小猫们是一直在这条河等着霍阿姨吗？”
小石头嗯了一声：“小猫投胎速度挺快的，它们应该一直躲在水很深的地方，不想被白光带走。”
在最冰冷的河水里泡着，想再见一面霍阿姨，所以一直等她。
可等她来了又生气。
有一只看着个头很大的狮子猫，蹭完了霍阿姨就开始围着她转圈，用不同的语调喵喵喵。
好像在说，你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没照顾好自己，真是不让喵放心的人类。
安妮受不了了，只能用阿光的衣服擤鼻涕：“呜呜呜我也想我弟弟了。”
“你弟弟不是还在商场里吗？”
“他也是我的小宠物，我给带大的，刚出生跟个不懂事的耗子似的，我既担心他过不了游戏，又生气他个傻白甜总被人骗。”
队伍受气包阿光，敢怒不敢言地给她拿了抽纸过来，叹气：“那我是不是能见到我过世的姥姥，我还挺想她的。”
小石头有些艳羡的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受猫猫欢迎的霍阿姨，发现自己也被一只慢吞吞的小黑猫蹭了一下。
小猫身上冻得硬邦邦的，小石头赶紧上手给它搓了搓。
石头粉的威力，很快搓走了猫毛上残留的河水。
小猫变得毛绒绒的彻底活了过来，但没有立刻去霍阿姨那边，依旧站在小石头这儿，喵了一声说谢谢。
其实它怕霍阿姨不记得它了。
可霍阿姨记得她喂过的每一只猫。
“是疗养院刚建起来的那个冬天，在后院吃火腿肠的那个小家伙吗？”
那时候刚下了一场大雪，比以往的冬天都要早，霍阿姨那小区的大部分猫都带到了猫咪小屋，但仍有一些猫死在了突如其来的寒流里。
她找到对方的时候，小家伙就依偎在她们第1次见面的那根下水管道旁边。
“你们是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小猫喵了一声，好像在说是。
霍阿姨有点哽咽地摸着小猫。
怎么能因为一根火腿肠就在这么冰冷的河里泡了这么久，怎么能因为一两口猫粮一个小窝一个小院子，就愿意在一个满是鬼魂的世界，泡在冰冷的河里，一直等着那一个发光的灵魂来接它们。
眼泪一颗一颗的掉，霍阿姨头顶的羊角又开始盘旋着长了出来，这次，周围的小猫们也在发光。
然后一只又一只的变回了它们在人间里最健康时的那个样子，同时霍阿姨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个个发光的小光团，光团们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座猫咪小屋。
猫猫们走进了小屋，霍阿姨感觉心底里缺的一块被填上了，她知道，这下死亡也不能将她们分开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暂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小石头看明白了眼下这种情形出现的本质：“霍阿姨觉醒新技能了哎。”
黎渊点开电脑游戏日志，他一直开着地图脚本监视这艘船各个区域的情况。
他看到了背景里类似于系统提示的一句话。
【恭喜霍思然觉醒“猫咪小屋”能力，曾经你给了它们一个家，支撑它们活下去，现在它们把家放在你身上，和你一起在这个世界里继续生活。】
黎渊记得霍阿姨说过一点她在现实生活里的事情，家庭分崩离析，全靠猫帮她度过了人生最难的那段时光。
小猫们是支撑她活下去最重要的动力，霍阿姨想回到现实世界，也是放不下人间里还活着的那些猫。
可是以前霍阿姨的职业技能是清洁公司，召唤的也全是一些没有生命力的橡胶人。
她原本的技能已经被齐繁收走了，现在的羊的能力，是房锦瑜投诚时候的交换。
黎渊似乎明白了：“所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执念，又或者是支撑自己能在现实世界里生活下去的能力，在游戏里就会变成技能？”
霍阿姨找回了她原本的执念，小猫就钻进了属于它们的小窝。
黎渊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小石头又开始扯他的衣角：“水底下还有猫，黎渊你帮我搓线团，我要多钓几个！”
与霍阿姨关系越深的小猫上岸越快，后来好些个都是小小只的幼猫，它们没有太多的记忆，却亲切的能意识到，自己短暂猫生里吃到的最香的那一根猫条，最可口的那一颗蛋黄，是眼前这个人喂过的。
这几只猫甚至还没起过名字。
“你来起名字吧，它们也很喜欢你。”
霍阿姨擦了擦眼角，知道如果不是小石头，她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再看见这些猫。
顶多是在死亡后，彻底融化，即将转世投胎，变成白光腾飞之前，短暂的感觉有毛绒的东西蹭了自己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依偎在一起，感受彼此的体温。
小石头超级开心，虽然她还没给自己想好名字，但是可以先给小猫们起呀。
“这一只叫小花！肚子上有一朵花，好漂亮！”
“这一只叫小黑，超可爱！”
“这一只叫小白，哦不行，已经有小白了，那叫小雪！”
阿光被她贫瘠的取名能力震撼到了：“直接按颜色取名是不是有点那啥，通常不是要叫个什么棉花糖啊？泡芙啊，甜甜之类的吗？”
黎渊不留痕迹地扫了阿光一眼。
小石头很快就有些好奇：“棉花糖泡芙是甜品对吗？可是我还没有吃过耶，也是和小猫一样柔软的香香的吗？”
阿光顿时觉得自己真该死啊，取了平平无奇的名字，并不代表那就是敷衍的爱。
他立刻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各种视频，给小石头讲解人间各种好玩的吃喝玩乐。
从垃圾食品到米其林三星，没有味觉的小石头只觉得：“真好啊，活着原来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
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有那么多温暖的灵魂，有绝美的雪山，也有繁华的都市，交通工具千奇百怪，就算没有翅膀，有腿没有腿都能去各种想去的地方，仿佛只要活着，连一块石头都会有无数个新的可能。
“好想活一次啊。”
她撑着脑袋，看着平板画面里的那些人和事物，那是和死生之河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是她没有体会过的人生。